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令人怪異,就像有寒氣包裹在自己的身上,讓她隻覺呼吸困難,仿佛要接近死亡。


    不對勁,這哪裏是寒氣,分明是下麵之物帶上來的陰氣!


    賀嬬因先是被自己的想法嚇著了,照理說這當是不會的。


    傅府是開國皇帝親賜的將軍府邸。天子所賜禦所,雖處鬧市之中,可就連賀嬬因都不難以看出這絕對為選址極好的風水寶地。進傅宅大門時,又見外戶有門神護佑,尋常的鬼物就算是再陰厲也應當是進不來的,而此刻卻……


    賀嬬因的眉心突突地跳,手緊握成了拳。倏的,她發覺自己身上一鬆。低頭一看,麻繩竟然自己鬆綁了,再轉頭一看嚴鉎——同是如此。


    見鬼了,這家夥好大的能耐!


    這時候賀嬬因沒有鬆綁的慶幸,反倒是心裏打起了鼓,沒了一點譜。


    “他來了。”嚴鉎低語,神情不明。


    “誰?”賀嬬因眉心一蹙。


    “砰”的一聲巨響,柴房的門被猛得推開。陰風瞬間從外麵灌了進來,風呼嘯著席卷了整個屋子,迎麵衝他們襲來。


    賀嬬因看見嚴鉎整個人都是一抖,應是被這突然的聲響嚇到了。


    何止是他,賀嬬因也嚇得一激。


    賀嬬因本已經做好了準備,不管來者是誰都要與它決一死戰。但在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她卻怔住了。


    這的確是下頭來的東西。


    那人,不,是那鬼,正是這陰氣的中心。他臉色隻是較凡人稍白了一些,眼神極為淩厲,目光仿佛能窺視世間一切,他的眼睛並不空洞,卻似乎能看盡因果的縱容,緣起與緣落。腳踩一雙尖頭黑底的鞋;齊長至膝都是一襲藏青紗衫;袖口有一寸來寬的黑色底紋直抵肩部;手執一張手牌;頭冠深黑寬帽一頂,冠沿有篆書反寫的二字——


    夜遊。


    賀嬬因不敢置信,什麽意思,夜遊怎得來了?


    “夜遊”同是陰間十大陰帥之一,於夜晚在人間巡視。看民間善惡疾苦,向閻王殿稟告,以此草擬生死簿。


    凡是夜遊特地而來尋人,常是作惡多端之人。在向其人通知一番後,傳是不過三日,黑白無常便來索命。


    這分明是白日,哪怕要來也應是日遊神日巡時刻。賀嬬因想著自己雖不算大善人,濟世濟民,可也並非惡人,怎還有這“福分”招來夜遊。


    更讓她摸不著頭腦的是,夜遊神左手執的手牌竟然是白無常的。上麵赫然四字“招你的魂”。


    什麽時候來招魂的不是白無常變成了夜遊,莫非這民間傳說有假。


    無論如何,在瞧見這四個字的時候,賀嬬因隻想衝進閻魔天與閻羅王辯駁。這閻王爺莫非是批生死簿批昏了頭,怎的索命就索到了她的頭上。


    賀嬬因仔細打量著這位夜遊神。他神色清冷,五官略顯陰柔卻棱角分明。若不是在這番場景下出現,賀嬬因也會稱道一番他的容貌,隻是現在,來的哪怕是“京都第一郎”,賀嬬因也沒那心思去欣賞。


    “左丘,你來做什麽?”出乎賀嬬因的意料,嚴鉎居然忽得上前幾步,手臂一伸擋在了她的身前。


    嚴鉎……認識他?!


    賀嬬因此時也顧不得心中如何感動,訝異於色。她的思緒一片淩亂,感覺嘴中隻有隻言片語,如何都拚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左丘夜遊瞥見了嚴鉎如同“護主”般的動作,淩厲的眼神直勾勾逼視著自己。才像是想到了什麽,低頭看看右手執著的招魂牌,恍然,塞進了袖中。


    方才出了殿,手牌竟給拿錯了。


    古話未錯,小心駛得萬年船。


    “賀姑娘,是本人失禮。”夜遊嘴角微起。


    照理說,這鬼的笑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表情的,況且民間有傳:鬼笑莫如聽鬼哭,但賀嬬因卻訝異自己還是看透了笑中本應夾雜的歉意。


    賀嬬因冷靜片刻,深吸一口氣。信步往前走去,盤算著要將心中疑問問個清楚。


    但才邁開三步,卻見左丘反倒是退後了一步,急急用手示意她止步。


    “別離我太近,我身上的陰氣太重了,離我過近,怕是你會小病一場……”左丘語帶苦澀。


    賀嬬因一怔,這口吻……他為何會如此說?他,難道不是來索命的麽?


    “還請給本人一炷香時間解釋幾句。”左丘一笑了然。


    “無常殿當差的小生疏忽了,擔了三生河中之水與無常,無常小病一場,如今尚未痊愈。雖算上臥病時日不過十幾日有餘,但若換作陽間時日,怕是這十十多年索命的活兒都得交給我們夜遊了。於是他們手牌便交給了各個夜遊,本人取的便是白長舌的。”


    賀嬬因思緒在左丘的話中逐漸平複,恐懼感也在逐漸消失殆盡。從小被師父灌輸陰陽有道,今日見聞雖使她吃驚,卻莫不會怎樣。她點頭,他的口氣斷然不像他周身的氣場一般逼人。


    白長舌,便是“謝必安”了吧。


    陰間之人不能喝三生河中的水,這她也有聽聞。怪不得如今夜遊索命。


    “陰間時日不是應當比陽間算來的長嗎?”


    “是這樣,但隻有在小地獄和大地獄,時日才會變長,從而延刑。”


    原是這樣,但緊接著賀嬬因又疑惑:“怎得手牌隻給了你們夜遊,不是陰帥中當是還有日遊神嗎?現正是白日,就算日巡,那麽日遊又去了何處?”


    左丘像是早就料想到她會如此問,微斂了心神,答道:“曾經確鑿是有日遊,不過在千年前,日遊犯了大錯,東嶽大帝便不再封日遊一職……”賀嬬因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提到夜遊。左丘的聲音中有一絲追溯,夾雜著不明的意味,像是在就著回憶而談。


    一千年……應當是很長吧。伴隨著左丘空靈的嗓音,賀嬬因思緒有些縹緲。


    一千年,足夠看盡黃泉碧落,看到奈何橋邊。


    彼岸花開。


    賀嬬因並沒有繼續詢問原因。很快,左丘又恢複了之前的語氣:“所以現在陰間便隻得夜遊神,白日巡視陽間的同為夜遊,隻是名稱便不再更改了。分別為梁丘夜遊,貫丘夜遊,淄丘夜遊和左丘夜遊。”


    語罷,他頓了頓,稍稍撫整了青衫。微微頷首,道:


    “本人夜遊神之一,賜名於東嶽大帝,在下——左丘夜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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