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侯凱勝竟然把“狐狸之功”練得如此之厚,拿來幾個普通飯盒,硬說裏麵裝著我沒有見過的並且能幫我探查出基地秘密的寶貝,其實裏麵隻是幾樣燒好的菜而已,盡管有一兩樣菜做得稍微精致一點,卻也絕不是什麽可以稱之為奇珍異寶的東西。不僅如此,他還自詡因此做了件天大的功勞,便要我幫助他,相信他,好像我受了他多大的好處似的。我對這種無恥小人向來不屑一顧,因此我絕對不會也不必對侯凱勝特別開恩,把他想要的東西輕而易舉地給他。


    “如果之前我有什麽不當的行為讓您誤解了,我對此表示深深的遺憾,戴小姐,您知道那絕不是我的本意。”


    “你這個無恥小人僅剩了花言巧語和強詞奪理,除此之外,你的那副皮囊裏還有什麽呢?以前的那些事情是不是你的本意,我不知道,哼,我也不想知道。”


    “請您接受我誠摯的道歉。”


    “你這是在道歉?如果一個花言巧語的小人也懂得道歉,世界上就沒有人知道‘無恥’這兩個字是怎麽寫了。”


    “戴小姐,我知道您對我的誤會很深,這是我萬萬不希望看到的。如果一次道歉不夠,我……”


    “好了好了,”我打斷他的話,“你這個人還要‘無恥’到什麽時候!我是不會接受你的道歉的,在我眼裏,你口口聲聲所說的誠摯最多隻是虛情假意而已,你反反複複所說的道歉最多隻是胡言亂語罷了。”


    “天哪,我就更加需要用我一次次的道歉來消除您對我的這種似乎根深蒂固卻讓我痛心疾首的誤解了。”


    “隨你怎麽說吧,騙子。”我沒好氣地哼哼道。


    “戴小姐,我知道您和小蘭之間的感情很好,還記得前幾天中午,我撞見您和小蘭在樂康居前的空地上秘密私語的事情嗎?那時我就認定您和小蘭的關係肯定不一般。唉,今天發生的不幸對您的打擊一定非常大吧,其實,這件事不僅對你,對我來說也是這樣。我來基地有三次了,前前後後也在這裏生活了將近兩年,我很早就認識了小蘭,她給我的幫助也有不少,所以說起感情來,我對小蘭的感情,未必像您想的那麽差。我對小蘭所遭遇的不幸也很遺憾,也很傷心,因此您此刻的心情我很能理解,我的心情又何嚐不是和您的一樣呢?我們畢竟都是人,我們畢竟都是血肉之軀,誰沒有這些感情呢?告訴您吧,當我得知小蘭遭受的不幸之後,我也是難過得食不下咽,一直到現在,我和您一樣也是粒米未進,滴水未飲。”


    聽他說起小蘭的事以及他對小蘭的感情,雖然我將信將疑,懷疑的成份自然更大些,但當把我自己也放進去的時候,內裏的那份感情又不禁湧動起來,不知不覺便悲從中來,兩眼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淚水。


    侯凱勝繼續說道:“我反複對自己說,雖然我不能算是基地的人,但是作為一個同樣喜歡小蘭的人,麵對自己喜歡的人的慘死,我一定要盡我的能力查出這件事背後真正的原因,絕不讓小蘭的死成為滄海上的一點浪花,一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一定要揪出這件事背後的真凶,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


    我對侯凱勝這番義正詞嚴的話語深以為然,感到自己也有義務這麽去做,不能讓小蘭的死像戴維想的那樣平平白白地銷聲匿跡,如果那樣的話,今天是小蘭,保不準明天就不會是我或者是另外一個無辜的人遭受同樣的不幸呢。


    我點頭對侯凱勝說道:“如果你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有著那份感情,有著那份心意,我就替小蘭謝謝你了。”


    侯凱勝道:“不僅是我,我們每個人都應當這樣啊,這才是人的本性。像戴維以及基地的某些其他人那樣對小蘭的慘死無動於衷,好像冬眠的動物一樣,甚至主動前去添一捆柴,加一把火,那才是真正泯失了本性的呢,那樣他還算是一個正常的人嗎!”


