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揚州城。


    寅時,東方破曉。城衛睡眼惺忪,才剛剛打開城門,便湧現了一大批人,挑著擔子,趕著牛車,拖家帶口的更是不少。於是偷了個懶,不待檢查便一一放行。


    人來人往中這城衛忽然瞧見一張熟悉的臉。


    “喲,這不是譚大夫嗎?怎麽全身濕漉漉的啊!”城衛眼尖,喊了一聲。


    譚狐尷尬地衝他一笑,揚了揚手算是打了招呼,隨後轉身進城。


    “今天不是停雨了嘛……莫非譚大夫昨晚在外麵淋了一宿?”城衛不禁暗自嘀咕。


    路邊的早點鋪散發著誘人的香味,譚狐也是餓了半天,隨即一通吃喝。酒足飯飽後,譚狐踱著步子四周逛了一圈,才回到了回春堂。


    大清早的醫館裏冷冷清清,然而大廳角落裏坐著一夥人卻是格外醒目,一個個身穿粗布衣,赤裸著手臂,一身武夫打扮。唯有一人長衫背劍,溫文爾雅,有士族公子風範,像是領頭人物。


    譚狐一掃,足有七人,隨即冷笑一聲,邁步進去。


    “哎小譚你可算是回來了,昨晚是去哪了?喲,這怎麽搞的這麽狼狽啊。”譚狐剛一進門,一名老醫者掛著慈祥的笑容迎了上來,眼中滿是關懷。


    聞聲長衫劍客往譚狐這撇了一眼,隨後淡淡地喝了一口茶。


    譚狐苦笑一聲,歎道:“唉,一言難盡啊,真是快累死都……今天我可要好好休息下,有啥事都別再叫晚輩出來了。”說罷譚狐卸下隨身藥囊,一屁股坐在長椅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老者笑笑,指了指醫館裏坐著的那群人道:“怕是你休息不了嘍,喏,那邊又有人找你。”


    “呃……”譚狐眯著眼瞄了那群人一眼,一臉萎靡不振的樣子,打著哈欠道:“諸位是來求醫的嗎?若不是什麽疑難雜症就找別人吧,實在不好意思,我這確實太累了……


    “想不到譚大夫還是一個大忙人啊!”長衫劍客輕笑一聲,緩緩走了上來,將一枚銀錠塞在譚狐手裏,兩手一抱拳,笑嗬嗬道:“在下黎琮,在這也是等了譚大夫將近一個時辰了,也是等的好生辛苦。隻希望譚大夫能給個麵子,莫要拂了我等好意啊。”


    譚狐暗自掂了掂手裏的分量,嘿嘿一笑:“好說好說。”


    黎琮笑意更甚,稱讚一句“譚大夫果然上道”。隨後對身後一幹人招了招手,領著譚狐走到門外一輛馬車前,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譚大夫,借一步說話。”


    譚狐不疑有他,一屁股便坐了進去。


    黎琮見譚狐上了馬車,笑吟吟的神色忽然冷了下來。揮手招來一個壯漢,低聲問道:“負責跟高虎那邊聯係的弟兄有沒有消息了?”


    壯漢一臉無奈,答道:“昨天派了不少弟兄跟高大人那邊接頭,本來一直有保持聯係的,後來不知怎地突然就沒消息了。小的也有派其他弟兄過去查看,但是都沒回來……現在搞得這邊人手都已經有些不夠了。”


    黎琮臉上陰晴不定,陷入了沉思。


    柳千重為了不引人注目,隻讓黎琮和高虎兩人帶了幾十個弟兄追殺柳芊芊一行人。兩人一直追到了揚州,不想到這裏後卻跟丟了。


    兩人當機立斷地派人把守住了所有交通要道,然後才在城中搜索柳芊芊的行蹤,但又無法確定柳芊芊一行人是否躲進了山裏。於是黎琮在跟高虎商量後,最終決定讓高虎率領大部分人搜山;而黎琮率領少部分人在城裏堵截柳芊芊一行人,兩邊時有聯絡。


    如今一夜間突然失去了聯係,黎琮不敢大意,更不敢輕易離開城裏……”


    黎琮又一指馬車,對那名壯漢道:“昨天你確定這個譚大夫跟大小姐一行人有接觸?”


