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0+番外，免費放送，我就這麽臭毛病，愛寫番外哈哈哈，正式更新到下午，稍安勿躁。</p>
*</p>
當宋天奇的靈魂被抽入［玄冥陰煞傘］後，周圍一片黑暗，他感覺自己一直在下墜，不知要墜落到何處。</p>
此時此刻，他心裏最後想起的，最舍不得的，還是趙貞。</p>
宋天奇回想起他這一生，也算是見過很多稱得上美的女子。</p>
清純嬌嫩如韓幼楚，高冷清絕如秦衣，成熟嫵媚如屠三娘……</p>
各式各樣，數不勝數。</p>
趙貞那樣普通的女子，放在茫茫人海中，一眼都未必找得出來，本該是他永遠也不會留意的存在。</p>
但偏偏，最後讓他魂牽夢繞，牽心掛肚的，卻是這般普通的趙貞。</p>
到底是什麽時候，她就占據了他全部的目光？</p>
宋天奇仔細回想，大抵是那日黃昏，他去合丹殿領取［築基丹］時，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趙貞。</p>
她就站在一群稱得上天之驕子的內門弟子和親傳弟子之中，或許是因為周圍的人無論是相貌，穿著還是氣質都太過出眾，反倒讓衣著相貌都極為普通的她被凸顯出來。</p>
但她卻並未怯懦，反而整個人帶著一股自信和張揚的神韻，侃侃而談。</p>
“……凝氣散的煉製並不難，先前老方子是用水瑩花萃取汁液調和，實際上改成寒霜液更為省時省力……”</p>
她的聲音平穩有力，不徐不疾，在所有天之驕子的注視下，伴著夕陽餘暉，整個人被鍍上一層金光，熠熠生姿。</p>
就是那一刻，他忽然就被這個姑娘吸引，再也拔不開眼。</p>
他以為那是初見，是他先看中了她，他是老辣的獵人，而她隻是個普通的獵物。</p>
可事實上……</p>
驀地，下墜感消失，周邊黑暗被撕破，宋天奇像是來到某處幻境，又好像穿越了時空，眼前朦朧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晰。</p>
“來得早又如何，本事不行就老老實實坐到後麵去。”嬌蠻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p>
宋天奇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趙貞，被人狠狠擊飛，他心中一緊，趕忙撲過去意圖接住她，可他整個人卻穿透了趙貞的身體。</p>
宋天奇驚訝回頭時，就看到一個白衣男修拖住趙貞的手臂，穩穩的將她扶住。</p>
那個白衣男修，豐神俊朗，挺拔如鬆，竟是他自己，年少的自己。</p>
而真正的他，此刻隻是個不甘心的鬼魂。</p>
“謝謝。”</p>
怯懦的聲音傳來，此時的趙貞一身漿洗得發白的粗布藍衣，厚重的劉海遮住眼眸，縮著身子低著頭，畏懼的抽回自己的手，偷偷的抬眼看了救她的人一眼。</p>
少年宋天奇並未注意到此時這個跟所有外門雜役一般無二的趙貞，隻不過人剛好朝他砸過來，順手扶了一把而已。</p>
他甚至都未曾低頭看一眼，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那個將趙貞打飛的姑娘身上，甜美嬌羞，霞飛雙頰，那小鹿亂撞般的眼神定定的黏在少年宋天奇的身上。</p>
彼時的少年隻消一眼，便知道又是一個對他一見傾心的姑娘，他自幼便知自己相貌出眾，也見慣了這樣的目光，甚至對感到厭煩。</p>
少年宋天奇目光冷了幾分，一甩袖子徑自走到廣場前排，選了中間位置的蒲團坐下，等待結丹真人前來授課。</p>
“這位師兄，我叫韓幼楚，敢問師兄名諱……”</p>
化作鬼魂的宋天奇此刻站在無人注意的趙貞身邊，看她定定的望著被一群姑娘圍住，一身高冷氣息的少年，那雙黑亮的眸子也微微顫動著，下意識按住被他扶過的臂膀。</p>
鬼魂宋天奇苦笑一聲，“你看他作甚，不過是自視甚高，裝腔作勢的爛人罷了，如果不是他，你也不會死了……”</p>
鬼魂宋天奇心中苦澀難熬，他竟不知原來這才是初見，竟浪費了那麽多能夠與她相處的歲月。</p>
這時的他們，都還隻是天道宗剛入門的外門弟子。</p>
每日除了自己修煉，就是奔波在講法殿各處，聽結丹真人們講授各類修真知識，空閑時還要領取各類任務，積攢貢獻點換取功法資源，生活艱苦，卻又十分充實。</p>
鬼魂宋天奇從那天起就跟在了趙貞身邊，看她為修煉進度緩慢而懊惱，看她為任務失敗而落淚，看她捏著僅剩的靈石，一顆養氣丸也舍不得買，看她因為自卑而總是縮在人後，還總要被嘲笑。</p>
宋天奇這才知道她在外門過得是如此艱難，不似自己，雙靈根資質中上，又因為魔門的經曆，各方麵為人處世早已老辣，在天道宗內如魚得水。</p>
在他拜入薑半月門下之前，他們在外門也曾遇見過幾次，但每一次都是錯身而過，少年的他落落大方的跟在師兄師姐身邊請教。</p>
