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一直到下車, 葉蘇彥都沒有再睜開眼睛過,更沒有回應過楚辰的話。


    楚辰幾次想和他說話, 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麽開口好。到後來他也迷迷糊糊靠著椅背睡去,再睜開眼睛時發現車已經停下, 而身邊的葉蘇彥已經不見了。


    楚辰連忙追下車來,一下車便看見葉蘇彥正笑容滿麵地和武術指導聊著天。


    劇組這邊輝煌是打過招呼的,而且憑借葉蘇彥的武術底子,在年前就已經差不多練習夠了。聽說他受傷,蒙禮和武術指導都表示他可以修養一個月再回來,養好身體是關鍵。


    葉蘇彥的臉上,已經沒有剛才楚辰初見時的失望和疲倦。好像車上睡了一覺, 讓他整個人都恢複了精神。就好像之前他眼底的失望, 真的就是因為沒有睡好帶來的疲倦一般。


    可楚辰非但沒有覺得放下心來,相反他覺得更加不安起來。


    慢慢走到葉蘇彥和武術指導身邊,正好葉蘇彥正在活動左邊胳膊給對方看。楚辰一緊張就伸手托住了他的胳膊,道:“你的傷還沒好, 小心一點。”


    葉蘇彥臉上帶著笑容轉頭對他點了點頭, 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胳膊抽了回去,對楚辰道:“謝謝楚少關心。”


    武術指導劉關雄和蒙禮葉蘇彥是多年的合作夥伴了,在業界多年,雖然職業相對而言比較單純,但是小年輕們之間的分分合合他見得很多了。


    他嗬嗬笑著對葉蘇彥道:“他說得對,你還是先去休息吧,這段時間注意一點, 不要正式開機的時候胳膊還不能用,那蒙導可是要發飆的。”


    說完拍了拍葉蘇彥的肩膀,對楚辰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轉身先離開了。


    葉蘇彥又變成了從前那個葉蘇彥,彬彬有禮,對誰都帶著禮貌的微笑。對楚辰同樣也是如此,客客氣氣和他打過招呼後,拒絕了對方幫他提行李的幫忙,自己先回房休息去了。


    楚辰一大早起來就先去了葉蘇彥的房間。


    誰知敲了半天門,也沒人來替他開門。他知道葉蘇彥睡覺一向警醒,估計是真的不在房中,還以為他是晨練去了。


    可吃早飯的時候他沒有見到人。


    一直到吃過午飯,楚辰幾乎晃遍了整個劇組,卻仍然沒有找到人,才終於有些著急起來。


    他不想讓葉蘇彥覺得他將他逼得太緊,心中雖然著急,還是猶豫了半晌才掏出電話打給了他。


    誰知道電話打過去,機械甜美的女聲卻提醒他:“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楚辰一急,反複撥打了幾次電話,確定葉蘇彥的手機真的關了,心中一著急,想也不想另一個電話便播了出去。


    等了很久,賀丞蘊才終於接通了他的電話:“你好。”


    那聲音聽起來十分淡漠疏離,楚辰也沒心情去分辨賀丞蘊是不是壓抑著怒火,開口便問道:“dennis,蘇彥在你那裏嗎?”


    反正他們之間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自己對葉蘇彥的心思賀丞蘊也已經知道了,該得罪的也已經得罪得差不多了,楚辰壓根就不覺得,自己有隱瞞的必要。


    賀丞蘊那邊又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變得更冷漠了:“沒有。”


    “那他會去哪裏?”楚辰一怔,這裏他們都是第一次來,葉蘇彥在附近應該沒有熟人才對。


    “……沒有別的事的話,我掛了。”


    其實楚辰也不是真心想問賀丞蘊這個問題,他隻是下意識便問出了口。聽到賀丞蘊這句話,卻不知道為什麽,心中憋了一整個晚上的不安焦躁突然全麵爆發了出來:“dennis,你之前究竟對蘇彥做了什麽?這次見到他,怎麽一副丟了魂的模樣?”


    “……”


    “都到現在了,你還不肯放過他?!每次蘇彥和你一起,從來都遇不到什麽好事,總是受傷受傷反複受傷!?”楚辰想著昨天在機場車上見到的葉蘇彥,那種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好像都失去了活力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口氣也變得稍微軟了一些,甚至帶著一點懇求的味道:“dennis,蘇彥他沒有一點對不起你,你放過他吧……”


    “我放過他?”賀丞蘊的語氣裏有著說不出的諷刺和壓抑,“那誰能放過我呢?”


