第二天早上,趁著一家人一起吃早飯的機會,陸一鳴宣布自己已經找好了房子,這兩天就會和舒揚一起搬出去。


    “你什麽時候租的房子,我怎麽不知道?”陸母放下筷子,表情立刻晴轉多雲。


    “不是租的,”陸一鳴趕緊解釋,“是一個朋友的房子,在南四環那,他自己不住,就一直空在那。他的意思是讓我和舒揚先搬過去那邊住住看,要是各方麵都還滿意的話,他也可以折價把房子讓給我們。”


    “咱家又不是沒有房子,幹嘛要去借人家的房子住。”陸母搜刮著理由反對道,“況且,就算要搬,也不用這麽著急吧,你們才回家幾天……”


    “媽,這不算是借住,算試用好不好,現在房子這麽貴,難得有合意的,又能給你先住進去感受下,這種好事哪裏找啊!”陸一鳴反駁她道。


    趁著陸母一時語塞的當兒,陸一鳴把頭轉向陸伯言,扯開話題道:“爸,我跟公司那邊商量過了,想提前過去上班,趕在年前的銷售旺季之前把業務熟悉了,以後也好開展工作。”


    “嗯,你能這樣想是好事。”陸伯言滿意地點點頭,“至於搬家的事,小舒上班也在南四環對吧,既然住那兒你們倆上班都會方便點,那你們搬過去就是了。”


    陸母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抗議陸父就這麽輕易地答應他們搬出去。陸伯言側過頭看了她一眼,說:“兒子現在結婚了,我們不可能把他留在自己身邊一輩子,能在北京,想見的時候能見到就好了,你要是沒事,可以時常去他們那走動走動。”


    他這麽一說,陸母就算還有些不滿,也隻好勉強同意了。


    陸一鳴找的這套房子比他們在上海那邊的家還大點,雖是六七年前的老房子,但裏麵的裝潢倒好象是裝了沒多久的,再加上房子的通風采光都不錯,交通也便利,舒揚看得還是很滿意的。


    “要說一鳴啊,你這朋友還真夠意思,這麽好的房子就借給你白住啊?”舒揚感慨了一句。


    “白住?”陸一鳴眉毛一揚,冷哼了一聲說,“哪有這麽好的事啊!這可是我交了半年租金租下來的。”


    “啊?”舒揚長大了嘴。


    “傻妞,”陸一鳴拍了拍她的腦袋,一邊把東西往房間裏拎,一邊解釋道:“要不是這樣,老太婆能放我們搬出來嗎?”


    搬家後沒多久,陸一鳴就正式去一汽上班了,畢竟是初來乍到,麵對不熟悉的環境,他有不少的人和事需要去學習和麵對,少不得要忙上一陣子。


    而舒揚的情況卻和他恰好相反,到z行報道的第一天,她就在洗手間聽到了同事對她的議論。一個小小的職員,從上海分行直接調到北京總行,還有上麵領導的關照,如此種種傳開來後,最直接的結果就是大家對舒揚都保持了一種禮貌的疏離。


    原先在上海的時候,因為舒揚做事認真細致,頭兒一直很放心把一些重要的任務交給她,但到了北京這,無論是部門的領導還是下麵的同事,個個都把她當花架子供著,沒人相信她的能力,也沒人給她機會去證實自己,常常一天下來,別人忙的連軸轉甚至還要加班,她卻隻能自己找些瑣碎事來做,到了下班的點,就算她不走,領導和同事也會催她下班,這種感覺被排斥在集體之外的感覺,實在是難受得很。


    另一件讓她麻煩的事情是,自打他們搬出來以後,陸母還真像陸伯言說的那樣,沒事就過來“走動走動”。


    陸一鳴幾乎天天留在公司加班看資料,陸母就算過來也煩不到他,這可苦了連班都不能加的舒揚,每天一下班就要買菜回去煮好飯,扮出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不說,還要小心地遮掩著她和陸一鳴分房住的現實——記得第一次陸母突然來襲的時候,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們倆床上怎麽隻有一個枕頭”,愣是把舒揚嚇出了一聲冷汗,最後胡扯了一句說網上看到的,不睡枕頭有助減肥。雖說她因此被陸母訓斥了一番,但好歹話題由枕頭轉到了減肥之上,她也逃過了穿幫的危險。


    好容易熬到了一個周末,陸母陪著陸父出國訪問。舒揚原以為自己終於可以睡到來北京後的第一個懶覺了,不想一大清早,陸母就從印尼打來了電話,又一次把她吵醒了。


    “今天一鳴生日,我跟他爸大概是趕不回去了,你們可以自己安排活動,不用等我們了。”陸母交代完,匆忙地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舒揚不由地有些汗顏,今天是陸一鳴的生日?她這個做人妻子的,居然不知道……幸好有陸母這通擾人清夢的電話,幸好現在還是早晨,她還來的及做點準備。