“師兄，你等等幼楚……”</p>
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尾巴，卻從未注意過路邊那灰暗又普通的身影。</p>
鬼魂宋天奇恨不能衝上去打醒那時的自己，為什麽不能回頭看一眼，好好看一看她啊，最起碼幫一幫她，讓她可以過得不必那麽艱難。</p>
</p>
後來，少年的他拜入薑半月門下，雖然沒有收徒大典，但在內務堂換取身份令牌時，少年的他一襲嶄新的親傳弟子常服，被眾多內門弟子圍在中間恭喜。</p>
一朝成為天之驕子，耀眼得好似天上日月。</p>
但麵對禦劍而過，一身清冷的秦衣，就算是他，也得拱手拜禮。</p>
“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長得好看資質好了些，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也不知道跟師兄道聲恭喜。”</p>
韓幼楚在少年宋天奇身邊憤憤不平，宋天奇反倒是平靜無波，隻是看著天邊消逝的劍影。</p>
“長得再好，資質再好，那也是爹娘給的，自己不努力又有何用？比起好看和資質好的，我更喜歡上進的。”</p>
少年的宋天奇，因為魔門臥底的身份，從來都是主動的，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無論是講法殿前勇於發言展露自己的學識，還是演武場上勇於向師兄師姐挑戰，他一直在努力，所以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內門親傳。</p>
那天，趙貞也在內務堂外，遠遠的站在樹下陰影裏，捏著打掃內務堂的任務令牌，腳上的布鞋因為穿了太久，頂上破了個大洞。</p>
鬼魂宋天奇就站在趙貞身邊，看她雙拳逐漸握緊，厚重的劉海下，她那雙黑沉的雙目顫動著，醞釀著不知名的情緒。</p>
驀地，鬼魂宋天奇心中酸得難耐，他一步擋在趙貞麵前，“他不值得你的愛慕，你不必羨慕他，不看了，我們離開這裏。”</p>
趙貞看不到他，也聽不到他。</p>
突然，趙貞抬頭看了眼秦衣消失的方向，慢慢挺起了她始終弓起的脊背，慢慢揚起了臉，風吹開她厚厚的劉海，露出那雙烏黑明亮的眼。</p>
她那雙童仁卻不再顫動，彷佛被注入了莫名的力量，開始慢慢綻放出異樣的光彩。</p>
“我也要成為那樣耀眼的人。”</p>
腳趾在破洞裏動了動，趙貞丟下任務令牌和掃把，轉身離開了內務堂。</p>
從那天起，趙貞好似變了一個人，除了修煉和為了生計的任務之外，她所有的時間都在藏書樓中度過，翻看所有靈藥名錄，學習背誦。</p>
走路在背，吃飯在背，做任務在背，就連修煉入定時不小心睡著，也會說著夢話背出靈藥的名字。</p>
到最後，她甚至開始減少修煉的時間，在合丹殿接取處理靈藥的任務，耗費了整整一年多的時間，她幾乎背完了所有藏書樓一樓所有煉丹相關的書冊，終於成為了合丹殿的煉丹學徒。</p>
這時的她，也終於坐實了外門墊底的名頭，修為落後了太多。</p>
以前她會暗然傷神，甚至偷偷躲起來哭，可現在她卻坦然接受，一笑置之。</p>
因為在別的方麵，她已經超越了所有人。</p>
鬼魂宋天奇將她所有的努力看在眼裏，由衷的為她高興，也深深的為她著迷，後悔年少的自己，未曾看到如此努力的她。</p>
內門親傳與外門弟子之間的距離，有如天塹。</p>
這一年多裏，她也再未遇見過少年的宋天奇，就好像這個人從她身邊消失了一樣。</p>
隻是偶爾聽到有人提起這個名字，她會從一堆靈藥中抬起頭，側耳傾聽片刻，而後微微一笑，繼續處理藥材。</p>
鬼魂宋天奇甚至覺得就這樣便好，讓他就這樣默默的看著她，陪著她。</p>
可是沒有少年的宋天奇，趙貞還有一個自幼定親的未婚夫婿，讓他每每看到那個肖強來找趙貞，都火冒三丈，卻又無能為力。</p>
宋天奇知道，趙貞從來隻當肖強為兄長，肖強對趙貞也沒有太多男女之間的情愫，隻是從小生活在一個村子裏，互相扶持照顧，習慣了。</p>
“他配不上的你，他隻是個按部就班的老實人，而你終有一天會成為又一顆明珠。”</p>
當趙貞的努力終於被注意到，成為了餘成風身邊的煉丹學徒時，趙貞好像忽然明白了她想要什麽，所以她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去找肖強退婚。</p>
“為什麽？就因為你攀上了高枝？還是你看上了別的男人？”肖強難以接受，憤怒的指責趙貞。</p>
實際上，肖強雖然是個大老粗，但他也是個心細的人，早已發現趙貞對宋天奇有些不一般，會在聽到他名字時停下來，會因為他有了什麽喜訊而會心一笑。</p>