    電話被掛斷了。


    楚辰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覺得自己很懂賀丞蘊,所以幾年前,才能和賀懷彰聯合一起,用最簡單的謊言便成功離間了賀丞蘊。但是剛才對他那樣說話的賀丞蘊,他卻不懂了。


    “楚辰?”劉關雄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站在這裏做什麽?”


    楚辰聽到聲音轉過身去時,臉上的蒼白和不解都還沒有完全藏起。劉關雄看著他皺了皺眉頭,又看看他身後那扇門,笑了笑對他說道:“你來找小葉嗎?他跟劇組請了假,自己旅遊去了。我想著反正在這裏也沒什麽事,就給了他半個月的假。”


    所以今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葉蘇彥便穿著一身休閑的衣服,獨自離開了劇組。


    既然不用繼續練武,電影又還沒正式開機,他便和劉關雄說好了,再加上輝煌本來也有替他請過假,他隻簡單收拾了一些行李,沒有驚動其他人,獨自旅遊去了。


    結果楚辰再見到葉蘇彥,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年後是娛樂圈各大頒獎典禮頻繁舉行的時候,王衍的電影一向口碑和票房都不錯,自然也是各大電影節的寵兒。這一次《暗戰》所獲提名頗多,好幾個比較有影響的電影節,都有好幾項獎項同時獲得了提名。


    包括葉蘇彥的最佳新人男演員,以及和楚辰有關的最佳電影配樂。


    《暗戰》讓葉蘇彥很是紅了一把,他在裏麵塑造的形象本來就十分討喜。年輕英俊勇敢紳士,身手利落,可文可武,迷倒了不知道多少人。


    再加上輝煌肯捧,他雖然還是個第一次涉足大熒幕的新人,有個電影節甚至讓他進入了最佳男主角的候選人名單。


    雖然最後與之失之交臂,但能夠得到提名,也已經是對他的肯定了。


    差不多一個月都沒有這樣在公眾麵前露麵的葉蘇彥,好像瘦了一些,卻更英俊了。他從前的笑容總是紳士有禮,現在卻仿佛多了一些屬於他的味道。


    楚辰見到他的時候,葉蘇彥正在接受幾個雜誌和娛樂網站記者的訪問。他穿著得體的灰色西服,放鬆地坐在單人沙發上。上次見麵時的疲倦早已一掃而空,目光顯得更加明亮堅定。


    “之前一直有傳聞說你和賀氏總裁分開後,精神狀態不佳,所以一直避免出現在大家麵前,也基本不接受采訪,現在看來,好像是比從前要瘦,請問這也是受到失戀的打擊嗎?”某個記者問道。


    雖然知道一些記者為了挖新聞,為了有爆點,更加刻薄的話都問得出口,但躲在房門外偷聽的楚辰,還是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想要讓這些家夥閉嘴。


    葉蘇彥卻隻是微微一笑,道:“我一直認為,演員的胖瘦,都是為了角色在改變。”


    “你的意思是和蒙導合作的新片,需要你瘦一點嗎?”立刻有記者問道:“可據我說知,在電影裏你飾演的是一個類似智囊一樣的人物,對外表胖瘦應該沒太大要求。”


    葉蘇彥又笑了:“過幾天會有正式的新聞發布會,或許到時候就能解開您的疑惑了。”


    應付媒體的方法,他掌握得比大多數藝人都要好很多。記者想問的問題,被他輕輕鬆鬆便帶到了新電影上。


    那些能夠來坐下來慢慢采訪他的記者,和輝煌多少都有些交情,不會對這個輝煌老總擺明要捧的明星逼得太緊。


    爆點當然想要,但人脈也同樣重要。


    幾個太極打下來,記者們也就聰明地轉了話題。反正作為一個剛剛涉足電影的新人,先後能在華語電影兩個大腕導演手下拍戲,而且戲份都很重,也很有話題性就是了。


    “那麽,對於今天晚上即將舉辦的頒獎典禮,你對自己能否獲得最佳男主角有沒有信心呢?”


