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時舒手猛然用力,劍聲錚鳴。褚時舒露出一抹陰笑。“殺你?你也配!”


    無塵恍然驚醒,不可置信的看著原本還畏畏縮縮手腳冰涼躲在自己身後的傻姑此刻肚子被穿了一個孔,帶著痛苦的嗚咽和乞盼的哀求。


    “褚時舒,你!”無塵帶著褚時舒以為的生氣怒目而視。


    “我怎麽樣?”褚時舒輕笑,感覺自己像極了話本裏的惡毒反派。隻是她介意做這個壞人,甚至樂於做這樣不地道的事情。


    她眼見著無塵急燎燎的跑去傻姑身邊,瘋狂為她灌輸法力,又哆嗦著手把藥喂下去,脫了僧袍為她包紮傷口。褚時舒眸光一沉。不錯,她是渾身說不出的舒暢,但在同時夾雜著令人窒息的痛苦。


    何況樊夜並不會因為這一劍而死,她嘴角的輕笑不知不覺中垂了下去變成了苦笑。看來他真的對她很是照顧,照顧的超過了自己的地位,超越了笙笙的地位。既然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置於腦後全然不介懷,她也不會傻乎乎的為他打抱不平,隻是笙笙……她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


    見褚時舒還是不解氣的盯著氣若遊絲的傻姑,無塵歎了一口氣,安置好傻姑,顫抖的站了起來。“我知道你心裏還有怨,還有恨。不管如何,都衝著我來。”


    褚時舒反唇相譏。“衝著你來?你也有臉說這些話?”


    無塵臉色一白,鬱氣籠上心口。他知道沒有任何立場要求褚時舒去做什麽,但是他必須保護褚時舒不受琴傾的吞噬,哪怕是誤會他也好。


    褚時舒見他仍然是以保護的姿態站在樊夜麵前,氣極反笑。她笑,笑自己愚蠢,苦苦守著與前世們的約定要斬殺樊夜,結果阻礙她的也是他。自己幾百年的忍耐煎熬不過是跳梁小醜。可為什麽笑著笑著,嘴角竟然有了那麽一絲鹹味。


    哭了?褚時舒難以置信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她還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在之前流幹了,流盡了,卻沒想到在不設防的情況自然而然的落淚了。


    她撚著淚珠,放聲大笑,清冷的山間因為她的笑聲驚起一眾鳥飛。無論是誰,都難以理解這樣詭異的畫麵。一位白發女子雙手抬起,又哭又笑,笑得難以自持,眼淚卻大把大把的落下。


    “褚時舒……”無塵皺著眉頭。


    “住嘴!”褚時舒怒喝。“你想讓我殺你?你想和她死在一起?我不讓!我偏不讓!”她不能說因為她不舍的殺無塵,因為這一次殺了無塵,他的靈魂將會被樊夜徹底吸收,這個世間再也不會存在無塵。


    “怪隻怪,我褚時舒有眼無珠錯信他人。不過沒關係,從此以後,不記愛隻記恨,他人江湖再相見你我就是仇人,連帶著你身邊這個妖孽一起追殺!”褚時舒運起十足的一掌,一下子打在自己的肩上,力道之大,肩後的掌風甚至將樹打穿。


    “褚……!”無塵剛驚呼出聲,就看到了褚時舒決絕的眼神,和帶著一絲厭惡讓無塵將所有的關心吞沒。


    “這一掌,還我殺宋生的罪過。”褚時舒快意的牽起嘴角,身體的疼痛讓她暫時忘卻心裏翻來覆去的煎熬從而讓自己好受很多。


    褚時舒又運起一掌,毫不留情的打在了同一個地方。唇齒間血跡蔓延開來,但她卻覺得爽快,仿佛虐待的不是自己的身體。“這一掌,還我殺高俊逸的罪過。”


    無塵喉嚨發緊,聲音艱澀,望著褚時舒這樣自虐,他的心都快要滴出了血。他寧可褚時舒打的是自己,也不想看她這樣扭曲的傷害自己。


    褚時舒不理會他的製止,又運起了第三掌。自嘲的勾了勾嘴唇,清風勾起她的衣角,連著落葉襲過她的身旁。仿佛是笙笙的經過。


    褚時舒紅著眼睛,落下了絕美的一個笑容。仿佛是枯葉飄落,鮮花枯萎,她連帶著眼神中的最後一絲光芒泯滅。


    聲音顫抖。“第三掌還給笙笙,沒能為她報仇!”三掌落下,褚時舒忍不住的後退了幾部,扶住樹幹不讓自己倒下。


    無塵嘴角一動,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他不能說,不能做,不能前功盡棄,不能讓琴卿吞沒褚時舒,不能讓她的朋友們對她倒戈相向。無論,自己會不會是褚時舒的仇人。