“人家是親傳弟子，你隻是個外門墊底，就算你為了他再怎麽努力，你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出身，也配不上人家！”肖強口不擇言。</p>
鬼魂宋天奇恨不能給這個鄉野村夫狠狠一拳，不是趙貞配不上他，從來都是他配不上趙貞。</p>
他擔憂的看著趙貞，生怕她被肖強打擊。</p>
可是沒有，趙貞甩開臉上的亂發，露出那雙早已蓄滿光彩雙眸，笑了。</p>
“我努力變好成更好的自己有錯嗎？我從未覺得自己出身有什麽問題，我是修為低，也隻是個外門墊底，但在煉丹一道，整個外門無人能趕超我。還有，他是我努力的源動力，但卻不是我努力的全部，我也想要攀上高峰，去看更好的風景，也想站在高處，感受一下被別人仰望的感覺。”</p>
“生而為人，我趙貞絕不甘心屈居人後，我想要的，我會憑自己的努力去爭取，就算爭取不到，最起碼我不後悔！而我不想要的，我也不會讓它成為自己的包袱，拖累我前進的腳步，你罵我自私也罷，罵我自大也罷，我跟你，已經無法同路同行，不如就此別過，彼此成全。”</p>
這一刻的鬼魂宋天奇，隻覺得趙貞整個人都在發光，回想起一年之前的她，灰暗得連光都照不到她身上，可這一刻，她不需要光，她自己就是那一道光。</p>
“另外，姚靜很好，別讓自己後悔。”</p>
趙貞留下最後一句話，瀟灑的轉身離開，沒了最後的包袱，她步伐輕快，臉上洋溢著動人心魄的笑容。</p>
那天之後的趙貞，終於有了宋天奇記憶中‘初遇’的樣子。</p>
少年的他，就是被這樣的趙貞所吸引，愛她身上那道光彩，溫暖又燦爛。</p>
“這位師妹，在下宋天奇，可否向師妹討教一些煉丹之事？”</p>
合丹殿裏，少年宋天奇追在趙貞身後，自信滿滿的靠近。</p>
趙貞轉身看著他，背脊直挺，落落大方，“趙貞見過宋師兄。”</p>
鬼魂宋天奇在一旁默默地看著，苦笑著，曾經他以為自己是獵人，趙貞是獵物，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是他著了趙貞的道，真正的獵物是‘自投羅網’的他。</p>
但他絲毫不氣悶，隻覺得心底對趙貞的愛意越來越洶湧澎湃，越來越無法割舍。</p>
再後來，趙貞開始經常‘偶遇’少年宋天奇，從見麵隻是頷首錯身而過，到打招呼寒暄幾句。</p>
再到講法殿聽講之時，他為她占據最好的位置，之後一邊討論課上內容，一邊漫步到食肆一起吃飯，甚至約定好，一起出門做任務。</p>
他們就在這悠長的時光中一點點相知，一切都是那麽水到渠成，突然就習慣了兩個人，在枯燥的修煉之外有了份牽掛，也被牽掛著，少年的他深深為趙貞身上的獨立和上進著迷。</p>
即便他總是纏著她，她也能始終堅持自我，按部就班的學習和修煉，慢慢被餘成風青睞。</p>
鬼魂宋天奇回想起那時的他，多少次因為趙貞不肯放棄煉丹的時間陪他去曆練而患得患失，為她固執的不肯收下自己精心準備的貴重禮物而氣悶。</p>
他好像從未遇見過這樣的女子，像春日雨後的嫩苗，無論風吹雨打，都努力的向上，即便被臭蟲啃了葉片，也會讓自己長出新的葉片，持續的向上生長，隻等開花的那一天。</p>
而他，就是那該死的臭蟲！</p>
他改變不了她，所以慢慢的，他為她做出了改變。</p>
煉丹耗費甚多，他不再給她靈石給她買靈藥，而是陪著她一起進山采藥，為她擊退騷擾的妖獸。</p>
他會故意受傷，隻求她在為他包紮傷口時能靠得近些，沉醉在她身上那股澹澹的藥香裏。</p>
她曆練失敗，他就想盡一切辦法，在第二次曆練時成為她的領隊，為她保駕護航，但她還是失敗了，隻為多采一些靈藥，而放棄了獵殺任務。</p>
那時的他簡直哭笑不得，罵她就不怕被逐出門派嗎？</p>
趙貞隻會笑著說，“怕什麽，逐出門派還能再考進來，可那株藥過了采摘期，就要再等二十年。”</p>
看趙貞因為曆練失敗被桂月紅責罵，他在旁邊著急又無可奈何。</p>
冥思苦想一夜之後，他決定，為她開一塊靈田。</p>
所以他特意搬到挽月峰山腳下，選了土質最好的地方按照她家鄉的樣子建了小院，請了雜役開靈田，種滿她平日所需的靈藥。</p>
然後，他們就多了更多獨處的時光，一起打理靈田，雖然有照顧靈田的雜役，但趙貞更喜歡自己動手。</p>
而且她還是那麽固執，固執的在靈藥收獲之後把靈石算給他，絕不占他分毫便宜。</p>
實際上他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麽時候就成了別人眼裏的道侶，他從未說過愛慕的話，她也從未跨越過兩人之間的界限。</p>
是那天演武場上，他突然拉了她的手替她擋下法術流彈，自此之後再未鬆開過？</p>
還是那個暴雨傾盆的下午，她從合丹殿出來後，黃符紙鶴飛了沒多遠就被雨淋透再也飛不起來，她被扔在泥濘的山坳裏。</p>
他以為她出了什麽事，瘋了一般到處都找不到，連擋雨的真元都因為著急而氣血混亂散了。</p>
