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從小就見過父母,據福利院的人說,他是在剛出生後不久就被扔置在福利院的門前。那是寒冬之內,城市內也久違地下起了雪,要不是顧寒命大,早已經在一歲的時候就被惡劣的天氣扼殺在雪地之內。


    所以經過商議,福利院的叔叔阿姨便稱之為“顧”,照顧的顧,“寒”則是冬日冰冷的寒冷。


    打從認事開始,顧寒便在福利院,也就是孤兒院裏麵長大。他沒了親生的父母,但是福利院裏有十幾位叔叔阿姨作為他的父母,日子過得也是幸福,愜意。在孤兒院內,與其他孩子一起成長,一起讀書、認字。他從來沒有期待過有所謂的好心人士將他領養出去,因為他一直覺得這裏就是他的家。


    直到他八歲的那一年,一切都改變了。


    他還記得他們的孤兒院處於偏遠的郊區,是由幾棟小建築組成的。除了飯堂、宿舍和教室,這個簡陋的小地方就沒有什麽值得稱道的地方。不過,出了這幾棟小建築,外麵就是廣闊的世界。


    是一大片翠綠的草地迎風飄揚,還有連綿的兩座小山丘讓這裏成為一片與世隔絕之地。顧寒最記得他們一空閑,就會到外麵的草地上嬉戲,與各種的昆蟲、蝴蝶遊玩在一起。


    某段時間內,一名瘦長瘦長的老者總會迎著夕陽,手裏耍著一顆不斷旋轉的空竹前來。這種又叫風葫蘆或者響葫蘆的傳統遊戲,是用一根絲線帶著一個類似陀螺一樣的玩具在半空中保持平衡。每每空竹旋轉,響起一陣陣風笛的聲音,顧寒他們遠遠就知道,是“玩具老爺爺”要來了。


    “爺爺!爺爺!”


    他們奔跑著,衝向爺爺,幾個孩子一把就抱住了爺爺的大腿,使勁撒著嬌。“爺爺!爺爺!今天你帶來了什麽好吃的和好玩的啊!”


    “巧克力糖,要吃麽?”玩具爺爺故作神秘一樣,從懷裏掏出幾顆小玩意,然後高高舉起,逗著眼前這幫小家夥。“來來來!誰跳得高就能先吃了哦!”


    顧寒這時往往都是在最前麵,跳得最高,喊得最大聲。他很喜歡這位玩具爺爺,因為在他的眼裏,玩具爺爺長得像動畫片裏走出來一樣。淺藍色的皮膚,頭上的貝雷帽邊緣,兩根像羊角一樣的觸角往上翹起。


    但他的身體卻無比纖瘦,明明已經快超過一米九的身高,手腳卻像樹枝一樣細,身上的棕色大風衣就像掛在衣架上一樣。


    “哈哈哈!來,跳啊!用力跳!哈哈哈!”


    玩具爺爺和他們愉快地嬉戲著,最後將兜裏的糖都全部分發給他們。福利院的叔叔阿姨早就與玩具爺爺相熟,他們也沒有任何幹涉,任由這位老人與孩子們嬉戲。


    玩累了,玩具爺爺和他們都躺在草地上。夕陽逐漸黯淡,深藍色滿布天空,爺爺一指天上若隱若現的星辰,手指像是發光一樣:“看!那裏就是人馬座!哈哈,還有這邊,你看那幾個星星像不像是小狗?!他們就是大犬座和小犬座!”


    眼看玩具爺爺說得頭頭是道,小顧寒躺在鬆軟的草地上,亮起雙眼看著滿天星辰:“爺爺,你知道那麽多,你是不是外星人啊?”


    “啊,孩子。怎麽可能啊,我可不是外星人呢!”


    “可爺爺,爺爺。你皮膚都是淺藍色的,和我們不一樣啊!”


    一段短暫的沉默。


    “哈哈,哈哈。小寒,要從糖麽?”


    玩具爺爺在草地上坐起來,從兜裏又掏出了一顆軟糖,遞給了顧寒。顧寒剛接過去,就已經被玩具爺爺摟著肩膀,慢慢帶到了遠離小朋友的一邊。隔著幾十米,顧寒遠遠地都還能看見和他一樣的小夥伴躺在草坪上,還有一個小胖子已經在這閑適的環境內沉沉睡去。


    那些孩子也想跟過來,結果都被玩具爺爺用手勢驅趕了。玩具爺爺摟住顧寒的肩,第一句話就問:“孩子,在你眼裏,看到的我是什麽樣子?”


    顧寒還不明白他究竟遭遇了什麽,老老實實回答說:“藍皮膚,很高,很瘦!還有你腳上、手上全都綁著白色的紙條!”


    “那不是紙條,是繃帶,而且擁有高科技的力量。”玩具爺爺摸了摸顧寒的頭說:“沒想到啊,沒想到……”


    玩具爺爺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摸摸顧寒的頭,繼續說道:“那我現在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聽好麽?”


    已經快睡著的顧寒興奮地點點頭:“好!我要聽爺爺講故事咯!”