    我對侯凱勝的這一番慷慨陳詞大感訝異,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樣一個有點油頭滑腦的人能說出這樣義正辭嚴的話來。


    侯凱勝繼續說道:“戴小姐,您可千萬不要小看了盒子裏的這些普普通通的食物,為了得到它們我真是很費了一番力氣呢,因為我知道您平時所吃的東西——如果沒有得到大管家的特別許可——隻能是那些十分粗淡、難以下咽的糟渣,那些東西對您的身體沒有多大好處。”


    “你知道我平時的飲食?”我略感奇怪,這樣問道,難道我的飲食已經成為了基地裏一個公開的秘密了?


    “沒錯,我知道你的飲食。其實你的食譜在成型之前,戴維曾征求過我的意見,雖然我對戴維提供給我的最初方案做了一些修改,但我不敢改動太多,怕戴維發現其間有什麽問題。”


    侯凱勝的話讓我困惑不解,我不是什麽需要特殊保護的動物,也沒有被列入什麽即將滅絕的某某名錄,怎麽會勞動基地的負責人親自為我製定這些簡直獨樹一幟的吃食,並且請他最信任的醫學專家一一過目呢?在侯凱勝說這些話之前我一直不知道這些事情,隻道是基地這兒所能給我提供的飯食隻能如此,即使和其他人有一些區別,那也是在特殊時期給我做的特殊安排,日子久了,今後一定會改變。但是今天聽侯凱勝這麽說,我才隱隱地感到這中間似乎有些什麽不妥。


    為什麽會這樣呢?我忽然有點頭疼,或許這個問題的答案侯凱勝知道。


    “我雖然檢視了你的食譜,卻不知道戴維為什麽會做這種讓人難以揣度的安排,那天他隻是拿了這個目錄告訴我說,您吃的東西必須是純天然的,越接近於天然越好,盡量減少人工參與。”侯凱勝的話讓我感到有些失望,他繼續說道,“當然在最初階段您一定會很難接受,於是戴維定下了一個循序漸進的計劃,執行這個計劃大概需要半年時間,現在才兩個月左右,所以還在計劃的執行當中,到了最後,你的食物真的就是‘純天然’的了,嗬嗬。不過我真的不知道戴維為什麽隻給你吃這些東西。”


    我聽侯凱勝這麽說,臉色漸漸地變得蒼白,我在心中隱隱覺得有一個專門為我製定的陰謀正團團地圍繞在我的身邊,而我之前完全被蒙在鼓裏,對這個陰謀竟然毫不知情,毫無察覺。


    “你……你說的全是真的?”盡管我有些緊張,但我仍然不敢相信。


    “當然是真的,這個時候我還有什麽必要對您說謊呢?我知道可能我過去的一些言行讓您對我的誠實有所懷疑,因此我也不苛求您能立即相信並接受我剛才說的話。如果您能相信最好,因為這些畢竟是事實,您相信它們隻會對您有好處。”


    “如此看來,你就是他們的幫凶,你也曾為他們出謀劃策一起來對付我,不是嗎?”我麵若寒霜,冷冷地說道。


    “千萬不要這麽說,我當時實在不知情。如果我知道這些是專門針對戴小姐您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同意。”


    這種蒼白無力的解釋誰會相信?


    “但不管怎樣,我們總不能和這些吃的東西過不去吧,隻有填飽了肚子,才有力氣去做其他的事情,不是嗎?”他說著,把桌上的盒子一個個地排在他麵前,又從塑料袋裏拿出兩雙簡易筷子,自己拿著一雙,把另一雙放在桌子的另一邊。


    “戴小姐,就讓我們在此共進晚餐吧。”說完,他夾起一隻蝦,放進嘴裏嚼了又嚼,露出十分滿意的神色。


    我見他自己動手吃了起來,估計他也沒有什麽話可說了,於是我又轉身向樓上走去。


    “你不吃?”


    我沒有理他,在這種心情之下我哪有胃口。


    “你不想幫我?”