    陸一鳴最近勤奮得很,周末也要跑到公司加班,不過他不在家也好,舒揚正好可以占了廚房隨便折騰,而不用擔心會被某個廚藝好過自己的人鄙視。


    先是去fauchon訂了蛋糕,接著去菜市買菜。要說舒揚的廚藝,平日裏隨便糊弄糊弄還成,真要做所謂的“大菜”還是不大行的,所以她也很明智地遠程求助了在上海的老媽。而舒媽媽一聽說女兒是要燒菜給女婿慶生,那激動勁兒,簡直是恨不能飛身來北京親自坐鎮……


    最後,在老媽的指導下,在經過了一陣手忙腳亂的準備和幾次的失敗後,舒揚總算做出了一桌還算能看的菜——有魚(清蒸鱸魚)、有肉(紅燒肉)、有雞(蒸雞蛋羹)、有鴨(樓下飯店外賣的烤鴨),還有兩樣素菜和蘿卜排骨湯,再配上下午拿回來的蛋糕,當然了,還少不了一大碗的清湯麵。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而此時的陸一鳴則剛剛下班,取了車準備回家的時候,手機響了。


    “一鳴,生日快樂!”久違而又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不由地怔忡了下。


    “生日……”他拍了下腦袋,說,“最近忙得一塌糊塗,你不提,我都忘了這茬了。”


    “怎麽?沒有人替你慶祝嗎?”電話那頭的文海韻有些驚訝。


    “嗬嗬,幾年沒回來,北京這幫家夥哪裏還記得我的生日,至於我爸媽,他們昨天出國了,估計一時也回不來。”陸一鳴解釋道。


    “那,你妻子呢?她不幫你慶祝嗎?”文海韻的聲音裏多了點遲疑。


    看了一整天圖紙數據的陸一鳴並沒有注意到這些,沒怎麽多想就回了一句:“她啊,大概不知道吧。”


    話一出口,陸一鳴就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他強自鎮定,補上了一句:“我們本來就不是很在乎這些。”


    “這樣啊……”文海韻笑了笑,說,“那我陪你過,好不好?”


    陸一鳴愣了下,其實那天跟舒揚一起從酒吧回到家,他就看到了那張舒揚攤在桌上忘記收起來的報紙,也就知道了文海韻回到北京的消息。所以,她會打電話過來,陸一鳴並不覺得奇怪,但對於要和她一起慶祝生意,他還是有些遲疑……


    “一鳴,我們也有半年沒見了吧。”電話那頭,文海韻幽幽的感歎道,“要說這幾年我們見麵的次數,也真是屈指可數了……有時候,想起我們在英國留學時的情形,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這一句話同樣勾起了陸一鳴的回憶,最初到英國的時候,文海韻在一間出了名管理嚴格的女校讀書,那裏的學生來自全球各地,家裏非富即貴,在國內被人捧在手掌心的她到了那才發現自己什麽也不是。麵對功課的重壓和嚴苛的校規,她幾乎是每天以淚洗麵。


    而那時候的陸一鳴,一個混世魔王硬要被憋成英倫紳士,自然也是不大好受的,不過不好受的可不是他,而是那些和他“教學相長”的老師們。


    後來,她向陸一鳴哭訴每日的遭遇,從小暗戀著文海韻的他就給她出主意,讓這個乖乖女表麵上聽話,背後偷偷地聯合同學跟那些老師作對,最初的時候她還不敢這麽做,後來經不住陸一鳴攛掇,她鼓著勇氣把那個管宿舍的老太太的老花鏡偷走,結果那一整天,老太太都眯著眼睛逮著整層樓的人問,有沒有誰看見她的眼鏡了。


    就這樣,文海韻漸漸感覺到原本枯燥的生活開始變得有趣起來,而異國他鄉的這種互相扶持的生活,也讓她和陸一鳴越走越近。後來他們進了同一間大學,也就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封存的記憶就這樣被打開,陸一鳴不由地有些唏噓。而文海韻在短暫的沉默後,又開口道:


    “我知道雍和宮那有家英國人開的飯店,要不我們就去那吧,我請你吃飯,給你慶生。”


    這一次,陸一鳴沒有回絕。


    坐在車裏,陸一鳴先給舒揚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今晚有點事可能要吃完飯才能回去,電話裏,舒揚的語氣透著濃濃的失望,但最後,她到底還是什麽也沒說,隻叮囑陸一鳴吃完飯早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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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一鳴走到五道營胡同口的時候,文海韻已經站在那等他了。十二月初的天氣裏,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羊絨大衣,鼻尖凍得微微泛紅,一邊搓著手一邊朝他走過來。


    “你可真慢,我都等你好一會了。”


    那一刻,陸一鳴有種時光逆轉的錯覺,仿佛時間又回到了那個踏雪的冬天,回到了她每天在宿舍樓下等著他一起吃晚飯的日子……


    不大的餐廳裏擠滿了老外,因為周末的關係,裏麵還有樂隊演出。點了烤土豆、煎豬排,還有老板特別推薦的地中海批薩後,文海韻舉起酒杯,笑盈盈地看著陸一鳴說:“這第一杯,祝你生日快樂。”


    ……


    “這第二杯,我要謝謝你當年對我的照顧!”