    此後的十分鍾內,玩具爺爺將他是外星人的秘密都告訴給了顧寒。而且還將他故鄉,一個紫紅色的星球上的趣聞都告訴了小小的顧寒。顧寒聽著,並沒有多少驚訝,在他的潛意識內,這個浩瀚的宇宙原本就不隻人類孤身一人。他聽得很認真,直到孤兒院的阿姨大喊著“要開飯咯”,他才離開玩具爺爺跟著其他小夥伴跑回到孤兒院內。


    記得,記得要保密哦。


    這是玩具爺爺在離開時對顧寒說的最後一句話,可是顧寒根本沒將其放在心上。當他們晚飯時,作為一名還隻有八歲的小孩子,顧寒為了吹牛,一五一十地將玩具爺爺的話複述給了其他小朋友聽。


    擁有一個玩具爺爺的秘密,這對於孩子來說,就像寶藏一樣。在他們圍坐起來的小桌子上,其他小朋友都聽得津津有味。但當顧寒一講完,情況又變得不太一樣了。


    兩個最大的,將近十歲的孩子竊笑著,對顧寒說:“喂,你在說謊吧,顧寒?”


    “說謊?我怎麽可能!”顧寒一下子就生氣了,“那可是玩具爺爺親口跟我說的!”


    大點的胖子笑得更歡了:“可玩具爺爺根本不是你說的那個樣子啊!什麽藍皮膚,角,繃帶,根本沒有!他就是個老爺爺!”


    飯桌上的氣氛一度尷尬,其餘孩子也不知道該信誰。迷茫之際,一名一直沉默的小女生說話了:“我也覺得顧寒的話不可信。不過,明天問問玩具爺爺就知道了?我們現在爭吵也沒用!”


    那女生名叫秋妍,與顧寒同齡,五官十分精致,像個洋娃娃一樣,是他們這群孩子裏麵所有男生最愛保護的一名小女生。她時常沉默,少有說話,隻會靜靜地坐在一邊。不過,隻要她開口說話,就不會有人反對。


    現在,她明顯站在了“顧寒說謊”的那一側,桌子上的情況瞬間風起雲湧,孩子們無不用厭惡的目光看著顧寒。


    “小妍說得對,顧寒是個小騙子!”“是啊!竟然說謊騙我們!”“明天看見玩具爺爺,就確認你說謊了,小騙子!”


    謾罵聲以及嘲笑聲此起彼伏,直到叔叔阿姨們過來大罵幾聲那幾個調皮鬼,他們才住口。隻是……在孩子的世界裏麵,一旦認定的事情,就不會輕易改變。顧寒一整晚都在“小騙子”以及淚水之中度過,他抱著枕頭,想要遠離這些聲音,隻是嘲笑和謾罵已經深深在他腦海裏麵紮根。


    等待玩具爺爺來,就能解除自己的冤屈。


    等待玩具爺爺來,我就能大喊:我不是小騙子。


    顧寒在壓抑中等到了第二天的黃昏,玩具爺爺依然像前一天一樣,揣著零食和玩具,玩著空竹,踏著橙紅色的陽光,在孩子們的期待中來到這裏。這一次,孩子們並沒有呼喊著要零食,而是衝上前去,開口就問道:“玩具爺爺,玩具爺爺,你是外星人麽?!”“顧寒居然騙我們,說你是外星人?!”


    玩具爺爺慌亂了,他看了看熱淚盈眶的顧寒,又看了看一旁沉默的秋妍,再看了看遠處,稀罕地望著這裏的孤兒院工作人員們,說出了顧寒一生都不會忘記的話:“是顧寒騙你們了,我沒有說過那樣的話,我不是什麽外星人。”


    “啊哈哈!果然如此呢!”“哈哈,小騙子顧寒!”“小騙子顧寒!”


    顧寒在這樣的聲音中默默轉頭走回孤兒院,聲淚俱下。他還不明白玩具爺爺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謊,他也不明白他自己所看到的玩具爺爺是不是和其他人看到的不一樣。


    絕望的環境下,近乎窒息一般,捏住他咽喉的嘲笑。兩個星期後,顧寒獨自逃離了孤兒院,那一年他差一點就過九歲生日,已經要學會在外麵的人類社會裏獨自生存。


    淚水從眼眶中緩緩流下,已經十六歲的顧寒在自家的地板上醒過來,身上蓋著一張厚厚的被子,是出乎意料的溫暖。他默默罵了聲:“蠢貨,不知道被子放地板上會弄髒麽?”


    抱起被子,他走到原本該屬於自己的床邊,看著床上那個冷得抱住自己,尾巴已經變成帶有鱗片的雙腳,可是依舊睡得流出口水的徐思思,將被子輕輕蓋回到她的身上。


    高緯寶石已經拿回來,鑲嵌在徐思思那藍色絲綢衣的胸前,現在就像和衣服連為一體一樣。關於徐思思在月球中轉站的問題,顧寒當時,就給了他的答案:還不是因為人間保護協會坑了我那麽多次了?!


    童年的回憶?!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不會說出口。


    他現在還恨外星人麽?還恨玩具爺爺麽?還會恨徐思思麽?


    大概……已經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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