    有些事,褚時舒知道了,結果不會變。所以褚時舒不知道,恨著他會比較好過一點。閉過眼別去不忍和疼惜。


    褚時舒的肩膀已經廢了,隻剩下完好的一隻手,在額頭上微微勾起,一道青色絲線跟著手指出來,漸漸的,青絲自動出來纏在一起變成了一團球。


    無塵臉色一變,卻並不製止。如果這樣對她更好的話,他甘願遭受苦楚。他不是沒有看到褚時舒不舍的目光,也不是沒有看到她麵色上的痛苦。但是他不能後退一步,即使是以遺忘自己為代價。


    褚時舒貪戀一樣的望著越滾越大的球,自嘲的笑了笑。“你已經知道我想做什麽是麽?”


    無塵默不作聲,卻是默認,他知道褚時舒想要做什麽。縱容有再多不舍,也是時候說再見了。褚時舒,希望沒有我的日子裏你能活的鮮活瀟灑,希望你的笑容一如往昔的明媚燦爛,希望你縱情生活。


    褚時舒早該知道他不會介意自己的多此一舉,卻還是忍不住的心疼了起來。他不需要她的成全不是麽?無論如何,無塵總是知道自己不會殺他的,也知道自己隻能退讓。因為無塵不僅僅是無塵,還是宋生,是高俊逸,是她愛了一回又一回割舍不下的溫存。是她人生中的全部希望。


    隻是無塵親手將他們之間的聯係斬斷。事到如今,再戀戀不舍,再貪圖過往也隻是一陣矯情不是麽?就算她問再多回,決絕的再決絕一點,無塵始終不會退讓。他不會將樊夜交出來,她也不會明知無塵力保的情況下不顧一切將他們雙雙殺害。對他,對宋生,對高俊逸,對笙笙,她已經全部償還了。她累了,也是時候該休息了。


    “無塵,記住,日後再相見,你我隻會是敵人。希望你能躲得遠遠的,讓我找到你可就不會像這次一樣輕易的放過你。”狠話說了一套又一套,褚時舒終於像是釋然,又像是一切放下的抬起手中藍色的球體。露出一抹輕鬆的笑容。,用力將其捏碎。一瞬間星辰從褚時舒手裏掉落。腦子的記憶隨著星辰一點點塵歸塵,土歸土。


    她說謊了,沒有愛,怎麽會有恨。她甘願抹去無塵所有的存在,連帶著宋生和高俊逸。如果她還記得,到頭來隻會是不記事的重蹈覆轍。要放過,何其難,隻有遺忘,什麽都不記得了,也就什麽都不在乎了。也就——無法報仇了。


    他們之間的歡聲笑語,溫聲細語,呢喃承諾隨著星辰的隕落走馬燈一般消失在了褚時舒的記憶裏。無塵,希望你和我都不會後悔現在做的決定。無塵,希望你能幸福。笙笙,希望你原諒娘親。霧氣一點一點籠上雙眼,又重新回歸了黑暗。這黑暗不知為何總讓人有些懷念,也許對於她來說,回到混沌是她最好的結局。


    褚時舒突然驚醒,她夢到自己哭的聲嘶力竭,手上殘存著令人恐懼的溫熱。她害怕的往後退,卻總是沒有任何盡頭。恍然之間自己的手上多了一把匕首,那個男子看不清麵容,隻是散發的惡意好似要吞沒一切。一起身,冷汗大把大把的滴落,自己正躺在一張美人榻上,蓋著軟軟的棉被。


    “啊!褚時舒,你終於醒了啊!”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激動的小跑過來,帶著關懷與熱情。褚時舒不免看呆了,自己是在做夢麽?為什麽夢見了這樣一位清香撲鼻的美人。清香撲鼻?是不是怪?算了,反正這女子真是好看的讓人流口水。


    “你怎麽呆呆的?雖然你是睡了幾年,不過也是元神受損,外加身上受傷,怎麽也沒磕到腦子不是?”女子殷切的坐在自己旁邊,埋怨的抓著褚時舒的雙手,這一抓讓褚時舒渾身一震,仙女抓著她的手!還這樣親切的和她說話!