最後看到她滿身泥濘從山坳裏爬出來，他們一個髒兮兮的站在路邊，一個濕漉漉踩著飛劍，互相看著，忽然大笑著嘲笑對方。</p>
他帶她回小院，她在屋裏換衣服，他為她煮了一碗薑湯。</p>
那是他第一次為一個女人下廚，但是趙貞出來隻喝了一口就捂住嘴巴皺緊眉頭，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p>
“很難喝？”他問她，趙貞捂著嘴用力點頭。</p>
他皺眉，奪過她手裏的碗直接喝了一口，然後他偏頭就吐了，再抬頭時，趙貞卻擰著眉頭咽下那一口比黃連還苦的薑湯。</p>
兩人看著桌上那隻共用過的碗，都默默的紅了臉頰。</p>
“你有喜歡的花嗎？這小院周圍太荒涼了些。”</p>
“種萱草花吧，也叫忘憂草，好看又好吃。”</p>
“好吃？”</p>
“對啊，曬幹的萱草花就是黃花菜，煮麵最好吃。”</p>
“你還真是……樸實，好像我娘一樣……”</p>
“我可生不出你這麽好看的兒子。”</p>
“那可未必，跟我就……”</p>
話題歪了，那個差點越界的黃昏，趙貞紅著臉落荒而逃，他卻忽然憂愁起來。</p>
畢竟，他不是純粹的宋天奇，他還是陰符門的臥底。</p>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痛恨這個身份。</p>
鬼魂宋天奇依舊跟著趙貞，沉醉在他們那段最美好的時光裏，直到那天她去找他，沒見到人，卻被他門下的雜役韓放攔住。</p>
“恭喜趙師姐了，想必很快就要跟宋師叔結成道侶了吧？”</p>
“道侶？”趙貞一臉莫名。</p>
韓放一副說漏嘴的樣子，“對不住，我以為趙師姐知道，宋師叔今天特意去尋了半月真君，說要求娶趙師姐。”</p>
趙貞臉一紅，韓放沒再說什麽就趕忙去打理藥田。</p>
便是因為這個，趙貞在那天夜裏收到韓放的傳訊，讓她趕緊到小院來時，才會以為是宋天奇準備了什麽驚喜，之後意外發現他跟屠三娘聯係。</p>
知道他原來是陰符門的臥底，聽到屠三娘要求宋天奇搜她的魂，看她是否知道魔尊洞府的位置。</p>
趙貞這才想起來，是有一天閑聊時她提起過，餘長老喝醉，絮絮叨叨的說自己從毒龍尊者那裏問出魔尊洞府的位置，要去打探，還說等拿到魔尊的寶貝要給她一兩件當拜師禮。</p>
趙貞不相信宋天奇跟她在一起是為了什麽魔尊的洞府，慌亂之下她弄出了動靜，被他發現。</p>
她心亂如麻，慌不擇路，一路奔逃。</p>
她曾猶豫過要不要去告訴餘長老，可最後還是選擇到無人的萬法峰下，給宋天奇最後一次機會。</p>
最後，在萬法峰下的那個山穀中，她舉著［葬魂散］的瓶子，威脅卻又帶著期盼看他。</p>
“……我就算是魂飛魄散，也絕不會做任何出賣餘長老的事情，宋天奇，我隻問你，現在我讓你放下一切跟我一起離開天道宗，你願不願意？”</p>
鬼魂宋天奇站在旁邊看著對峙的兩個人，禁不住淚流滿麵，哭嚎著哀求，“答應她啊！你快答應她啊！你答應她，她就不會死了啊！</p>
”</p>
可任憑他怎麽哀求，怎麽瘋狂的去阻止，注定的事情終究還是在混亂間發生了。</p>
鬼魂宋天奇無力的跪坐在旁邊，看著趙貞逐漸冰冷的屍體，他瘋了般揮舞雙手想要將她攬入懷中，不想她睡在髒兮兮的地上。</p>
她那麽愛幹淨，從來都是一身整潔，怎麽能讓她孤零零的倒在這裏？</p>
可是鬼魂的手隻能一次次的穿過她的身體，看蟲子爬上她臉頰而無能為力。</p>
此時此刻，鬼魂宋天奇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恨不能將那時的自己碎屍萬段。</p>
為什麽那時的他如此懦弱無能，為什麽不能跟她一起，就放棄一切浪跡天涯？</p>
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曾經的美好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切割在他靈魂上，將他狠狠的四分五裂。</p>
鬼魂宋天奇跪在那裏哽咽著，顫抖著，痛徹心扉到不能呼吸，可就算如此，也換不回她的笑顏。</p>
如有來生，他一定會抱緊她，再也不放手。</p>
可惜，她已魂飛魄散，他也被收魂煉魄。</p>
他們兩人，再也沒有來生……</p>
“對不起……對不起……”</p>
不知名的山穀中，兩個緊緊抱在一起的屍體燃起烈火。</p>
他們再也沒有分開過，就那麽抱在一起化作了一捧灰盡，彷佛天地有靈，一朵嫩黃的萱草花從灰盡之中徐徐綻放。</p>
或許，這便是他們最好的歸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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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宋天奇的靈魂被抽入［玄冥陰煞傘］後，周圍一片黑暗，他感覺自己一直在下墜，不知要墜落到何處。</p>