    我站住,卻沒有轉身,隻是說道:“侯大名醫,你已經很可以了,大管家對你那麽重視,今後你在基地一定前途無量,豈是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能夠攀上的。我可以告訴你,我勢小力單,也沒有什麽野心,隻想在這裏把自己份內的工作做好,平平安安地生活。雖然對小蘭的死我有一點觸動,但小蘭畢竟是一個下人,而且她也的確犯了錯,對此大管家自有公正的處理,我無法多說什麽,也不能胡亂點評什麽。侯大名醫,你是基地的外人,你最好不要插手基地內部的事情,雖然你我之間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但如果因為你做了什麽事對不起大管家,對不起小蘭和我,我不能保證我們之後不會成為冤家。”


    “戴小姐,真沒有想到您會這麽想。我以為您和我一樣對這裏亂七八糟的氛圍同仇敵愾,對小蘭的不幸都深感不平,並且也積蓄了力量和勇氣去查明背後的真相,和那股隱藏在幕後的惡勢力進行鬥爭,不是這樣的嗎?”


    “是嗎?我是那樣的嗎?如果你真的那樣看我,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錯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請你今後不要再抱有類似的幻想,那樣做隻能使你失望。”


    “戴小姐,難道您現在所說的真的就是您所想的嗎?雖然這些話出自您的口,被我親耳聽見,但是我仍然不會相信。我已經觀察您有一段時間了,我相信您不是那樣冷血的人,不是那樣遇事畏縮和膽小怕事的人。”


    是的,侯凱勝說的沒錯,我的確不是冷血的人,也不是膽小怕事的人,但是不是冷血和是不是膽小怕事和侯凱勝又有什麽關係呢?我沒有再理會侯凱勝,徑直上了樓,進入自己的房間,把房門鎖得緊緊的。


    我一進入自己的房間鎖上門,就把脊背靠在房門上,在內心異常激烈的波動中,忍不住兩行眼淚奪眶而出。


    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


    難道我到基地來後不知不覺中得罪了什麽有權有勢的人?為什麽他們會如此對待我,不把我當作和其他人一樣的“平常人”來看待呢?在這裏,我不想受到什麽優待,但也不願遭到什麽歧視啊。可是為什麽,為什麽總有一股力量好像在專門針對我呢?這是一種什麽力量啊,它來自哪裏,它是怎麽形成的,我兩眼一抹黑,茫然不知。天哪,我會不會被這股黑暗的力量摧毀啊?


    我在心裏忽然產生了一種觸動,讓我明白要了解這種力量,光靠我自己是絕對不夠的,我必須認識在背後掌控這種力量的人,並且倚靠他,或許最終才能讓自己擺脫這種力量的糾纏,從這股力量中活出來。而我現在知道能掌控這股力量的人,不是侯凱勝,而是戴維,是大管家,是這個基地的新主人。


    我知道侯凱勝此時在樓下的客廳裏一定心煩意亂,他興致勃勃前來,本想拉我入夥,和他一起調查小蘭的死因——他當然有他自己的目的,但是他大概沒有料到我會拒絕得如此堅決,這一定使他感到意外並且心情低落。可這也是他自己造成的,誰叫他平時自視甚高,在我麵前謊話連篇,被他騙第一次是他高明,被他騙第二次就是我傻了,我怎麽還能相信他並且信任他呢?更重要的是,他隻是個醫生,盡管在醫學這個小圈子裏混出了一點名堂,但也隻是個醫生。他不是戴維,不是大管家,不是基地的主人,更不是能掌控我和掌控這裏很多事情的人。正因為這樣,我不可能和他合作,我不可能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白白消耗在這種人的手中。


    樓上的房間雖然有門,但隔音效果並不太好,我仿佛能聽見侯凱勝在樓下沉默了一會,又歎息了一會,最後不得不打開門走出了小樓。


    我的眼淚又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整幢小樓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我又被強烈的孤獨所纏繞,又被濃鬱的黑暗所籠罩。


    然而,我必須使自己堅強起來,我不能永遠地這樣被孤獨和黑暗裹挾,成為它們的奴隸。


    我站直身體,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擦掉眼中的淚水,把頭發梳理整齊,對著鏡子裏的自己露出了一絲微笑。


    有微笑,堅強的微笑,雖很心酸卻很堅強的微笑。


    ——這才是戴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火焰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落花一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落花一筆並收藏火焰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