    天啊,她到底是什麽運氣,才能在十幾歲就有幸遇到仙人,還是位清新脫俗,滴塵不沾一樣的謫仙!


    褚時舒吞了好幾把口水,又肅清了一把喉嚨。“你,你認識我麽?”


    曇花一愣,隨即臉色陰沉了下來,她竟然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了。都是無塵不好,若非他這個鬼主意,褚時舒又怎麽會在自己身上打下實打實的三掌,又怎麽會在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的時候又萬念俱灰的把回憶全部清除。這下可好,褚時舒連自己都不認識了,之前出生入死的交情此刻全部付諸東流。


    褚時舒一見這樣好看的仙女姐姐不悅的皺起眉頭,周身還散發著想殺人的冷意。饒是美色當道的褚時舒也是一陣膽寒,別是美色沒見到,小命先沒了。抖著顫音小聲的求饒。“別殺我好不好,我哪裏說錯了我認!”


    曇花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嚇著褚時舒了,又覺得她失了憶軟弱的讓人忍不住疼惜。於是收起自己的不快,溫聲對她說道。“褚時舒,我是你以前的好友。隻是你現在不記得了。不過沒關係,我們可以重來。”


    褚時舒努力的回憶,卻隻是空白,她記得自己是十幾歲遭父母嫌棄的小女孩。再接下去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掙紮的去看銅鏡,她想過自己很多模樣,卻唯獨沒想到自己的容顏還是一樣的青春,確實滿頭白發。


    曇花很是心疼褚時舒,可是她不阻攔,是因為褚時舒早晚會知道,在褚時舒隻剩下自己的時候,自己更不能欺瞞她。當初自己好不容易送走了功德圓滿的韋陀,想著自己的小姐妹。於是順利解開石頭的封印,誰知道當她趕到的時候,褚時舒剛剛將手上的回憶碎的幹幹淨淨,忍受不住腦子裏一片混亂的褚時舒雙眼一閉昏了過去。好在曇花手疾眼快先無塵一步將褚時舒攬在懷裏。


    曇花眼裏的惡意一目了然,她恨不得殺了這對奸夫淫婦。樊夜本來就要殺得,此刻再加一個負心薄情的無塵也沒什麽大不了。無塵見褚時舒沒有直接摔在地上,又看了一眼來人,隻剩下嘴角的苦笑。“我知道你想殺我。隻是,你先聽我解釋,我為樊夜出頭並不是我對她有什麽心思,而是褚時舒身體裏藏著上古惡魔琴卿。”


    曇花一怔,隨即咬牙質問。“你在說什麽,你別想騙我!”


    無塵挫敗的看著她搖搖頭。“我並沒有騙你。你應該知道,我也與樊夜有不共戴天之仇。隻是一旦樊夜死掉,褚時舒恨意散發之時就是琴卿奪取褚時舒身體之時。我別無他法,隻能將樊夜的性命留住。”


    曇花扶住褚時舒,愣愣的看著她麵色蒼白的麵容,她的身上居然有能與三大原始天尊相抗衡的存在?這,這消息讓曇花一下子轉不過來腦筋。也就是說,褚時舒,會是她的敵人?


    “那現在...”曇花後怕的問道。


    “現在琴卿無法出來。所以我要保住樊夜一條活路。我將她的靈魂撕裂成兩分,一半日日夜夜遭受天雷懲罰,一半就是毫不知情的傻姑。”


    曇花咂舌。她沒想到無塵竟然為了褚時舒能做出這種有違天道的事情。要知道撕人靈魂極損陰德。哪怕是魔界數一數二的人物也從不拿靈魂來折磨敵人。而無塵...她滔天的恨意變成了尊敬。不管如何,褚時舒能保留下來,她十分感激無塵在背後付出的一切。


    “那你打算怎麽辦?”曇花問道。


    “如她所願。”無塵輕輕笑著,連帶著語氣也溫柔的好似情人之間的呢喃。他的目光所及不過是一個褚時舒。


    曇花何其聰明,一下子了解了無塵內心所想,點了點頭。“既然你這樣想,那我也就卻之不恭了。無塵,你知道的,我很心疼褚時舒為你所做出的的一切。她這樣好的女孩子不應該為你受這份委屈和穿越生生世世的承諾。你所做的一切,我雖感激,卻也沒有感激到能讓我原諒你對褚時舒做的這些事。我會帶著褚時舒離開這裏,天高路遠,希望你我不會有再相見的時候。告辭!”


