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很短,幾乎隻需一個盹的功夫天就亮了。我一睜開眼,就看見明亮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蓋住我身體的白床單上,陽光在床單上散射開來,晃得有點刺眼。


    咦,這個世界怎麽全變了樣?


    在一圈圈光怪陸離的光暈之中,我聞到了一股奇特的芳香,我看見除了我身上的白床單外,那些掛在這個房間裏的白色帷帳盡然全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盆盛開的鮮花,整整齊齊地排在窗前,在陽光下盡情地張昂著它們風情翩翩的笑臉。屋子裏一改昨日的單調,突然間姹紫嫣紅,竟讓我懷疑是不是趁我熟睡時我被偷偷地換了個地方。


    小蘭在我床邊睡得正香,我急忙搖醒她,迫不及待地把眼前這一切神奇的變化一一指點給她看。


    小蘭哈欠連天地抬起頭來,用手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極不情願地朝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這一看,令她原本黯淡無神的眼中立即充滿了喜悅的光芒,不禁拍著手大聲叫道:“太好了,多麽漂亮的花兒呀!”


    “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麽?”


    “是誰把這麽多花放在這兒?是誰讓這個地方一夜之間全變了樣?”


    小蘭茫然地搖了搖頭。


    見小蘭搖頭,我心裏的那麵小鼓又開始“咚咚”地敲了起來。


    是誰乘夜在我和小蘭熟睡的時候把原來四處張掛的帷幕盡數撤去,又擺上這許多鮮花的呢?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這一切就發生在我和小蘭身邊,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我和小蘭竟然都沒有察覺。


    大管家嗎?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小蘭所說的那個大管家,除了他還能有誰?除了他誰能有這麽大的能耐?這個尚未謀麵的人啊,為什麽會對我那麽關心?我一受傷害,他就急忙派小蘭來專門照顧我,現在又把這個房間裏令我倍感壓抑的白色幾乎全部撤去,換上了令人興奮、充滿生命活力的鮮花。噫,他為什麽會對我那麽好?


    這個素未謀麵的男人對我出人意料地好,是不是包藏著什麽企圖?


    企圖?一想到此,我心中猛然一跳,忙低頭看去,床上的床單和被子仍然是白色的,沒有被動過的痕跡。我心略寬,便對小蘭說道:“你昨天說我的衣服就藏在這裏,隻是昨天不能穿,但今天可以了。小蘭,你快告訴我,我的衣服在哪裏?”


    小蘭嘻嘻一笑,從椅子上跳下來,轉眼走到坐落在房間一角的一張和小蘭差不多高的長櫃前,從裏麵捧出一套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看這衣服的色彩,卻是粉中帶綠,雖然豔麗,卻很淡雅,果然不適合在昨天那樣肅穆的場合上穿著。


    這套衣服不是我的,我平時衣服的色彩雖然也以清淡為主,但這套衣服還是豔麗了一點。


    “這衣服是哪裏來的?”我問道。


    “大管家送給您的。”


    “他……他為什麽要送我衣服?”


    “大管家知道主人的衣服破了,不能穿了,就特地挑選了這套衣服,叫我送來。”


    “這是他自己選的?”


    “對呀,大管家選這套衣服時挑得可仔細呢,小蘭還從沒見過一個大男人為女人挑選衣服花費這麽多心思的,可見大管家對主人您很好呐。”


    我沒有繼續應她,默默地伸手拿過衣服,心裏卻在想著大管家這個人。


    他費盡心思為我挑選衣服又是為了什麽,僅僅是因為我的衣服破了嗎?可能問題沒有這麽簡單吧。但無論如何,我還是先把這套衣服穿上為好,雖然我極不情願接受別人的饋贈,看目前也隻能如此了。


    “小蘭,你出去一下好嗎?”我輕聲對小蘭說道。


    “為什麽?”小蘭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我需要穿衣服。”我有些不好意思,我還不習慣在別人的注視之下穿內衣。


    “您一個人能行嗎?不需要小蘭幫助嗎?”小蘭狡詰地笑了笑。


    我點點頭,道:“你還是出去吧。”


