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若善一直好奇那個在皇宮裏彈奏夢相思的人,不過在幾天後她就見到了這人的真容。隻是這時候的她萬萬沒想到,這首夢相思,那人為她彈奏了以前以及以後的那麽多年。


    那是在赫連皇家慶祝統一載罡的慶功宴上。那天,不想湊熱鬧的水若善卻挨不過想湊熱鬧的森肆,這家夥早早的就私下裏找殷王上報了參加宴會的名額。


    水若善記得很清楚,那一天,她磨磨蹭蹭的等到宴會過了前期入會寒暄的那一段才進去,她悄悄的從大殿的柱子後麵溜進去,一路躡手躡腳的跑到自己的位置上,打算悄無聲息的爬到桌子上,這個計劃看似是很完美的,但是她忽略了重要的一點,就她白紗遮頭遮臉的打扮不管是在哪個時間點進來,都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


    首先注意到她的就是居高看遠的帝王赫連曄。他清了清嗓子,大殿裏霎時安靜下來,他隔空指著水若善,卻看著殷王問道:“這是哪位?”


    不等殷王回答,水若善從她那貓著身子偷溜的姿勢裏從容的站出來下跪行君王禮:“民女水若善見過皇上。”


    赫連曄重複輕咬著這個名字,從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來他在努力回憶著什麽。


    九王爺提醒了一下年輕的帝王,“皇兄,還記得那年你打算許配給五哥的江南水家的小姐嗎?”


    赫連曄一拍龍椅恍然大悟,難怪這個名字他這麽熟悉但是又想不起來。還記得那年,他曾經調侃殷王:府上住了一位小姐,得老五萬般寵愛。老五怎麽回答來著,哦!說人家姑娘家是個蠢貨。殷王府從古到今就隻住過這麽一個外人,後來還聽說是江南水家的千金,那時候他私下裏打算將這二人湊個鴛鴦,可沒想後來殷王自請與盛風的二公主成婚。


    九王爺赫連舒就是一個說話不動腦子不嫌事大的人。


    賜婚水若善和殷王?


    水若善還在下方跪著,聽到赫連舒的話驚得她抬頭看向殷王,後者卻在那氣定神閑的喝著酒。她又看了看與殷王鄰座的殷王妃,後者正用那種震驚、難以置信甚至害怕和憤怒的眼神看著她。水若善掃視一圈,不知道該把求救的眼神遞給誰,大殿裏的人都在看著她竊竊私語。


    “民女為皇上準備了才藝表演。”水若善想,要是水寂青在這肯定彈她一個大腦瓜蹦。


    那邊殷王抬杯飲下一口酒,撚著杯沿邪笑著。就是佩服水若善每次急中生智時給自己挖坑得表現。


    瓏叁腰間揣一把竹橫笛,水若善悠悠揚揚吹奏得又是那首夢相思,她站在大殿中靜靜得觀察,所有的人都隻是在欣賞曲子,卻沒有那個能情不自禁與自己和曲的人。


    上一刻還笑著的殷王聽到這首曲子的一霎,憤怒的捏碎了手裏的酒杯。他倒要看看,曆史遺留下來的問題,這一次能不能給他他想要的答案。


    大殿上方的位置,與帝王赫連曄同等地位的地方悄無聲息得走進來一個人,坐定後和著她的笛聲傳出了琴聲。水若善驚喜的轉身卻難以置信的定在原地。她不自覺得停下了吹笛,愣愣的站在原地,過了一會說道“是你?!”


    大殿上方的人曾經因為一曲夢相思和破陣舞,將水若善的身影牢牢得印在了心裏,他曾經抱著她說“沒關係有我在”,他曾經以為她為自己打開了新世界,卻作為匆匆過客之後她消失的無影無蹤,甚至無跡可尋。


    他就是一直以來,殷王弄不明白與水若善什麽關係的盛風國君——符冥音。


    符冥音眉間透著濃濃的憂愁,邊彈邊問道“姑娘認識我?”


