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道理哦。”鄭南方對沙曼眨眨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抓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了個‘等’字。


    沙曼身子不由得一僵,接著山坳裏黯淡的月光,忍不住多看了急眼鄭南方的側臉。


    真是捉摸不透這個家夥。


    想起第一次在國道相遇,莫西幹男看他落單想搶掠,不料卻被鄭南方反殺……後來鄭南方對自己還算客氣,但自己卻出於私欲偷了他的邀請函,並且在嘶啞莊園出賣了他,這才迫使他不得已來到圓頂漁場。


    真要追究個罪魁禍首,沙曼知道自己難辭其咎。


    沙曼在被嘶啞莊園挾持而來的時候,已經想到自己會被鄭南方殺掉泄憤的結局。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鄭南方從頭到尾也就揶揄過她和胡逼幾句,甚至那揶揄都像是玩笑話,就好像他被耽誤了公路賽這件事根本無關緊要似的。


    沙曼對他越來越好奇了,不僅僅是因為他似乎知曉著許多秘聞,更多的,還是他這喜怒無常奇奇怪怪的性情。


    但沙曼心裏也清楚,她對鄭南方而言,不過是旅途中認識的女人之一而已。


    唐蒜她們還能為他出謀劃策,亦或是以身侍寢,而自己什麽也做不了,在如今的世道,早晚會被拋下的。


    想著想著,沙曼忽然有些鼻酸,說不上具體緣由,仿佛心底泯滅已久的人性被他再度喚醒,促使她生出這些當下看來毫無意義的情緒。


    “你能一直帶著我嗎?”


    沒有經過大腦,甚至沒來及思考,魔怔了似的,脫口而出。


    沙曼說完就後悔了。


    鄭南方卻是一愣,轉過頭盯著她看了許久。


    沙曼懊惱的低下頭,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聲若蚊呐:“對不起,我胡說的。”


    鄭南方啞然失笑,看著這個金發小野貓窘迫的樣子,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隻是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沙曼偷偷瞟了他眼,見他注意力又回到索橋那邊,這才放下心來。


    ……


    索橋那邊的進展出現了偏差。


    那一隊人沒有收集光源查看索橋下的深淵,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霧之上。


    狗頭男和辮子男依然主動請纓,打算替萊麗去探索黑霧內裏,但卻被萊麗嚴詞製止了。


    然後鄭南方和胡逼上前查看了黑霧,接著回到索橋,表示不讚同夜探黑霧,提議等到太陽升起再做打算。


    “不對啊。”躲在山坳裏的鄭南方很是奇怪,如果相同的隊伍做出了不同的選擇,那又怎麽會引起最終一致的結果呢?


    沙曼這次沒有插嘴,挪動身子往鄭南方身邊靠了靠,不知道在想什麽。


    索橋那頭隊伍開始駐紮,看樣子萊麗也放棄了探索黑霧的衝動,正和鄭南方以及胡逼湊在一起,不知道在商討些什麽事。


    “咱們怎麽辦?”沙曼忍不住低聲問道:“這麽多人如果駐紮下來,咱們總不能在這兒躲一夜吧?”


    “你說……”鄭南方依舊觀望者駐紮隊伍,輕聲道:“等到夜深了,我過去冒充隊伍裏的鄭南方,讓所有人撤退,會怎麽樣?”


    沙曼白了他一眼,道:“你還嫌不夠亂的嗎?”


    鄭南方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道:“都是一樣的人,其實也不亂呢。”


    “那你攪渾水是圖什麽?萬一那裏的你正好跟你碰在一起怎麽辦?”沙曼不曉得他是什麽打算,盤算了一下兩個時間軸的人麵對麵站在一起的詭異場景,勸說道:“再別多生枝節了,我還是覺得咱們趁現在溜走比較好。”


    “溜走之後呢?”鄭南方反問道。


    沙曼一臉莫名其妙:“參加你的公路賽啊,按時間來算,咱們現在趕回去,正好趕上明天的開賽日。”


    鄭南方突然不說話了,眯了眯眼,似乎被沙曼點醒了什麽。


    沙曼契而不舍,繼續循循善誘:“你不是說蜂巢隻會影響周邊地貌生物嘛,那咱們離開蜂巢範圍不就好了?繼續參加公路賽,避開圓頂漁場,那不就從這裏的混亂中脫離了?”


    鄭南方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忍不住敲了敲沙曼的腦袋,笑道:“可以啊你,我都快被自己繞進去了,你倒是瞧得通透。”


    沙曼撇撇嘴,揶揄道:“你就是好奇這裏的蜂巢!還跟老胡說什麽你沒興趣……我看在座這些人裏,就你對蜂巢最感興趣。”


    鄭南方嗬嗬一笑,又問道:“那在你看來,我們回去參加公路賽,那這裏呢?”


    “這裏的人繼續亂著唄。”沙曼一臉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嘀咕道:“隻要這裏蜂巢存在,那總會有其他隊伍來的。咱們現在離開,從這一環裏斷開出去,興許這裏的人死完就結束了呢?”


