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躺在病床上,譚昊環顧了一圈周圍熟悉的白色,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桌上那疊新打出來的電郵上。


    自從他上上個月又一次住進這家醫院起,艾珈就定期把他郵箱裏的郵件打出來拿給他看。無非就是些演出邀請,音樂交流之類的,他自從三年前生病後,就很少參加這些活動了,饒是如此,不少演出商請不到哈裏森教授的時候,還是會把主意打到他這個所謂的“關門弟子”身上,一般他也就象征性的看看,反正最後都是要推掉的。


    可是,今天的這遝郵件,卻讓他足足看了二十分鍾,隻因為,一堆的演出邀請中,夾了一封極短的郵件,上麵隻有四個字——“我結婚了”,但也就是這四個字,讓他怔怔地看了好久。


    舒揚,她終於結婚了。


    譚昊看了眼窗外,紐約的春天漫長而多變,直到最近才讓人覺得有些暖意。當初他第一次來紐約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溫暖的春天,那時候他以為,這裏會是他夢開始的地方。結果,五年過去了,紐約還是紐約,他的夢想卻已經變成了此生再難實現的夢想……


    不是不難過的。


    最近他總是喜歡回憶,這會,坐在安靜的病房裏,看著窗外的鬱鬱蔥蔥,譚昊又一次想起了他初見舒揚時的情形:


    那一天中午,他為了躲高一那個每天都來向他請教“樂理問題”的小學妹,逃到了實驗樓後麵的紫藤長廊裏麵打盹。


    吵醒他的,是一個相貌清秀,但看起來卻不會讓人感到驚豔的小姑娘,她穿著一身的校服,頭發紮成一束馬尾垂在後麵,前麵的劉海永遠有幾分淩亂,看起來和這個校園裏大部分的女孩別無二致。


    那時候的他,是不會看上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小丫頭的,他的女朋友是全校公認的美女艾珈,在年輕的時候,男人永遠是喜歡玫瑰而不是小青菜的。


    然而這棵小青菜倒也不討人厭,安安靜靜地跑過來畫畫,畫完了就收拾東西離開,有時候看到他在看自己,也會麵孔微紅地笑一笑,然後低下頭繼續做她自己的事情。


    心情好的時候,譚昊也會過去看看她在畫什麽,結果卻是讓他隱隱有些失望,這棵小青菜會畫長廊上的一朵花,一片葉,甚至會畫腳下的一隻西瓜蟲,但卻從來沒有動筆畫畫她眼前的這個大活人。


    那時候的譚昊哪裏知道,夜晚溫書的時候,舒揚常常在草稿紙上勾勒著他的模樣,然後小心地夾在用過的課本、參考書裏,生怕被人看見。


    沒有人能夠真正做到全能,譚昊也是一樣,他有相貌有才華,家裏也是音樂世家,唯一的問題是——他的成績。當初進f中就是以音樂生的身份,進校後,他忙著搞樂隊,練琴,更是沒什麽心思看書學習。


    進入高三以後,大家紛紛地選擇了自己的目標,並且開始為之努力。作為年級裏成績排名前十的艾珈,她的目標是北大,在她的勸說下,譚昊也把自己埋首於書卷中,努力朝著北京的中央音樂學院努力。


    然而,一學期過去了,高考越來越近,譚昊的成績卻並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大幅提升,這讓他多少有點沮喪。


    等到過完年,他跟家裏提出要去北京參加中央音樂學院的專業考試時,譚家父母卻提出了嚴厲的反對。


    知子莫若父,譚家父母知道自家兒子在音樂上還是有點天賦的,要通過專業考試並不難,但問題就在於還有文化考試這關要過。以譚昊這幾年在學校裏總排倒數的情況看,他就算專業考的分數再高隻怕也是無濟於事。


    所以,譚家父母一早就想好了另一條路——出國。譚昊自是不肯的,一方麵,他不想順著父母安排的道路走下去;另一方麵,他也不願讓艾珈失望,這半年來,艾珈天天犧牲自己的看書時間來幫他補習,為的不就是兩個人將來還能在同一個城市上學嗎?要是他出了國,她這些日子的努力又算什麽呢?


    可惜的是,他的文化課從初中起就沒學好,基礎沒打牢,後麵一下頭想要補回來,難免是會事倍功半,收效甚微,這個事實讓他很是沮喪。


    就在少年譚昊為了他從沒有在意過的成績煩惱時,艾珈毫無征兆地,跟他提出了分手。


    她說她累了,她說未來有太多的變數,她說這段感情在現實麵前太過蒼白無力……


    分手的理由,艾珈說了很多,可在譚昊看來,就隻有一條——她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他們的未來……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就好像兩個人一起乘船出海,等船行到了看不見陸地也看不到其他船隻的地方時,你的夥伴突然跟你說,不好意思,我不玩了,然後biu的一下就飛走了,隻留你一人,一船,在這茫茫大海上繼續漂流。