    水若善不知道該說認識還是不認識,她踟躇無措的踩著淩亂的小碎步,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殷王,又抬頭看了一眼高處沉浸在音律中的符冥音,她重新執起橫笛,與他合奏完這首曲子。琴瑟和鳴,曲調完美,遇到知音,音樂這種東西就是那麽酣暢淋漓。夢相思的哀婉曲調與寓意,包括符冥音的琴聲,融入了自己幾年的相思之情,配合著笛音特有得縈繞之聲,三者完美得融合在一起,聽的大殿裏的眾人忘記塵囂,忘記世俗,飄渺的隻體會的到那相思無窮盡的痛苦。


    眾人都還沉浸在這繞梁的曲中,符冥音緩緩步下高台,他近距離的打量著水若善:“懂得夢相思這首曲子的,在你之前我隻見過一個人。”他上下掃視了她一番:“她也是個姑娘,你跟她,還真有點像。”


    水若善猛得後退一步,大步的逃回自己的位置。符冥音那種絕望的痛苦中又夾雜著一些希望的眼神,她害怕看到,承受不起的她一點也不敢看。如果說那時候的她不管是因為喜歡殷王還是因為懵懂,沒有看清楚符冥音眼裏的感情,那麽現在經過時間的沉澱,聽著符冥音如傾訴般的琴聲,再回頭看往事時,她感受的真真切切。


    她隻敢也隻能躲著他,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水若善偷偷的瞄了殷王一眼,卻看到殷王夫婦牽著手低頭耳語什麽,回過神自嘲的笑笑,不在乎你的人哪怕你站在舞台的中央依然不能吸引他。


    慶功宴按進程繼續進行著。


    水若善悄悄的溜了出來,她抱著幾包糕點找了個假山坐上去,靜靜的在月色中吃著美食。此時的符冥音提著幾壺酒也向這邊走來,看見假山上的人自來熟的一躍坐上來。仰頭飲幾口酒,又側過頭看著旁邊安靜的吃著糕點的水若善,好像他的到來她完全沒有感覺到一樣。


    “你真的跟她很像。”符冥音定定的看著水若善,用歎息般的語氣說著,情不自禁的想撫上她的眉眼,水若善隻抬起一隻手臂擋了下來。她頭也不回的吃著自己的糕點,聽著符冥音繼續說道:“尤其是這雙眼,真得太像了。但是她跟你不一樣。”符冥音緩緩喝了口酒,用那種回憶的情緒低聲說道:“她是那種活的很簡單的人,眼眸裏幹淨清澈,單純明亮,不像你。”


    不像我??


    水若善緩緩停下送食的動作,回頭靜靜的看著他。


    符冥音像是要澆走煩愁一樣猛灌了幾口酒,放空的眼望著遠方說道:“你的眼睛裏裝了太多東西,看起來就是一個複雜的人。她不一樣,她是那種笑起來就能驚天動地,哭起來都能哭的自己喘不上氣的人。”他陷入回憶輕歎口氣,“像個孩子是不是,她那樣的人,就應該那樣純粹單純得活著。”


    水若善默不作聲的收回頭,兩行清淚毫無預警悄無聲息的落下來,她默默的抬頭望著天,試圖讓少一點的眼淚流下來。


    “可惜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符冥音與她自己一樣,水若善覺得,這個掌管一個國家的君王在感情麵前與自己一樣的渺小。


    水若善小心默默得流著淚,也許就是那時候的她太像個孩子,天真懵懂的配不上當世無雙的殷王。


    那個孩童般的自己,已經被殷王永遠的殺死在那年的冬季裏。


    符冥音半醉半醒的靠過來,沉沉的倒在水若善的腿上,嘴裏還在嘟囔著什麽已經聽不清楚。


    水若善看著這個為了自己痛苦神傷的男子,抬手輕柔的順了順他頭頂的發絲,她想,第一次見麵而已,身為帝王,他卻對自己這麽沒有防備,隻是因為如今的這個人與那時候的“她”如此相像嗎?其實仔細想想,同自己相似的應該是正躺在這裏的符冥音,他們都是那樣,執著艱難的喜歡著一個人,得不到卻放不下,喜歡的那麽紮實卻又沒有理由,全憑自己那種虛無縹緲的感覺就能愛的忘乎自己。


    如果他們喜歡的剛好,剛好就是彼此,那麽他們現在也是人人豔羨的伴侶。


    可偏偏他們喜歡的,剛好就不是彼此。


    偏偏他們在感情裏都要這樣硬拗著也不願意勉強。


    到最後,留下了各自守著自己情感孤獨神傷的自己。


    慶功宴結束的很晚,那時候殷王府的人都已經回府了。書房裏,殷王妃細細的研墨,安靜的陪著殷王看閱公文。


    “你們都說她是江南水家的小姐?”


    殷王頭也沒有抬,“水家沒她這個小姐。”


    殷王妃研墨的手停頓了一下,“王爺都知道?既然如此,那為什麽不揭穿她,還讓她這樣到處騙人?今日在大殿上皇上和九弟,還有那些大臣們現在都以為她是江南水家的小姐。”


    “是或者不是有什麽差別嗎?”殷王輕描淡寫的說道。


    殷王妃驚訝於殷王對水若善的容忍程度,明知道她身份不實卻還放任她這樣欺騙整個皇室,更何況是他們這個冷厲嚴苛的殷王在縱容。


    殷王妃沉默了很久,“王爺與她當年是因為什麽分開的?”