此時此刻，他心裏最後想起的，最舍不得的，還是趙貞。</p>
宋天奇回想起他這一生，也算是見過很多稱得上美的女子。</p>
清純嬌嫩如韓幼楚，高冷清絕如秦衣，成熟嫵媚如屠三娘……</p>
各式各樣，數不勝數。</p>
趙貞那樣普通的女子，放在茫茫人海中，一眼都未必找得出來，本該是他永遠也不會留意的存在。</p>
但偏偏，最後讓他魂牽夢繞，牽心掛肚的，卻是這般普通的趙貞。</p>
到底是什麽時候，她就占據了他全部的目光？</p>
宋天奇仔細回想，大抵是那日黃昏，他去合丹殿領取［築基丹］時，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趙貞。</p>
她就站在一群稱得上天之驕子的內門弟子和親傳弟子之中，或許是因為周圍的人無論是相貌，穿著還是氣質都太過出眾，反倒讓衣著相貌都極為普通的她被凸顯出來。</p>
但她卻並未怯懦，反而整個人帶著一股自信和張揚的神韻，侃侃而談。</p>
“……凝氣散的煉製並不難，先前老方子是用水瑩花萃取汁液調和，實際上改成寒霜液更為省時省力……”</p>
她的聲音平穩有力，不徐不疾，在所有天之驕子的注視下，伴著夕陽餘暉，整個人被鍍上一層金光，熠熠生姿。</p>
就是那一刻，他忽然就被這個姑娘吸引，再也拔不開眼。</p>
他以為那是初見，是他先看中了她，他是老辣的獵人，而她隻是個普通的獵物。</p>
可事實上……</p>
驀地，下墜感消失，周邊黑暗被撕破，宋天奇像是來到某處幻境，又好像穿越了時空，眼前朦朧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晰。</p>
“來得早又如何，本事不行就老老實實坐到後麵去。”嬌蠻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p>
宋天奇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趙貞，被人狠狠擊飛，他心中一緊，趕忙撲過去意圖接住她，可他整個人卻穿透了趙貞的身體。</p>
宋天奇驚訝回頭時，就看到一個白衣男修拖住趙貞的手臂，穩穩的將她扶住。</p>
那個白衣男修，豐神俊朗，挺拔如鬆，竟是他自己，年少的自己。</p>
而真正的他，此刻隻是個不甘心的鬼魂。</p>
“謝謝。”</p>
怯懦的聲音傳來，此時的趙貞一身漿洗得發白的粗布藍衣，厚重的劉海遮住眼眸，縮著身子低著頭，畏懼的抽回自己的手，偷偷的抬眼看了救她的人一眼。</p>
少年宋天奇並未注意到此時這個跟所有外門雜役一般無二的趙貞，隻不過人剛好朝他砸過來，順手扶了一把而已。</p>
他甚至都未曾低頭看一眼，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那個將趙貞打飛的姑娘身上，甜美嬌羞，霞飛雙頰，那小鹿亂撞般的眼神定定的黏在少年宋天奇的身上。</p>
彼時的少年隻消一眼，便知道又是一個對他一見傾心的姑娘，他自幼便知自己相貌出眾，也見慣了這樣的目光，甚至對感到厭煩。</p>
少年宋天奇目光冷了幾分，一甩袖子徑自走到廣場前排，選了中間位置的蒲團坐下，等待結丹真人前來授課。</p>
“這位師兄，我叫韓幼楚，敢問師兄名諱……”</p>
化作鬼魂的宋天奇此刻站在無人注意的趙貞身邊，看她定定的望著被一群姑娘圍住，一身高冷氣息的少年，那雙黑亮的眸子也微微顫動著，下意識按住被他扶過的臂膀。</p>
鬼魂宋天奇苦笑一聲，“你看他作甚，不過是自視甚高，裝腔作勢的爛人罷了，如果不是他，你也不會死了……”</p>
鬼魂宋天奇心中苦澀難熬，他竟不知原來這才是初見，竟浪費了那麽多能夠與她相處的歲月。</p>
這時的他們，都還隻是天道宗剛入門的外門弟子。</p>
每日除了自己修煉，就是奔波在講法殿各處，聽結丹真人們講授各類修真知識，空閑時還要領取各類任務，積攢貢獻點換取功法資源，生活艱苦，卻又十分充實。</p>
鬼魂宋天奇從那天起就跟在了趙貞身邊，看她為修煉進度緩慢而懊惱，看她為任務失敗而落淚，看她捏著僅剩的靈石，一顆養氣丸也舍不得買，看她因為自卑而總是縮在人後，還總要被嘲笑。</p>
宋天奇這才知道她在外門過得是如此艱難，不似自己，雙靈根資質中上，又因為魔門的經曆，各方麵為人處世早已老辣，在天道宗內如魚得水。</p>
在他拜入薑半月門下之前，他們在外門也曾遇見過幾次，但每一次都是錯身而過，少年的他落落大方的跟在師兄師姐身邊請教。</p>
“師兄，你等等幼楚……”</p>