    曇花說完,憐惜的看了一眼褚時舒,抱著她的腰,身影一動隻留下一道清影。再後來,她一個人守著褚時舒四年,也不知道是褚時舒受傷過重,心脈被波及還是情傷害人,不願清醒。她日日夜夜盼著褚時舒能站起來,能對她笑一笑,能無所畏懼的欺負她。隻是不曾,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了,曇花也一日複一日的歎息。他們這些人,時間沒有任何的意義。尤其是沒有人陪伴的時候。曇花等啊等,在四年第三個月的第三天,等到了褚時舒清醒過來。


    雖然褚時舒已經不認識她了,但是她還是慶幸,慶幸褚時舒還能活著,慶幸褚時舒終於不再沉睡。


    褚時舒沒有被鏡子裏的模樣嚇到,反而津津有味的抬起自己的白發左顧右看。似乎覺得新奇。“褚時舒,沒有疑問?”


    褚時舒被曇花身上的幽香平靜了下來,又被她溫雅的笑容蠱惑,連帶著對世界的不安一齊平靜了下來。“有,有很多。你...”


    “叫我曇花姐就好。”溫潤的聲音仿佛如清水一般灌溉在褚時舒身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又溫柔,說話聲音還這麽好聽的女子!這樣的尤物隻怕是隻有天上才有。


    “曇花姐。”褚時舒甜甜的叫道。抓著自己的白發問道。“我怎麽會白了頭發?”


    曇花笑道。“你都一千多歲了,有白頭發不是很正常?”


    “啊?啊??”褚時舒難以置信的望著自己,皮膚細膩,臉上也沒有褶皺,自己居然是個一千歲的老妖怪?怎麽回事?自己是死了一回又活了麽?


    曇花見褚時舒這樣一驚一乍,久違的感覺湧了上來,她雙眼一眯,恍然記起來她初見褚時舒的時候,褚時舒就是這樣不藏心事的性格,此刻分外懷念。那雙好看的雙眼湧過狐狸一樣的精光,望著褚時舒驚恐的眼神,嘻嘻笑道。“你怎麽這麽好騙呀,你還真信一千歲的老妖怪有你這麽光滑的皮膚和臉蛋?”壞心思的伸手去掐褚時舒的臉蛋,見到褚時舒又是驚喜又是求饒還帶著埋怨的眼神輕笑出聲。


    褚時舒沒失憶前自己哪裏敢這樣欺負她,被她眼神一瞪,僅存的賊膽也灰飛煙滅。


    “你的頭發,是當初不知道吃了什麽蘑菇吃白的。”曇花一本正經的解釋道,難得褚時舒還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這蘑菇真是厲害,這發色也很是新奇!


    曇花內心偷笑,笑了一會兒,又心事重重的問道。“褚時舒,你想不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


    褚時舒愣住了,拿著認真的眼神反問。“那我的失憶是自己所為還是遭人暗算?”


    曇花老老實實的回答。“你自己所為。”


    褚時舒不是沒想過這樣的回答,但是真的知道的時候,還是小小的震驚了一下。她本以為自己失憶前應該不好受,但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慘烈的將所有的記憶全部抹去。這該是有多麽絕望和無奈下的舉措啊。


    褚時舒甜甜的一笑,這一笑仿佛在曇花心裏放了一塊兒糖,一點一點化開到滿心眼裏都是甜意。“曇花姐是擔心我執著於過往,擔心我會努力的去追尋以前的記憶是不是?既然是我自己所為,那說明丟了這些記憶,我會活得快樂一些。既然如何,我又何必辜負當初的我做下這麽善解人意的舉動呢?”褚時舒眨了眨可愛的眼睛。


    曇花緊張的心慢慢放鬆了下來,那個最初的褚時舒啊,就是這麽恣意鮮活。有一瞬間,她在想,失憶或許對褚時舒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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