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便頒下了旨意,將安順郡主下嫁賈政之子賈珠,擇日成親。


    按說李紈聽見自己幾經周折,最後仍然要嫁給賈珠那短命的,定會有些鬱悶。誰知李紈聽了太監宣過旨意,並不驚慌,隻鎮定叩頭謝恩。既不羞怯,也無不甘。立起身來,便似乎沒有指婚這回事一般。


    邀月與憐星倒是真心為李紈著急。打發了宣旨太監賞錢後,二人便你拉我一下,我拽你一把。李紈對此視而不見,依舊與太後說說笑笑。


    太後瞧見李紈心若止水,古井無波的模樣,倒是心中歎氣。想了想,便拉著李紈的手,緩緩道:“你這孩子,難道不想知道未來夫婿是個甚麽樣子的人麽?”


    李紈低了頭,微微一笑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由父母做主......況且父皇親自指婚,定不會害了紈兒。紈兒不敢說自己有多麽賢良淑德,卻也明白未嫁從父,既嫁從夫的道理。”


    太後倒是真心為李紈好,聽了她這番話直搖頭,拉著李紈語重心長地道:“你這孩子少年老成,雖並無甚麽不好,但若要跟夫君相處得好,可不能這樣......呢。”


    李紈知道太後省掉的幾個字,不過是‘古板’‘沒情趣’之類的,心中微微有些感動,慢慢跪坐太後腳邊,依偎著太後的腿,半晌沒出聲。太後本來一驚,見李紈一副柔軟的模樣,輕聲歎了口氣,用手撫著李紈的頭頂道:“唉,你這孩子,你這孩子......”


    宮女們俱都是識時務的,早已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殿內靜悄悄的,偌大的寢宮,卻難得地彌漫著淡淡的溫馨。又過了半日,李紈方輕聲道:“老祖宗,紈兒有些話不敢跟皇祖母講,卻能跟老祖宗說。老祖宗聽麽?”


    太後‘嗯’了一聲,道:“你說罷!”


    李紈停了很久,久到太後幾乎都以為她不會再說了,誰知李紈卻忽的歎了口氣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與愛者,無憂亦無怖。”


    太後聽了也不惱,沉默良久,又微微一笑道:“你這麽小年紀便看得通透,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停了停,又道:“年輕姑娘家,少看些經書罷。”


    李紈並不反駁,應了一聲‘是’,又抬起頭望著太後道:“老祖宗,你一定要長命百歲,紈兒不管到哪裏,有皇祖母保著才不會心慌。”


    太後一挑眉頭,輕笑了一聲便又板起臉來,點著頭嗔道:“這話很是新鮮了,哀家卻是頭一次聽見。”頓了頓,又說道:“小丫頭膽子倒是大。哪裏......有人要利用哀家,還明目張膽說出來的。”


    李紈也不害怕,隻抱著太後的腿,蹭了蹭,笑道:“唉,紈兒也不會說話......臨時抱佛腳,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呢。”


    太後聽了一愣,想了想其中含義,心中熨帖,想要板著臉訓斥幾句,卻仍是忍不住驀地大笑了起來,直道:“你這壞丫頭,真真是壞透了!還說自己不會說話,偏說起來話來,又是一套一套的,慣會逗人發笑。”


    李紈便笑道:“也是老祖宗麵前允我放肆罷了。”


    陰霾才是皇宮的主色調,這一老一小在宮中偶爾露出的一絲真本性,雖是灰色的天空下匆匆閃過的光亮,卻也叫這二人記憶深刻。太後再看李紈時,眼中便真的有了慈愛。


    第二日,太後便下了懿旨,安順郡主回李府與親生父母團聚,待到出嫁前再回宮待嫁。李守中全家皆叩謝皇恩浩蕩,太後仁德。


    李守中一家人激動萬分,迎了李紈回家,


    李紈下轎便看見鄭氏,忙拜了下去,卻被鄭氏一把扶住,抹著眼淚,抖著嘴唇連聲道:“回來便好,回來便好。”


    李紈見鄭氏拉著自己,緊緊地盯著自己瞧,卻怎麽也看不夠的樣子,心中發酸,哽咽了起來,隻道:“母親,女兒好著呢。”


    鄭氏點頭,道:“嗯,是白了不少。”鄭氏是個聰明人,哪裏能說女兒在宮裏呆得瘦了,自然挑好的說。


    母女對視良久,相擁而泣。宋氏一旁忙勸道:“母親,郡主到家是個喜事,應該高興才是。”


    鄭氏與李紈方慢慢止住眼淚。


    李紈左顧右盼,卻隻看見鄭氏與宋氏,心中暗歎,忙道:“母親,嫂子,天家雖然規矩大,皇祖母卻也允了女兒回家還如以前一樣呢。快將父親跟哥哥還有智哥兒請進來罷。還有我的小侄子,快來,快抱進來我瞧!”


