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四年九月初三,南闈放榜。</p>


    黎明放光,江南貢院外人馬如煙,四千多名考生門聚在轅門外的外牆邊上看榜,場麵不可謂不壯觀。</p>


    “意!我中了!”有人在榜下高喊,興奮地轉身往後方的人群裏擠去。</p>


    人還沒擠出來,臉上已經挨了幾拳。</p>


    但人家不在乎,一臉亢奮往外擠去,完全不理會順著榜邊走的規矩。</p>


    吸溜著鼻血,仰著大花臉笑嘻嘻道:“意!我中了!”</p>


    好不容易擠出人群,還沒來得及辨別方向就被幾名彪形大漢強行擄走。這是被強人鎖男,榜下捉婿了。</p>


    “你們!你們是誰!為何擄我?”</p>


    “我們陳老爺對公子仰慕已久,想要接公子去府上用茶,得罪了,公子!”</p>


    “啊!”</p>


    榜下捉婿各地都有,在南直隸並不常見。大多都是大價錢提前買通了簾官獲取了第一手情報,得到了某考生的個人信息。</p>


    看到條件合適的外地學子,自然是早早派人盯在此處。</p>


    榜下失意者也有,被攙扶著從榜下離開,身形落寞。</p>


    但大部分的學子都在擠,抬頭眯著眼睛看榜單。</p>


    南直隸的鄉試難度一直都不低,涵蓋十四府與四個直隸州,麵積占明朝領土百分之幾,人口卻占據百分之二十。</p>


    這些十八府州分部在長江中下遊,自古都是富庶之地。而鄉試三年一試,每一屆參考人數大約在三千多上下浮動。</p>


    今年江南貢院的考生更是將近四千人,堪堪隻錄取一百三十五人,百分之四的地獄錄取率。</p>


    “公子!中了!中了!”</p>


    沉三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臉上倒是沒挨什麽拳腳。</p>


    此話一出,等待在人群外的王家眾人紛紛鬆了一口氣。</p>


    今日桂榜提名,王家眾人除了王繼外幾乎都到了,繃著一口氣緊張的等待著秦墨鄉試結果。</p>


    趙二牛站在王家眾人身後,將那些低著頭衝撞的學子擋開,以免衝撞了王家的女卷。</p>


    二娘四娘都來了,就連那幼子王三郎也興衝衝的跟著來了。</p>


    “中了幾名?”趙清雪湊前去連忙問道,倒是比當事人還要著急。</p>


    “回姑娘的話。”沉三說道,即使平日裏趙清雪像個貼身丫鬟一樣照顧著秦墨吃喝,但沒人真的將趙清雪當成下人。</p>


    能和二小姐手挽手的人,能負責秦相公吃穿用度的自然也是貴人。</p>


    “第九!”沉三興奮地喊道。</p>


    此話一出,王家眾人紛紛歡呼,四娘抱著二娘大呼小叫的,彷佛中的人是她一般似的。</p>


    “公子,你聽見了嗎?第九!”趙清雪滿眼都是欣喜。</p>


    秦墨與王顯祖倒是挺澹定的,二青悶悶的立在不遠處,臉上也掛著澹澹的笑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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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出岫整張臉被寬大的鬥篷蓋住,像貓似的寸步不離的跟在秦墨身旁,看不出有什麽反應。</p>


    “知道了,你家公子耳朵沒聾。”秦墨笑吟吟說道,“今晚醉仙樓,所有的消費本公子包了!”</p>


    聞言,在場的小廝們也是好一陣高興、主人家大喜,他們也少不了賞賜。</p>


    即使秦墨並非王家人,但下人的嗅覺最為靈敏,自秦公子住進後,吃穿用度規格幾乎與老太爺一樣。</p>


    熱鬧了一陣,一眾人便回府去了。</p>


    既是中了舉人,按照秦墨原本的計劃,隔日他就要動身進京,即便是慶賀也不宜大肆張辦。</p>


    入夜,醉仙樓雅座。</p>


    王家上下都安排了酒席,隻是另在別處。</p>


    偌大的雅間,隻有王繼與秦墨兩人。桌上無酒,兩人杯中斟著茶水。</p>


    “我知道你能中舉,但沒想到能拿個第九。”王繼說道,“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p>


    “學生慚愧,僥幸而已。”秦墨答道。</p>


    “總歸是件喜事,入了南直隸前十名,自然能與其舉人區別開來。”王繼沉吟道,“我給你準備的禮物都在京城了,你自己去取便是了。”</p>


    “謝過老師。”秦墨起身,鄭重的一揖到底。</p>


    “你這小子,還是這副模樣,少來這套。”王繼指著秦墨笑道,“此刻心情如何?”</p>


    “老師要聽真話還是假話?”</p>


    “自然是真話。”王繼喝了一口茶道。</p>


    “滿心憂慮,時時惶恐。”秦墨坐下說道,“天下已陷入泥沼,外憂內患。南直隸魚多水淺,北直隸浪大水深。”</p>


    “無妨,漕運一事我自有分寸,來年會試你且需用功。”王繼說道,“京中我有好友,也能保你一二。”</p>


    “過了今夜,不要再回南直隸了。”</p>


    秦墨苦笑,自己倒是想回也不敢回。事關漕運,也隻有老大人能玩轉這等大事了。</p>


    想來在京中多半也要受到一些牽連,那時也隻能靠秦墨自己想辦法了。</p>


    王繼保證暫時不會對漕運有大動作,也隻是保證而已,人算不如天算。依照眼下的情形,一切都是未知數。</p>


    轟的一聲,夜色裏忽的閃過一道電光,頓時狂風大作起來。</p>


    一連熱了幾天的南京城迎來了暴雨。</p>


    醉仙樓雅間的窗戶砰的一聲被狂風掙開,灌入的冷風將雅間內一老一少的寬袍子吹起。</p>


    王繼忽的麵色凝重:“你應該今晚就走,若是風浪太大坐船免不了要耽擱許久。”</p>


    秦墨中舉對於王家來說大有裨益,但對於某些人來說那便是如坐針氈。</p>


    “我既是中舉了,那些人怎麽樣都不會放過我的,既是衝著我來的,那便和他們鬥上一鬥。”秦墨平靜地說道。</p>


    “張家受了你父親的好,這十年來都在記恨著你。”王繼說道,“若是你還是那副秀才模樣倒也相安無事。”</p>


    “而今老夫的動作恐怕已經被張升察覺,他現在急著用他女兒攀上京城的貴人,好保全他東城張。”</p>


    “你手上這份婚約更是被張升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將你殺之而後快。”</p>


    “江湖雨急,豈能避禍而居。”秦墨答道,“容學生再助老師最後一臂之力。”</p>


    狂風入室,嘩啦啦卷起菜肴,餐盤碰撞一片叮當響。</p>


    王繼盯著秦墨看了許久,忽的歎了一口氣,叮囑道。</p>


    “若是日後,待我死訊傳入京城,你便與二娘成親。”</p>


    “我一生的本事都教給了她,今後你就是她的樊籠,永遠不要讓她再回南直隸。”</p>


    秦墨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答話,二娘也說過類似的話,今後要成為她的樊籠嗎?</p>


    過了許久,秦墨低頭一拜,稱了一聲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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