    ……


    “第三杯,願我們的友誼長存!”


    ……


    “這第四杯,要敬我們最最辛苦也最最難忘,最最快樂的那段歲月!”


    ……


    等到文海韻把紅酒當了啤酒那樣一杯杯往下灌的時候,陸一鳴才意識到她的情緒有點不對。


    “好了,你不要再喝了。”陸一鳴攔住她。


    已是半醉的文海韻眯起雙眼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又灌下一口酒後,突然咧嘴笑了開來:


    “小六子,還是你對我最好。”


    一句話把陸一鳴震得愣在那裏,小六子,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叫過他了。少年的時候,因為姓陸的關係,總有人叫他“小六子”,但不知道為什麽,那時的他卻很討厭別人這麽叫他,為此那些年,他可沒少打架。


    但也有例外,每當住在對麵翠微西裏的那個小姑娘叫他“小六子”的時候,他就不但不會生氣,反而好像很喜歡聽似得……


    一晃,都這麽多年過去了,在聽到這一句“小六子”,他心裏已經沒有了多少的歡喜,反倒是平白生出了幾分苦澀。


    “爸媽把我推進就不管我了;以前那些朋友在我嫁進白家以後就隻會說些酸溜溜的話;至於白司棠,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什麽,不過我想他也不屑於知道吧,他想要的,不過是文家背後的關係網,嗬嗬,我隻不過是他好吃好喝供著的一枚棋子罷了……”醉了的文海韻趴在桌子上,呢喃著說道。


    陸一鳴聽得心中一揪,當初聽到她結婚的消息,對於文海韻,他多少還是有過一點怨恨的。他一度覺得,是她拋棄了他們之間的感情,是她不夠堅定,連兩年都等不了他……


    後來回到國內,見得人和事多了,也漸漸明白,生在文家這樣的大家族裏,她比自己的不得已要多得多。


    之後,偶爾見她跟著白司棠,衣著光鮮地出現在報紙雜誌上,他總是對自己說,陸一鳴啊陸一鳴,你看人家過得不是挺好的,你還在惦念著什麽,放手吧……


    心理暗示做多了,終於快要有點效果的時候,一瓶紅酒讓一切華麗的表象崩落——原來,她並不快樂。


    手機在口袋裏震了很久,陸一鳴終於意識到,走到邊上相對僻靜的地方,按下了接聽鍵。


    “一鳴啊,你什麽時候回來啊?”舒揚的聲音裏透著一股子倦意,“我好困哦……”


    “困就早點睡嘛,不用等我的。”陸一鳴握著電話,溫和地說道。


    “哎呀,你還是早點回來吧。”電話那頭的舒揚打了個哈欠,同時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


    聽到那清脆的啪啪聲,陸一鳴不由地嘴角上揚,答應她:“好,我送完朋友,一會就回去。”


    掛了電話回去,陸一鳴的心思已經沉定了不少,再看文海韻的眼神,依然有心疼,但卻少了幾分猶疑。


    “走吧,把你的住址告訴我,我送你回去。”陸一鳴一邊說著,一邊扶著文海韻站了起來。


    把文海韻放到汽車後座後,坐回到駕駛座上的陸一鳴聽到她在後麵含混地問了一句:


    “一鳴,我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嗎?”


    陸一鳴踩油門的動作滯了一滯,最後,像是回答她,也像是自言自語似得說道:


    “我們都已經結婚了,就算沒有愛,也有責任和義務,你說……對不對?”


    身後沒有傳來任何的回答,再看文海韻,她已經醉得睡了過去。


    送完文海韻,陸一鳴回到自己家的時候,已經快到十二點了。


    打開家門,餐廳和客廳的燈都亮著,他走過去一看,餐桌上擺了滿桌已經冷掉的菜,中間還有個豬頭造型的蛋糕,豬鼻子上插了兩根生日蠟燭,下麵寫了一行字:豬頭大少,生日快樂!


    而精心準備了這一切的人,此刻卻歪在沙發上,對著還開著的電視機,睡得正香。


    心懷愧疚的陸一鳴動作輕緩地將她抱起,往房間走去。


    被他抱著的舒揚不老實地動了動,腦袋往陸一鳴肩窩的地方靠過去,試圖尋找一個更舒服的睡覺姿勢。


    看著她右耳耳垂上那枚寶藍色的耳釘,陸一鳴有一絲的發怔,爾後,不知道是出於什麽樣的心思,他竟然低頭,吻了舒揚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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