    “這個……”葉蘇彥微笑,“我覺得我還有很多需要向那些前輩們學習的地方,看了他們的精湛演出,那些用歲月和汗水累積起來的經驗,我覺得現在的我還欠缺許多。能夠獲得提名,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希望五年或者十年後,能再獲得同樣的提名時,我可以告訴您一聲‘我有信心!’。”


    記者們都笑了,采訪也在一片融洽的氣氛中結束了。


    等到屋中隻剩下他一個人時,葉蘇彥讓自己稍微放鬆了一些,伸手解開襯衣最上麵的兩粒扣子,揉了揉額頭。


    這半個月,他走了很多地方。大西北地廣人稀,又是冬天,太多的地方都是一片荒蕪,目光所及之處,全是黃色的土。見得最多的,便是楊樹。不管在多麽惡劣的地方,都挺直了身體,站得筆直而堅韌。


    他很喜歡這樣的樹木,不屈不撓,任憑風吹雨打去的感覺讓他心折。


    接到項薇電話通知他回來參加電影節的時候,他正好在黃河邊上。奔騰的大河氣勢磅礴地從他腳底咆哮著衝過,即使明知道所站的地方十分安全,可也為那氣魄所震懾。


    可就是這樣的情景,竟讓葉蘇彥的心徹底平靜了下來。


    他在那裏多停留了一天,便收拾東西返程。


    楚辰推門而入的時候,葉蘇彥正好也站了起來。


    他對楚笑了笑,招呼道:“楚少。”


    “蘇彥……”楚辰的臉色看起來卻不太好,他在外麵看著記者們離開,知道房中隻剩下葉蘇彥一個人,卻一直忐忑不安,甚至有些不敢進來見他。


    如果再見到上一次那樣的葉蘇彥,楚辰沒有把握自己能夠控製好自己,因為葉蘇彥的不告而別,因為見不到他而日漸焦躁的情緒。


    他說了那句話又沉默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問道:“上一次你為什麽不告而別?”


    “不告而別?”葉蘇彥微微皺眉,有些不解,“我記得我和劉導說過的。”


    “你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楚辰朝前走了一步,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你可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抱歉讓你擔心了。”葉蘇彥微微一笑,“可我已經是成年人了,這樣的事情,我不認為有需要向您報備,況且我也能照顧好自己。”


    “你明明聽見了的。”楚辰突然說道。


    “嗯?”葉蘇彥揚了揚眉,問道:“聽見了什麽?”


    “那天從車上去l市的途中,你明明聽到了我對你說的那些話。”


    “是啊。”葉蘇彥笑著點了點頭,大大方方承認道:“我是聽到了。”


    “那你……”他承認得這樣大方,楚辰反而有些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了。


    “那些都過去了。”葉蘇彥從楚辰身邊走了過去,微笑著繼續說道:“回憶總是拿出來說,慢慢就會變了味道。已經發生的事情沒辦法改變,又何必那麽執著呢?”


    “你……”楚辰豁然轉身看著葉蘇彥,不敢置信地問道:“你不怪我嗎?”


    已經走到門口的葉蘇彥停下了腳步,遲疑了片刻才說道:“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他連賀丞蘊都不想再怪了,何況是楚辰呢。


    “蘇彥,我……”楚辰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沒想到情況比他想象得要好很多,“我以後……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很好的,真的!我很抱歉我從前並不知道喜歡一個人不該那樣做。所以即使你不怪我了,我也會彌補那些犯下的錯。我一定會……”


    “可我不需要!”葉蘇彥側頭看著他,突兀地打斷了他的話,淡淡說道:“我並不需要你的補償,也不需要你的抱歉。楚少,我們就像現在這樣相處,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了。”


    偶爾見麵的點頭之交,這樣就夠了。


    他沒有再轉頭去看楚辰,也不想知道他的臉上會有怎樣的表情。


    這些事情,真的都已經過去了,就連作為回憶,應該都是屬於那種不想繼續翻出來懷念的一類。


    這天晚上,葉蘇彥收獲了最佳新人獎,衛軒親自道賀,星光璀璨的頒獎典禮上,他不是最耀眼的一顆,可是能夠站在這裏的每個人,都擁有著他們獨特的魅力。


    葉蘇彥穿著定製的西裝禮服坐到了舞台上已經為他準備好的大提琴旁邊。


    去年一年有不少優秀的電影,也有很多經典的鏡頭。可是葉蘇彥拉著大提琴的一幕,無疑給大多數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電影裏的葉蘇彥,壓抑著滿腔的愛意,溫柔熱烈卻絕望。