    小蘭一邊往外走,一邊又走幾步就回頭地看看我幾眼,一副極不情願的模樣。


    “你就在門外,不要走遠。”看見小蘭走出門,我又高聲地補充了一句。


    不多一會兒,隻見小蘭走到門外,反手把門關上,我急忙坐起身,拉過那件衣服在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合適。我心裏暗自忖道:“大管家這個人可真會挑衣服嗬。”


    我正準備把衣服往身上穿時,忽然發現左臂又酸又麻,竟然抬不起來,雖然外麵包紮著繃帶,可是裏麵依然隱隱作痛。在右手的幫助下,我努力想抬起左臂往衣服裏伸,可稍一用力,一陣劇痛襲來,不禁垂下手臂,大聲地呻吟了幾下。


    隨即聽見“哐啷”一響,門被推開,我尚未來得及拉過被單遮住裸露在外的身體時,隻見小蘭已經三步並做兩步地跑過來,滿臉關切地問道:“主人,您怎麽啦?”


    我額頭滿是汗珠,雙唇緊咬,直到捱過這一陣疼痛之後,臉色才漸漸舒緩。我發現小蘭在旁邊睜大了眼睛盯著我的身體,專挑那些敏感的部位瞅著,不禁臉又開始發起燒來。


    小蘭咯咯地笑道:“主人,您和小蘭都是女人,看見了也不打緊的。”


    話雖如此,但我仍然無法直麵這種情況,坐在床頭,被單隻及我的膝蓋,我幾乎全身都暴露在外,又羞又窘,一時無言以對。


    小蘭伸手拿過衣服,說道:“您傷口還沒有好,讓小蘭幫您穿吧,主人剛才就不該拒絕小蘭的。”


    我這次沒有拒絕,看來也隻能如此了。


    在小蘭的幫助之下,我果然十分順利地就穿好了衣服。我穿好衣服,小蘭又扶我下床。此刻除了左臂的傷口之外,其他地方都好得差不多了,我的精神也非常好,神清氣爽,和夏日早晨窗外明朗的陽光一樣。


    在衣櫃的一側有一麵落地長鏡,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鏡前,仔細地欣賞鏡中的自己。這身衣服是最亮眼的地方,它是一件改良後的小旗袍,裙擺處一色碧綠,好似清清池塘,漸往上有荷葉生長,枝葉蔓展,並在胸前開出豔麗的紅花。我又在外麵穿上一件長袖小坎肩,恰好可以擋住左臂上的傷口,如果不細看,絕對發現不了。目前唯一讓我不滿意的地方就是頭發了,鏡中的那人頭發有些淩亂,有的披散在肩後,有的飛翹在頭頂,還有的蓬亂在兩側。小蘭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立即拿來一柄梳子,幫我梳理頭發。經過一番打扮,看上去已經很好了,足可以出門去見外人了。


    我一切整理停當後,首先想到的就是陳大為,昨天我就有意去祭奠他了,隻是無法動身。今天我總要彌補一下昨天的遺憾,於是一出門就告訴小蘭我要去的地方。


    門外的陽光特別溫暖,經曆過地獄行走的人再次見到人間的陽光時,無論它是刺眼還是灼燒,都會對它充滿了熱情。門外照舊是鳥語花香,花園裏的風景此時正好。


    我無心欣賞這些身外之物,跟著小蘭步履匆匆地來到不遠處的一個小院子。


    這個小院子在花園的角落裏,麵積很小,正麵有三間正房,兩側排著幾間廂房。正房中間本來停著陳大為的靈柩,對門牆邊的櫃上放著他的遺像,基地的人就到這裏來和他告別。隻是現在房間裏已經沒有陳大為的靈柩和遺像,也沒有任何人,一切都恢複了原來的形狀——這隻是一個空院子,一個沒有人煙、隻有鬼魂居住的空院子。


    小蘭昨天一直陪在我身邊,她當然不知道這裏是什麽時候恢複原狀的,也不知道陳大為被安葬在什麽地方。我想,即使她昨天沒有陪我,大概也不會知道這些事情。有誰會把這麽重要的事告訴一個不相幹的下人呢?


    我沒有見到陳大為,雖然有些遺憾,但不是那種不能克服的遺憾。


    我悄悄地問小蘭道:“你知道陳主席是怎麽死的嗎?好好的人,怎麽突然死了?”