    譚昊沒有開口挽留,他也有他的自尊和驕傲。


    於是,在全校人不解的目光中,高三最為賞心悅目的一對情侶分了手,之後,艾珈繼續上課看書當她的好學生,譚昊則接受了家裏的安排,開始申請澳洲的音樂學院。


    轉眼到了次年的五月,所有人都在忙著準備即將到來的高考,譚昊則在這個時候收到了墨爾本大學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


    那一天,他又一次走到了紫藤花架下,在那下麵,他吹了一首那些花兒,想到即將到來的分別,想到從此後就隔著一個太平洋各自求學生活,心裏不由的有些黯然。


    後來,小青菜又出現了,照例是畫畫,那天她想畫的是滿樹的繁花,可惜就連譚昊都看出來她有些心神不寧了,所以一直到他準備走了,她的畫也沒畫成。


    就在譚昊拍拍手,從長廊的石台上站起來,準備跟她說再見的時候,突然聽到這小青菜小聲地抽泣了起來。


    他一驚,聽下腳步過去問她是怎麽回事,得到的答案卻讓他哭笑不得——


    “你要畢業了,我想畫幅畫送給你,可是,可是……我怎麽也畫不好。”小青菜邊說邊哭,樣子倒挺委屈的。


    “這有什麽關係呢?”譚昊走過去,取下架子上隻畫了一半的畫,朝她揚了揚說,“我已經收下了,你不需要再哭了吧。”


    小青菜臉漲得通紅,想要過來搶他手上的畫:“這畫隻畫了一半,怎麽能送人呢?”


    譚昊笑笑,取過她的鉛筆,在畫上寫下兩個字——“人生”。


    撂下鉛筆,看到小青菜迷惑不解的眼神,譚昊不無得意地問了她一句:“難道你們老師沒有告訴過你,人生就是一出沒有完成的畫卷?這樣子的畫,雖然不夠完美,卻更值得人期待,不是嗎?小丫頭,繼續加油吧!”


    當時譚昊對舒揚說這些話,更多的隻是想安慰這個傻兮兮的小姑娘,他怎麽也沒想到,這棵小青菜會在他以後的人生畫卷上留下這麽濃墨重彩的一筆。


    畢業,出國,人生按部就班地走過,從上海到墨爾本,周圍的中國人好像並沒有減少多少,校園裏有成群結隊的中國人,宿舍裏同住的,是中國人,就連肚子餓了到門口買個熱狗,那賣熱狗的大叔都是黃皮膚黑眼睛,如假包換的中國人。


    周圍充滿了你的同胞,可以他們卻又好像跟你不是一個種族的人,他們喝酒打牌,逛賭場,開著跑車招搖過市。


    而你呢,你在做什麽?譚昊問自己。他為了學音樂來到澳洲,可他卻漸漸地發現,在這裏,生活已經浮躁地讓他無法定下心來學些什麽。


    迷茫的日子,整天掛在網上,有一天竟然叫他意外地碰到了一個f中低一級的一個學妹,那個天真無邪的學妹在知道他就是傳說中的譚昊後,激動地話都說不利索了。


    看到對話框那頭學妹劈裏啪啦地打出來的仰慕之詞,譚昊隻覺好笑,原來曾經他也是一個讓人仰望的存在,可惜,褪去光環,天使也不過就是個長得白一點的胖子。


    他不知道,就是這麽一次網絡上的偶遇,讓他成為了那些還在高三苦苦掙紮的孩子們學習之餘的八卦話題,也間接的改變了另一個人的人生軌跡……


    就在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過去了兩年後,譚昊沒想到,他會在墨爾本,又見到舒揚,而她居然又一次變成了自己的學妹。


    這樣的驚喜,讓他明白了為什麽古人會把他鄉遇故知和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並列為人生三大喜,那種心情,沒有背井離鄉,沒有迷茫困惑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舒揚的到來為譚昊混沌的人生硬是劈開了一道缺口,於是,陽光透了進來。


    最初的時候,他不明白,這個原本有些靦腆的姑娘為什麽會變得那麽積極活躍,總之那段時間,他在哪裏出現,她就會跟到哪裏。他唱歌,她在就一邊乖乖地當聽眾;他打球,她就在一旁為他加油遞水;他看書,她就抓本雜誌裝模作樣地坐在他旁邊……總之,這棵小青菜就這樣硬生生地擠進了他的生活裏。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意她的?譚昊眯著眼睛問自己。


    大約是那一次,他被她整天跟在後麵跟的煩了,沒好氣地說了她一頓。原本他以為,自己這樣的態度應該會讓她識趣地走開,沒想到她居然低著頭任由他對著自己說了一大通叫人難堪的話,半句也沒回他,半步也沒挪動。


    最後,譚昊把能想到的話都說出來了,實在沒話說了,這才聽到舒揚低低地回了一句:


    “對不起,我隻有兩年的時間,我不知道,下一次還能不能追上你的腳步,所以我不可以放棄……”


    那一刻,譚昊感到自己心裏有一些堅冰一樣的東西,好像就這麽瞬間融化掉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炮灰女的婚姻生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以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以然並收藏炮灰女的婚姻生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