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尾巴，卻從未注意過路邊那灰暗又普通的身影。</p>
鬼魂宋天奇恨不能衝上去打醒那時的自己，為什麽不能回頭看一眼，好好看一看她啊，最起碼幫一幫她，讓她可以過得不必那麽艱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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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少年的他拜入薑半月門下，雖然沒有收徒大典，但在內務堂換取身份令牌時，少年的他一襲嶄新的親傳弟子常服，被眾多內門弟子圍在中間恭喜。</p>
一朝成為天之驕子，耀眼得好似天上日月。</p>
但麵對禦劍而過，一身清冷的秦衣，就算是他，也得拱手拜禮。</p>
“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長得好看資質好了些，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也不知道跟師兄道聲恭喜。”</p>
韓幼楚在少年宋天奇身邊憤憤不平，宋天奇反倒是平靜無波，隻是看著天邊消逝的劍影。</p>
“長得再好，資質再好，那也是爹娘給的，自己不努力又有何用？比起好看和資質好的，我更喜歡上進的。”</p>
少年的宋天奇，因為魔門臥底的身份，從來都是主動的，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無論是講法殿前勇於發言展露自己的學識，還是演武場上勇於向師兄師姐挑戰，他一直在努力，所以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內門親傳。</p>
那天，趙貞也在內務堂外，遠遠的站在樹下陰影裏，捏著打掃內務堂的任務令牌，腳上的布鞋因為穿了太久，頂上破了個大洞。</p>
鬼魂宋天奇就站在趙貞身邊，看她雙拳逐漸握緊，厚重的劉海下，她那雙黑沉的雙目顫動著，醞釀著不知名的情緒。</p>
驀地，鬼魂宋天奇心中酸得難耐，他一步擋在趙貞麵前，“他不值得你的愛慕，你不必羨慕他，不看了，我們離開這裏。”</p>
趙貞看不到他，也聽不到他。</p>
突然，趙貞抬頭看了眼秦衣消失的方向，慢慢挺起了她始終弓起的脊背，慢慢揚起了臉，風吹開她厚厚的劉海，露出那雙烏黑明亮的眼。</p>
她那雙童仁卻不再顫動，彷佛被注入了莫名的力量，開始慢慢綻放出異樣的光彩。</p>
“我也要成為那樣耀眼的人。”</p>
腳趾在破洞裏動了動，趙貞丟下任務令牌和掃把，轉身離開了內務堂。</p>
從那天起，趙貞好似變了一個人，除了修煉和為了生計的任務之外，她所有的時間都在藏書樓中度過，翻看所有靈藥名錄，學習背誦。</p>
走路在背，吃飯在背，做任務在背，就連修煉入定時不小心睡著，也會說著夢話背出靈藥的名字。</p>
到最後，她甚至開始減少修煉的時間，在合丹殿接取處理靈藥的任務，耗費了整整一年多的時間，她幾乎背完了所有藏書樓一樓所有煉丹相關的書冊，終於成為了合丹殿的煉丹學徒。</p>
這時的她，也終於坐實了外門墊底的名頭，修為落後了太多。</p>
以前她會暗然傷神，甚至偷偷躲起來哭，可現在她卻坦然接受，一笑置之。</p>
因為在別的方麵，她已經超越了所有人。</p>
鬼魂宋天奇將她所有的努力看在眼裏，由衷的為她高興，也深深的為她著迷，後悔年少的自己，未曾看到如此努力的她。</p>
內門親傳與外門弟子之間的距離，有如天塹。</p>
這一年多裏，她也再未遇見過少年的宋天奇，就好像這個人從她身邊消失了一樣。</p>
隻是偶爾聽到有人提起這個名字，她會從一堆靈藥中抬起頭，側耳傾聽片刻，而後微微一笑，繼續處理藥材。</p>
鬼魂宋天奇甚至覺得就這樣便好，讓他就這樣默默的看著她，陪著她。</p>
可是沒有少年的宋天奇，趙貞還有一個自幼定親的未婚夫婿，讓他每每看到那個肖強來找趙貞，都火冒三丈，卻又無能為力。</p>
宋天奇知道，趙貞從來隻當肖強為兄長，肖強對趙貞也沒有太多男女之間的情愫，隻是從小生活在一個村子裏，互相扶持照顧，習慣了。</p>
“他配不上的你，他隻是個按部就班的老實人，而你終有一天會成為又一顆明珠。”</p>
當趙貞的努力終於被注意到，成為了餘成風身邊的煉丹學徒時，趙貞好像忽然明白了她想要什麽，所以她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去找肖強退婚。</p>
“為什麽？就因為你攀上了高枝？還是你看上了別的男人？”肖強難以接受，憤怒的指責趙貞。</p>