    今晚的最佳新人,卻有著英俊的外貌和無懈可擊的紳士風度,他依然溫柔,但目光明亮,優雅如同王子。


    幾乎從來不關注這類節目的賀丞蘊,今晚卻難得坐在客廳中。他學著賀懷彰的樣子,隻留了一盞昏黃的壁燈,茶幾上有新開的紅酒,電視上的葉蘇彥,正溫柔微笑著拉響了手中的大提琴。


    大大的背投電視,讓他可以把葉蘇彥的每個表情都看得清楚,仿佛他就坐在自己身邊。可是他們之間,卻隔著冷冰冰的電視屏幕,而他,也不再是隻為了他彈奏鋼琴的葉蘇彥。


    他的目光,也不再隻追隨著一個人。


    這樣的葉蘇彥,讓賀丞蘊覺得又是陌生,又是熟悉。


    電話就在這時響了起來,年輕女孩活潑的聲音即使隔著手機也掩飾不住她的快樂,她很顯然聽到了從賀丞蘊這邊傳過去的大提琴聲,嗬嗬笑著問道:“哥哥,你也在看葉大哥嗎?”


    “嗯。”賀丞蘊低低應了一聲。


    “他真的好帥好帥!”少女成長的環境中,有的隻是溫暖和愛,讓她也養成了這樣活潑開朗有什麽說什麽的性格,“哥哥,你為什麽會不喜歡他呢?”


    “……”


    “我知道了!”她又笑了,“任華說過,哥哥不善於表達感情的。所以你是害羞了嗎?”


    “……”賀丞蘊的眉頭微微皺起。


    他對這個突然多出來的同母異父的妹妹談不上太喜歡,但也討厭不起來。雖然他一直恨著王太太,可是當這個妹妹突然眨著眼睛露出兩個小酒窩對他笑得甜美又可愛時,他沒辦法強硬而冷漠地去麵對這張和他有著相同雙眼的臉。


    “我不是害羞。”和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解釋這樣的問題好像有些多餘,所以賀丞蘊隻說了這句話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那你為什麽和他分手呢?”王連瑜的聲音裏有著掩飾不住的失望,就像普通追星的女孩一樣對賀丞蘊說道:“你們要是不分開,葉大哥就能來我家玩了,那該多好啊……”


    “……”賀丞蘊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好可惜好可惜!”王連瑜繼續拖長了聲音說道:“真的好可惜啊……”


    “沒有別的事,我掛電話了。”賀丞蘊道。


    “像葉大哥這麽帥的人,肯定很快就有別人喜歡他了。哥哥……”王連瑜突然嚴肅地對他說道:“你會後悔的,到時候想追回來也沒機會了,任華那個笨蛋,教他那麽多方法,他……”


    賀丞蘊掛掉了電話,電視上的葉蘇彥已經拉完了一曲,正站起來向觀眾致謝。他真的十分英俊,也十分努力。賀丞蘊甚至已經看過蒙禮新片的劇本,那是一個再適合葉蘇彥不過的角色,他會通過這部電影,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也會有更多的人喜歡上他。


    然後,他們之間,再沒有交集。而他所能做的,就和父親一樣,隻能躲在背後,悄悄關注著這一切,哪怕葉蘇彥今晚穿的禮服,是他親手替他挑選的。


    賀丞蘊伸手捂住了眼睛。


    他想起王連瑜曾經給他看過的一句話:我們總是習慣對親近的人嚴苛,卻對陌生人寬容!


    很普通甚至有些文藝的一句話,可是卻十分貼切。


    就連楚辰都說,他對葉蘇彥太壞了,讓他都看不下去,讓他想將葉蘇彥搶過去好好保護起來。


    其實當時他是想說“葉蘇彥根本不需要別人的保護”,可他想起了他和楚辰從瑞士回來時,笑得比哭還難看的葉蘇彥。也想起了自己二十歲生日那天早上,傷心又失望地看著他的葉蘇彥……


    那時候葉蘇彥還會有傷心的表情。


    後來,他就好像變得無堅不摧了。


    賀丞蘊閉上了眼睛,飛機上葉蘇彥對他展顏笑著說著“我愛你”的模樣又出現在了他腦海中。


    生死之間,他居然就那樣怔怔地被他親吻,居然被那句話震到大腦一片空白,居然沒有能回應葉蘇彥的表白……


    他早就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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