    這個問題我曾經問過她,但是那時小蘭沒有直接回答。雖然小蘭對這些事情未必知道得一清二楚,但總能從一些多嘴多舌的人的風言風語中知道些什麽吧,恰巧基地中這種人似乎還是蠻多的。


    小蘭抬手在頭上撓了又撓,若有所思地說道:“怎麽死的?我好像聽人說,是落水淹死的。”


    “什麽?”我簡直不敢相信。


    “園子裏有很多河,不是嗎?落在河裏淹死,也有可能啊。”小蘭對此似乎堅信不疑。


    “落在園子裏的河裏淹死的?”我更不相信了,我所經過的園子裏的確的河,而且有好多彎彎曲曲長短不一的河,但不管有多彎曲,有多長短,這些河中水最深的也不過一米左右,淺的甚至剛剛能涉足而已,這樣的河竟能淹死一個大活人,而且是一個全身肌肉遒勁、孔武有力的大男人,誰能相信呢?


    “看來聽信別人的傳言真是錯的厲害,園子裏這麽淺的水怎麽會淹死陳主席?”我直接把我的否定告訴了小蘭。


    “這是千真萬確的啊。”小蘭見我不信,有些著急,“我沒有說謊,主人。”


    “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我隻是在想,如果陳主席真的是落入這些小河裏淹死了,豈不是非常可惜。”


    小蘭茫然地點了點頭,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又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沒有再問小蘭,看她的模樣,我不忍心讓她陷入難堪。我在這個院子裏四處走了走,現在這裏隻是一個空院子,實在沒有什麽可看的,便準備回到我的小樓。


    小蘭見我準備走,一把攔住我,說道:“主人,您現在還不能回去,大管家想見您呢。”


    “他想見我?什麽時候?”


    “他說是今天上午,不過我不知道具體的時間,他沒有告訴小蘭。”


    既然大管家要見我,我是回避不了的,更何況陳大為死了,我的工作還需要那個大管家重新安排,我必須在這裏繼續待下去,去完成我在這裏未竟的計劃,不能因為這一點點變故而有任何改變。既然大管家提出要見我,我就去見見這個小蘭口中的大管家吧。


    我吩咐小蘭帶路,帶我徑直到大管家那裏。我們在花園裏迤邐而行,轉了幾個彎,來到園門的角落,那裏有一扇門,我們穿過門,走出花園,繼續前行,轉過一道彎,眼前出現一大片空地,空地對麵在綠樹環抱中座落著一幢西式洋房,那可不正是我初到基地時的那天晚上參加晚宴時所見到的那幢漂亮的洋房——被陳大為稱為“樂康居”的地方嗎?


    大管家就住在這裏?這不是陳大為住的地方嗎?哼,人死了,房子這麽快就迎來了它的新主人。


    我隨著小蘭來到那幢洋房前的廣場上,小蘭停下腳步,偷偷地對我說道:“主人,大管家就住在這個房子裏,小蘭可不敢再過去了,您可以去的,他想見的人是您。”


    我見小蘭有些膽怯,不便勉強她,於是說道:“好,我一個人過去。瞧,那邊有一片樹蔭,你可以在那片樹蔭下等我。我見過大管家後很快就會出來的,我出來後還要找你,到時還需要你領我回落霞小樓呢。”


    小蘭點點頭,向樹蔭那邊走過去。


    看小蘭走後,我站在廣場中間,重新理了理衣服,振作起精神,抬起頭,盡量步態優雅,一步步穩重、端莊地向那幢洋房走去。我知道,這是我重要的一次會麵,陳大為死後,這個聽上去已經是基地最高行政長官的人將決定我未來的命運,我必須給他留下好印象,我必須在他這裏為自己掙得一個好前程。


    樂康居正門兩側分別立著一個警衛,身板筆直,不僅身體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乍一看去,就像兩尊活生生的雕像。我走上前,通報了姓名,一個警衛立即進門傳信。不一會,隻見正門打開,出現一個身高一米八以上,滿頭金發,高鼻藍眼的人,一看見我,立即快步走過來,張開雙臂,用生硬的中文說道:“歡迎你啊,蜜思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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