    殷王合上手裏的公文,終於抬頭看著她,“你還想知道什麽?”


    還想知道的太多了,她到底是誰?怎麽好像整個皇室都知道她卻沒有人提起過?她跟王爺到底是什麽關係?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弄明白。


    殷王妃繞過書桌,行至殷王身旁牽過他的手,“王爺,臣妾看得出來,這個水姑娘是有些特殊的。如果真是王爺的紅顏知己,臣妾可以出麵操辦,讓她風風光光的進王府,臣妾並不是一個心胸狹隘的人,隻要是王爺喜歡就好。”


    “王妃多心了。”殷王抽出自己的手,繼續回去看公文。


    殷王妃呆站在原地,所有的人都羨慕殷王對她一往情深,寵愛有加,原來的她也在這樣的認知裏幸福的生活著。但是沒有對比就沒有突出,自從水若善進府以來,殷王表麵是沒有多大的變化,但那種處處細節上的照顧卻是她從來沒有體會過的。這時候她才恍然大悟,這幾年下來,殷王對她是敬大於愛,他彬彬有禮,溫和體貼,但是那種男人對女人的寵溺她卻不曾感受過,一直以來她都以為是殷王嚴謹的性格使然,可他對水若善喜歡的糕點了如指掌卻又不讓她吃無節製的時候,難道不是一個男人細致的寵愛?!


    說的再心胸豁達的女人其實都容不下自己愛的男人分一點喜歡給別的女人。殷王妃符織音也不是個例外。


    水若善將自己的外衣蓋在已經借著酒勁沉沉睡去的符冥音身上,掏出懷裏的白紗墊在他的頭下,然後跳下假山離開了,她能聽見身後符冥音躲在暗處的侍衛將他圍起來的聲音。


    對於符冥音,她無能為力。這一生不論最後她的感情結果是什麽,注定是要虧欠符冥音的,就他這幾年默默忍受的相思之苦。


    水若善走進王府大門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穿過前院,路過殷王書房的時候,正好與出門的後者撞了個正麵,既然遇到了,就還是說了吧,水若善想。


    “見了符冥音?”


    “我要離開了。”


    幾乎同時,他們開口說道。


    “什麽?”


    “是。”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


    殷王沒有忽略水若善肯定的回答,但他還是先問道:“為什麽突然離開?”


    也許是離別在即,水若善這次格外的坦誠,“因為我在這裏的事已經做完了。”看著殷王疑惑的眼神,她淺笑著,“那時候聽到你被困百霧森林半個月的消息,我便連夜帶著小肆和叁姐離開了家裏,偷溜出來的,我可不敢想像大哥來抓我回去時的表情,我會挨打的!”


    殷王看著她笑時彎起的眼角,即使隔著麵紗,他也知道她的笑是怎樣的弧度。


    水若善仰頭看著殷王,黑眸灼灼:“那時候,我多害怕自己來不及救你。”


    殷王聽著水若善的坦白,心裏幾經翻騰,情難自抑的用右手掌扣上她的左手腕,掌心的觸感讓他清晰的感覺到她的疤痕,不由自主的用掌心撫摸著這個凸起。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打探我的消息?約定好的天山一脈你不要了嗎?


    可是殷王當年斬斷情苗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水若善與符冥音的關係,而如今與曆史驚人的相似。


    “因為符冥音?”


    最初那年他們的相擁,今日他們合奏的夢相思,都契合的那麽完美。不是嗎?如果今日水若善高山流水得遇的知音不是符冥音,也許她還會留下來與之探討樂理,談笑風生。


    但偏偏,宿命就是這麽奇妙。但偏偏,符冥音是她下定決心離開的最後一個因素。


    “是。”


    水若善清晰的看到殷王扯出一個冷漠譏諷的短笑。她感到握著自己的大手像要擰折她的手腕。


    時間就這麽靜止著。


    “走吧。”殷王突然越過她,走的那麽輕巧。


    不論你從哪裏來,或者接下來要去向哪裏,水若善,從這裏路過就好。


    水若善感覺到殷王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平穩的就像剛才並沒有駐足一樣。她回頭盯著黑夜中殷王的背影,撫著還留有殷王餘溫的手腕,自憐的想,如果有下一次,能不能讓她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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