實際上，肖強雖然是個大老粗，但他也是個心細的人，早已發現趙貞對宋天奇有些不一般，會在聽到他名字時停下來，會因為他有了什麽喜訊而會心一笑。</p>
“人家是親傳弟子，你隻是個外門墊底，就算你為了他再怎麽努力，你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出身，也配不上人家！”肖強口不擇言。</p>
鬼魂宋天奇恨不能給這個鄉野村夫狠狠一拳，不是趙貞配不上他，從來都是他配不上趙貞。</p>
他擔憂的看著趙貞，生怕她被肖強打擊。</p>
可是沒有，趙貞甩開臉上的亂發，露出那雙早已蓄滿光彩雙眸，笑了。</p>
“我努力變好成更好的自己有錯嗎？我從未覺得自己出身有什麽問題，我是修為低，也隻是個外門墊底，但在煉丹一道，整個外門無人能趕超我。還有，他是我努力的源動力，但卻不是我努力的全部，我也想要攀上高峰，去看更好的風景，也想站在高處，感受一下被別人仰望的感覺。”</p>
“生而為人，我趙貞絕不甘心屈居人後，我想要的，我會憑自己的努力去爭取，就算爭取不到，最起碼我不後悔！而我不想要的，我也不會讓它成為自己的包袱，拖累我前進的腳步，你罵我自私也罷，罵我自大也罷，我跟你，已經無法同路同行，不如就此別過，彼此成全。”</p>
這一刻的鬼魂宋天奇，隻覺得趙貞整個人都在發光，回想起一年之前的她，灰暗得連光都照不到她身上，可這一刻，她不需要光，她自己就是那一道光。</p>
“另外，姚靜很好，別讓自己後悔。”</p>
趙貞留下最後一句話，瀟灑的轉身離開，沒了最後的包袱，她步伐輕快，臉上洋溢著動人心魄的笑容。</p>
那天之後的趙貞，終於有了宋天奇記憶中‘初遇’的樣子。</p>
少年的他，就是被這樣的趙貞所吸引，愛她身上那道光彩，溫暖又燦爛。</p>
“這位師妹，在下宋天奇，可否向師妹討教一些煉丹之事？”</p>
合丹殿裏，少年宋天奇追在趙貞身後，自信滿滿的靠近。</p>
趙貞轉身看著他，背脊直挺，落落大方，“趙貞見過宋師兄。”</p>
鬼魂宋天奇在一旁默默地看著，苦笑著，曾經他以為自己是獵人，趙貞是獵物，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是他著了趙貞的道，真正的獵物是‘自投羅網’的他。</p>
但他絲毫不氣悶，隻覺得心底對趙貞的愛意越來越洶湧澎湃，越來越無法割舍。</p>
再後來，趙貞開始經常‘偶遇’少年宋天奇，從見麵隻是頷首錯身而過，到打招呼寒暄幾句。</p>
再到講法殿聽講之時，他為她占據最好的位置，之後一邊討論課上內容，一邊漫步到食肆一起吃飯，甚至約定好，一起出門做任務。</p>
他們就在這悠長的時光中一點點相知，一切都是那麽水到渠成，突然就習慣了兩個人，在枯燥的修煉之外有了份牽掛，也被牽掛著，少年的他深深為趙貞身上的獨立和上進著迷。</p>
即便他總是纏著她，她也能始終堅持自我，按部就班的學習和修煉，慢慢被餘成風青睞。</p>
鬼魂宋天奇回想起那時的他，多少次因為趙貞不肯放棄煉丹的時間陪他去曆練而患得患失，為她固執的不肯收下自己精心準備的貴重禮物而氣悶。</p>
他好像從未遇見過這樣的女子，像春日雨後的嫩苗，無論風吹雨打，都努力的向上，即便被臭蟲啃了葉片，也會讓自己長出新的葉片，持續的向上生長，隻等開花的那一天。</p>
而他，就是那該死的臭蟲！</p>
他改變不了她，所以慢慢的，他為她做出了改變。</p>
煉丹耗費甚多，他不再給她靈石給她買靈藥，而是陪著她一起進山采藥，為她擊退騷擾的妖獸。</p>
他會故意受傷，隻求她在為他包紮傷口時能靠得近些，沉醉在她身上那股澹澹的藥香裏。</p>
她曆練失敗，他就想盡一切辦法，在第二次曆練時成為她的領隊，為她保駕護航，但她還是失敗了，隻為多采一些靈藥，而放棄了獵殺任務。</p>
那時的他簡直哭笑不得，罵她就不怕被逐出門派嗎？</p>
趙貞隻會笑著說，“怕什麽，逐出門派還能再考進來，可那株藥過了采摘期，就要再等二十年。”</p>
看趙貞因為曆練失敗被桂月紅責罵，他在旁邊著急又無可奈何。</p>
冥思苦想一夜之後，他決定，為她開一塊靈田。</p>
所以他特意搬到挽月峰山腳下，選了土質最好的地方按照她家鄉的樣子建了小院，請了雜役開靈田，種滿她平日所需的靈藥。</p>
然後，他們就多了更多獨處的時光，一起打理靈田，雖然有照顧靈田的雜役，但趙貞更喜歡自己動手。</p>
而且她還是那麽固執，固執的在靈藥收獲之後把靈石算給他，絕不占他分毫便宜。</p>
實際上他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麽時候就成了別人眼裏的道侶，他從未說過愛慕的話，她也從未跨越過兩人之間的界限。</p>
是那天演武場上，他突然拉了她的手替她擋下法術流彈，自此之後再未鬆開過？</p>
還是那個暴雨傾盆的下午，她從合丹殿出來後，黃符紙鶴飛了沒多遠就被雨淋透再也飛不起來，她被扔在泥濘的山坳裏。</p>
