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紅螢火和磷火的照明下,即使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也會看起來跟一群野鬼似的,但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


    “老伍離去了,他的孩子我們自然要護他周全。但我們要當做自己的孩子一般教導,不可讓他知道我們與他父親的過往,免得少年心性,恃寵而驕。”掌櫃老頭說道。


    “我們的那些絕密之事,可否交底給他?他既然入駐了這裏,怕是不能瞞得許久。”郝大頭問道。


    掌櫃老頭沉吟了一下,說道:“不可輕忽,先看看這孩子的秉性,若是阿鬥一般的扶不起,我們保他安樂一世,也算是對得起老伍了。”


    他撫了撫那把銘刻著“伍”字的繡春刀,說道:“這孩子雖是救過來的,但也是我們誤打誤撞保了命,毒傷還未了。他身上有很多奇特的東西,我們一會兒出去後還需問清楚。”


    伍煦在房中待得悶了,好一陣子也不見其他人出來,正要扶著牆慢慢走出去。此時,掌櫃他們過來了,示意伍煦坐下,掌櫃老頭說道:“在我們這裏,日常行走,我們都不稱官職,隻論年齒,各按客棧裏的身份做事。我們都稱你小伍吧,你便是這蔭楊客棧的新夥計了,對外說是我的侄子,你在客棧裏倒也不需做什麽,先養好病,但客棧裏的諸般事務你都要跟著學。畢竟我們這裏人手少,不養閑人。”


    伍煦答是。


    又如前般,掌櫃老頭他們幾人各自以各自的法子,檢查伍煦的身子狀況。


    伍煦看他們檢查完後,對視了一下卻變成了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模樣,他清了清嗓子,說道:“丹田崩塌,真氣全失,這是我目前感覺到了。不知諸位是何診斷?”


    掌櫃老頭有些詫異於伍煦的平靜,問道:“你不覺得惋惜嗎?”


    伍煦咧嘴一笑,說道:“隻要沒有變成醜六兒那樣的鬼屍,隻要能活著,總是好的。”


    掌櫃老頭聞言,目光中露出讚許,他與其他人交流了幾句,說道:“我們先前給你服下的並非解毒藥,而是一種定陰陽保生機的異藥,但如今你體中的惡鬼屍毒屍氣、先前的陰煞鬼氣連同你自己的內功真氣一並消失,我們都探尋不到,這很奇怪,並不能用丹田崩塌來解釋,丹田崩塌應隻是結果,不是原因。”


    伍煦想了想,說道:“那夜,有個小女鬼說能看見我體內的屍毒鬼氣……”


    紅姑一聽,連忙問道:“你說的是那個穿白裙子的小女鬼小蓉?”


    伍煦點了點頭。


    掌櫃老頭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說道:“按理說,縱使小蓉阿樹他們也是鬼,應該也是無法看得清活人體中屍毒鬼氣的情況,不過既然有此一說,那紅姑你待日落後把他們兄妹倆喚來看看吧。”


    紅姑點了點頭。


    掌櫃老頭問起伍煦的師承,伍煦老實回答。掌櫃老頭說道:“原來竟是清虛道長的弟子,難怪這有一身武藝和純厚真氣。”


    提到武藝和真氣,伍煦還是稍微有點感到失落。


    掌櫃老頭看在眼裏,心想總還是個少年,若真完全風輕雲淡的,倒顯得老成得過分了,他說道:“丹田崩塌不過是一時的,你還年輕,又有上乘的武功心法,重頭練起便是。”


    伍煦點了點頭。


    掌櫃老頭拿出一個道符,說道:“這符是先前從你懷中落出來的,在你最危急的時候,一直發出淡淡光芒,可是清虛道長所傳的神符?”


    伍煦搖了搖頭,說道:“吾師雖是道法深厚,卻不諳此道,這是一位鄉野道人所贈……”他突然想起來莫道人曾說過他來過蔭楊客棧,緊接著說道:“那位老道長姓莫,他說他曾來過蔭楊客棧,你們可認識?”


    “莫道人?!”紅姑等人一聽,都驚訝了。


    “原來莫道人他老家夥還活著啊,那麽多年了,也不來看看我們這幫老友。”掌櫃老頭說道。


    郝大頭小聲地說道:“或許還在怪我們坑了他吧?”


    掌櫃老頭一聽,啞然失笑。“我竟忘了這一出,也罷,往事不堪回首。”


    伍煦說道:“莫道人說他過些時日要雲遊至此,到時便可再聚首了。”


    掌櫃老頭問到莫道人為何贈了這麽個安神定魄的道符,伍煦有些黯然,將前事說起。


    “你所說的那夢魘中犧牲的叔伯叫什麽名字?”曾鐵的聲音裏有些顫抖,聽起來很不安。


    伍煦艱難地說出“韋勇”二字。


    隻見曾鐵、郝大頭他們一聽,噌地站了起來。“你說的韋勇可是少了一隻胳膊的?”


    伍煦看他們這個樣子,心知他們應是認識韋勇叔,難過地點了點頭。


    隻見曾鐵悲傷地抓住自己的頭發,郝大頭捏緊了拳頭。


    掌櫃老頭看了看他們,手指頭敲了敲桌子,說道:“你們先出去忙吧,這裏暫時沒你們什麽事了。”


    曾鐵和郝大頭起身出去了,身影都那麽地蕭索。他們和韋叔有這樣的交情,為何自己從未聽說過他們?伍煦心想。


    掌櫃老頭看了看天色,對紅姑說道:“你備些血食、香燭,弄好了就往大榕樹那裏去,天黑了便請榕樹二鬼回來客棧。”


    紅姑應下,便離去了。


    掌櫃老頭也要走了,走之前,他又回頭著重地說了一遍“日落之後日出之前,非經我同意,不得離開客棧一步。”


    伍煦無奈地答應了下來。


    待眾人離去,伍煦讓心情靜下來,按著玄嶽純陽功的心法,緩緩吐納練氣。一個時辰過去,伍煦感覺到一絲熟悉的真氣出現在自己體內,心中歡喜,但很快,他便無語了,那一絲真氣落入丹田之中,竟如往已經幹旱龜裂的稻田中滴入一滴水,轉眼消失不見。


    伍煦努力不讓自己沮喪,散了功,拍拍自己的臉,起身到寬敞一點的地方,緩緩練起玄嶽山的兩儀拳法。一動起來,發現身子內外都痛,更有一絲痛楚從莫名的深處傳出來,好在這內家的拳法講究“貴柔尚意”,徐徐打下來,身子倒是鬆活了一些。


    剛收了拳,聽見身後傳來鈴鐺一般清脆的笑聲,驀然回首,原來是那夜的小女鬼小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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