    親人見麵頓時紅了眼眶,又是見禮,又是敘話,一通折騰,才各自坐下。


    李智撲到李紈懷裏道:“姐姐,可算看到你了。”


    李紈摟著李智便笑,說道:“智哥兒,學武可苦?”


    李智點頭道:“自然是苦的,累極了的時候,我便想著,明兒再不去練武了,誰知卻又不行了,到點不待人喊,便醒了!唉,可見叫我練武是天意罷了!”


    李紈便捂著嘴嗤嗤地笑,又問道:“孫師傅待你可好?”。


    李智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師父呀,唉,可真是凶呀......”見李紈麵露不快,便忙道:“其實師父待我極好的......”


    李紈聽了又笑起來。


    這廂李守中一家和樂融融,那廂榮國府內卻是一陣狂風驟雨。


    且說榮國府接了旨,上至賈母史老太君,下至丫頭仆婦小廝,俱都喜氣洋洋。


    賈母樂道:“天恩浩蕩,我珠兒也要娶親了。”


    賈珠有些臉紅,並不說話,隻微微一笑。


    王夫人雖也是笑容滿麵,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待到晚間,王夫人方對賈政悄然道:“老爺,這下聘可是到哪呢?”


    賈政便道:“當然是按照迎娶郡主的例。”又頓了頓道:“你也跟李大人的家眷多走動走動。”


    王夫人不樂,隻嘀嘀咕咕道:“那是甚麽安順郡主?不過是個三品官家的女孩兒罷了,聽聞是有些不妥才沒嫁掉,聖上如今指給我珠兒,可算是怎麽回事?”


    賈政一聽便急了,拍著桌子,低聲喝道:“那些謠言蜚語你從哪裏聽了來?你是甚麽人?居然有膽說君上的不是?”


    王夫人便哭道:“珠兒多好的孩子,正是前程無量,卻要娶這麽一個假郡主,著實是委屈。”


    賈政氣得直哆嗦,又不敢大聲,隻罵道:“你個無知蠢婦,聖上將安順郡主下嫁珠兒,是多大的榮耀。甚麽假郡主?人家是聖上金口玉言封的,出行有執事,覲見有朝服!你我見了她也得跪下磕頭!即便安順郡主不是郡主,她家書香門第,配你家珠兒也是足夠了。你現如今居然敢不君不臣地胡說八道......你......你若想找死,便回你娘家去罷!我賈家不敢留你!”


    王夫人登時急了,欲待再說,卻被賈珠按住。


    賈珠掀了前襟,跪下回道:“老爺太太都是為了兒子好!但......聖上的旨意不是咱們能置喙的......況且兒子聽聞這安順郡主養在太後娘娘膝下,若真是不好的,天家豈能容她?”


    賈珠這話說得其實深有水平。若是李紈果真不是個好的,對皇上來說她不過是一個義女,鬧起來,天家也未必能容得下她。


    賈政也沒聽出來,隻怒氣衝衝地說道:“李守中李大人何等得明理,窺一斑而知全豹,我便知她家女孩兒定是個不錯的!我早說了,那事不過是個心術不正之人惹出來的。”


    見王夫人不再說話,方又喝道:“好生準備迎娶之事罷!”言罷,頭也不回拂袖而去。


    王夫人張了張口,頹然歎口氣,道:“這哪裏是娶媳婦兒,可別是請回來一個活祖宗罷?”


    李睿對李紈笑道:“我猜啊,我那未來妹夫定是怕了!”


    李紈歪頭道:“他怕甚麽?”


    李睿嚴肅道:“賈珠見過郡主!”說完忍不住笑了起來,又道:“這不是請回去一位活祖宗罷?”


    鄭氏見李睿裝模作樣地逗李紈,便道:“都是做父親的人了,還這般頑皮!”轉頭又對李紈道:“你嫁了過去,萬不可端著郡主的架子,須得恭謹服侍公婆才好。”


    李紈歎口氣,道:“母親,女兒知道了。不用擔心。”


    李睿便正經道:“妹妹,我幫你問了,賈珠這人隻悶頭做學問,並不太與人結交,都說他這人有些看不透。不過我想著,既然比我小了兩歲,卻也是舉人了,可見是個聰明的。”


    李紈點頭道:“哥哥不必告訴我,反正他是個強盜也好,是個賊也好,妹妹都得嫁。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李守中便道:“怎的這般頹喪?那賈大人人品端方,委實是個君子,想必家學淵源,兒子必也不會差到哪裏去。便是嫁了,有不如意之處,還有我呢。”


    李紈聽了便不再說話,隻抓緊時間與父母兄弟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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