他以為她出了什麽事，瘋了一般到處都找不到，連擋雨的真元都因為著急而氣血混亂散了。</p>
最後看到她滿身泥濘從山坳裏爬出來，他們一個髒兮兮的站在路邊，一個濕漉漉踩著飛劍，互相看著，忽然大笑著嘲笑對方。</p>
他帶她回小院，她在屋裏換衣服，他為她煮了一碗薑湯。</p>
那是他第一次為一個女人下廚，但是趙貞出來隻喝了一口就捂住嘴巴皺緊眉頭，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p>
“很難喝？”他問她，趙貞捂著嘴用力點頭。</p>
他皺眉，奪過她手裏的碗直接喝了一口，然後他偏頭就吐了，再抬頭時，趙貞卻擰著眉頭咽下那一口比黃連還苦的薑湯。</p>
兩人看著桌上那隻共用過的碗，都默默的紅了臉頰。</p>
“你有喜歡的花嗎？這小院周圍太荒涼了些。”</p>
“種萱草花吧，也叫忘憂草，好看又好吃。”</p>
“好吃？”</p>
“對啊，曬幹的萱草花就是黃花菜，煮麵最好吃。”</p>
“你還真是……樸實，好像我娘一樣……”</p>
“我可生不出你這麽好看的兒子。”</p>
“那可未必，跟我就……”</p>
話題歪了，那個差點越界的黃昏，趙貞紅著臉落荒而逃，他卻忽然憂愁起來。</p>
畢竟，他不是純粹的宋天奇，他還是陰符門的臥底。</p>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痛恨這個身份。</p>
鬼魂宋天奇依舊跟著趙貞，沉醉在他們那段最美好的時光裏，直到那天她去找他，沒見到人，卻被他門下的雜役韓放攔住。</p>
“恭喜趙師姐了，想必很快就要跟宋師叔結成道侶了吧？”</p>
“道侶？”趙貞一臉莫名。</p>
韓放一副說漏嘴的樣子，“對不住，我以為趙師姐知道，宋師叔今天特意去尋了半月真君，說要求娶趙師姐。”</p>
趙貞臉一紅，韓放沒再說什麽就趕忙去打理藥田。</p>
便是因為這個，趙貞在那天夜裏收到韓放的傳訊，讓她趕緊到小院來時，才會以為是宋天奇準備了什麽驚喜，之後意外發現他跟屠三娘聯係。</p>
知道他原來是陰符門的臥底，聽到屠三娘要求宋天奇搜她的魂，看她是否知道魔尊洞府的位置。</p>
趙貞這才想起來，是有一天閑聊時她提起過，餘長老喝醉，絮絮叨叨的說自己從毒龍尊者那裏問出魔尊洞府的位置，要去打探，還說等拿到魔尊的寶貝要給她一兩件當拜師禮。</p>
趙貞不相信宋天奇跟她在一起是為了什麽魔尊的洞府，慌亂之下她弄出了動靜，被他發現。</p>
她心亂如麻，慌不擇路，一路奔逃。</p>
她曾猶豫過要不要去告訴餘長老，可最後還是選擇到無人的萬法峰下，給宋天奇最後一次機會。</p>
最後，在萬法峰下的那個山穀中，她舉著［葬魂散］的瓶子，威脅卻又帶著期盼看他。</p>
“……我就算是魂飛魄散，也絕不會做任何出賣餘長老的事情，宋天奇，我隻問你，現在我讓你放下一切跟我一起離開天道宗，你願不願意？”</p>
鬼魂宋天奇站在旁邊看著對峙的兩個人，禁不住淚流滿麵，哭嚎著哀求，“答應她啊！你快答應她啊！你答應她，她就不會死了啊！</p>
”</p>
可任憑他怎麽哀求，怎麽瘋狂的去阻止，注定的事情終究還是在混亂間發生了。</p>
鬼魂宋天奇無力的跪坐在旁邊，看著趙貞逐漸冰冷的屍體，他瘋了般揮舞雙手想要將她攬入懷中，不想她睡在髒兮兮的地上。</p>
她那麽愛幹淨，從來都是一身整潔，怎麽能讓她孤零零的倒在這裏？</p>
可是鬼魂的手隻能一次次的穿過她的身體，看蟲子爬上她臉頰而無能為力。</p>
此時此刻，鬼魂宋天奇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恨不能將那時的自己碎屍萬段。</p>
為什麽那時的他如此懦弱無能，為什麽不能跟她一起，就放棄一切浪跡天涯？</p>
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曾經的美好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切割在他靈魂上，將他狠狠的四分五裂。</p>
鬼魂宋天奇跪在那裏哽咽著，顫抖著，痛徹心扉到不能呼吸，可就算如此，也換不回她的笑顏。</p>
如有來生，他一定會抱緊她，再也不放手。</p>
可惜，她已魂飛魄散，他也被收魂煉魄。</p>
他們兩人，再也沒有來生……</p>
“對不起……對不起……”</p>
不知名的山穀中，兩個緊緊抱在一起的屍體燃起烈火。</p>
他們再也沒有分開過，就那麽抱在一起化作了一捧灰盡，彷佛天地有靈，一朵嫩黃的萱草花從灰盡之中徐徐綻放。</p>
或許，這便是他們最好的歸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