    不得不說,沙曼想要抽身事外的意圖還真點醒來鄭南方,不說點醒吧,起碼給了他另一個思路。


    鄭南方這會兒才有想到新的概念,或許自己此前想錯了,這裏的蜂巢,引起的可能不隻是時空的錯亂,更像是一種循環。


    假設,以第一個進入黑霧的人為起點,以鄭南方一行人白天去水庫為終點,是一個完整的圓。那麽,當第一個人進入黑霧之後,似乎就按下了啟動鍵,在蜂巢影響範圍的另一端,這一部分人通過尚未可知的方法重新來到了前一天,正好又在這裏和第二天將要抵達的人形成了擦肩而過的局麵。


    也就是說,時間在這裏並不是無規律的混亂,而是一直定格在進入黑霧那夜,由此而始,進行著循環。


    唯一的問題是,鄭南方等人無從得知蜂巢出現的起點,也就沒發判斷,自己這撥人就算現在離開,會不會還是循環中的一部分。


    沙曼仿佛猜到了鄭南方的想法,暗自思索一番,小聲說:“反正沒有影響嘛,從咱們的視角來看待的話,回到生肉鎮參加比賽,這本來就是原計劃,而且時間軸也能對得上。至於漁場這裏,那就讓他們繼續循環唄,就算他們之後也有和咱們現在相同的打算,那也不礙事啊,他們參與的是他們那一天的比賽,咱們在時間軸上比他們提前一天。”


    鄭南方露出了老父親般讚許的眼光,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消化蜂巢中的時空影響,並且能夠在腦中樹立起精準的時間軸,這說明沙曼對空間時間辨別能力極強。


    “看什麽啊,到底怎麽決定?”沙曼有些急性子,對鄭南方這種不溫不火的行事很是著急。


    “聽你的,走。”鄭南方淡淡一笑,道:“正巧門口車也是現成的。”


    “怎麽通知其他人?”沙曼問道。


    “走出去通知。”鄭南方話音未落,人已經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


    沙曼險些驚呼出聲,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想喊他又沒發出聲,急得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鄭南方卻是閑庭信步般,好像回自己家客廳似的,絲毫不避諱人,碰見那些跑進一線天放尿的深藍病院槍手,還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打了個招呼。


    “晚上精神點兒,輪流換崗。”鄭南方吩咐道。


    兩個槍手點點頭,係上腰帶麻溜跑了回去。


    鄭南方回過頭,衝山坳裏的沙曼眨了眨眼,然後大搖大擺在一線天裏晃蕩了一圈兒,把藏頭縮尾的人都叫了出來。


    胡逼跟唐蒜倆妞躲在一起,見鄭南方大搖大擺的模樣也是詫異的很,他們躲得位置沒有視野,不知道索橋那邊什麽情況,還以為隊伍已經全都進了黑霧。


    “走吧,這裏沒咱們事兒了。”鄭南方點了根煙,深深吸了口,吐出一股渾濁煙霧,道:“我要回去參加公路賽,你們其他人都各自散了吧。”


    一眾人麵麵相覷,心裏都生出一種桌上剛上了涼菜,賓客就要退席的古怪感覺。


    “別尋思了,不是什麽事都有完美結局好不好。”鄭南方笑了笑,對那些猶豫不定的槍手道:“尤其是蜂巢這種凶險之地。當然了,你們如果自己對蜂巢好奇,還想一探究竟,那也請便。從現在開始,咱們聯合車隊就散夥了,但願後會有期。”


    鄭南方說罷便揚長而去,根本一點兒留戀都沒有。


    幾個相熟的家夥你看我我看你,吃不準鄭南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雖然不解,但還是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


    圓頂漁場之外,皎月慘白,星河無光,涼風帶著刺骨寒意,無休無止。


    那輛黑色蝰蛇再度易主,成為了鄭南方的座駕,而胡逼則是當仁不讓的搶占了紅鳥。


    那群槍手商議了一陣,可能是覺得沒有洪香菜的深藍病院就缺了靈魂,所以罕見的萌生出凝聚力與忠誠,決定繼續留守在漁場,不管時間軸怎樣,反正是要等到一個洪香菜繼續帶領他們。


    鄭南方也不勉強,正好樂得輕鬆,載著三個姑娘一腳油門絕塵而去。


    胡逼開著紅鳥緊隨其後,上了國道便開始並駕齊驅,大有提前來場友誼賽的意思。


    ……


    蝰蛇和紅鳥離開後不久,圓頂漁場對麵的土台後走出兩個人影。


    兩個人影遙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說話。


    “你怎麽看?”良久,右邊稍矮的人影開口了,是女人。


    旁邊的男人冷哼一聲,道:“無所謂,他沒有看清遊戲的真諦,退出也無妨。”


    女人不太認同男人的看法,道:“可我覺得,他的選擇似乎才是正確的。”


    男人聲音中透著冷漠,並不在乎女人的意見,淡淡道:“是嗎?等蜂巢閉合消失,時間軸恢複正常以後,他還能往哪躲?”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女人語氣無奈,盡管心知無法改變身邊人的想法,但還在勉力一試:“相安無事不好嗎?蜂巢影響不可逆,存在就是存在了,可彼此之間又沒有衝突,何必自相殘殺。”


    “你錯了,殊途同歸,偶發選擇的差異不會影響結局。”


    “他所想即是我所想,他所求也是我所求。”


    “救命的水隻有一口,求活的人卻有兩個,你說,是我讓給他,還是他讓給我。”


    男人冷冰冰的話語敲打著女人的心髒,她想反駁,又無從開口。


    男人冷冷笑了,沉聲道:“至少有一點我和他達成了共識,那就是,世上隻會有一個鄭南方。”


    暗沉天際,驚雷驟響,狂風怒卷。


    陰影中的兩個人衣衫獵獵作響,上下翻飛。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短暫地照亮了大地。


    萊麗臉色蒼白,紅唇如血,嘴角兩顆尖細獠牙泛著森寒冷芒。


    鄭南方麵目猙獰,右眼一道駭人傷疤延至左臉,目光凶狠而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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