    壯漢猛地點頭,道:“千真萬確!小的看的清清楚楚,隨後派了兩個小弟偷偷跟蹤。他們兩個跟到橫空山山腳前就不敢再私自深入,便回來稟告了。有一點肯定的是,柳芊芊一行人確實躲到山上了,然後小的馬上就來告訴大人了。”


    黎琮微微點頭,叮囑壯漢繼續打探消息,揮揮手讓他退下,暗忖道:“現在情報太少,當務之急是搞清山上到底發生何事……”黎琮略一抬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柳芊芊身中劇毒,一行人肯定走不了了,隻要控製好這裏,擒下她們自己有十足的把握。”


    “譚大夫,幸會!剛剛多有失禮之處,望見諒啊。”黎琮笑吟吟地上了馬車,對譚狐招呼道,隨後掀開簾子,示意車夫開車。


    譚狐穩了穩身子,適應下車內的搖晃,略一拱手,道:“不知閣下……”


    “叫我黎兄便好。”黎琮拍了拍譚狐的肩膀,又道:“在下有些事想向譚兄打聽打聽,希望譚兄能夠……知無不言啊。”


    譚狐突然感覺有點瘮人。


    “哈哈,想必黎兄是為昨天的事來的?”譚狐試探著問道。


    黎琮眯著眼笑吟吟地盯著譚狐,不說話。


    “那就是了。”譚狐想了一會,罵了一句“晦氣”,繼續道:“昨日來了幾個莽漢,說是急事急病急求最好的大夫,然後不由分說地就抓著我往山上跑,中途還把我打暈了……”


    “哦?”黎琮眉毛一挑,說道:“這麽說譚兄並不清楚被帶到哪裏了?”


    譚狐雙手一攤,無奈道:“這些江湖人士,也有自己的隱私,而且看他們樣子想必也是在躲避一些仇家吧,情理之中。”


    “嗯,譚兄繼續。”黎琮點點頭道。


    “然後他們讓我醫治一名身重劇毒的女子。”


    “莫非譚大夫妙手回春?”黎琮焦急道。


    譚狐撓了撓腦袋,謙虛道:“在下雖不才,但是對自己醫術頗有自信,雖是奇毒,也有些許把握,自然是隨手化解。”


    黎琮惱怒,暗罵一聲“真會壞事”,壓下火氣問道:“後來呢?”


    “那名女子雖然暫時無恙,但是連日奔波,身體本就疲憊不堪,毒雖解,並不是說就能放下心來了,於是我建議他們進城找個地方好好安歇,他們也拒絕了。後來就放了我下山,不想碰到大雨,躲了一晚上才回來。”


    “就這?”黎琮上下打量譚狐一番,狐疑道。


    譚狐點了點頭。


    “哈哈!”黎琮突然笑了一聲,盯著譚狐恨恨道:“黎某對譚兄坦誠相待,不想譚兄還是在欺瞞在下。”


    黎琮左手一翻,氣勁隨即爆裂開來,食指中指聚氣似刀,抵住譚狐咽喉,道:“實不相瞞,譚兄,我等就是追殺那名女子之人,除了我們,更是有一大批人在山上尋找那女子。譚兄自稱跟那群人上山或是獨自下山之時沒有碰到別人,在下就是想信,也沒法相信。”


    黎琮頓了頓,又道:“昨晚開始,派出去聯係的弟兄全沒了消息,想必早已遭了不測,也就是跟那夥人有關,譚兄又何必對那些僅有一麵之緣的人如此包庇?”


    黎琮麵露譏色:“為財?若是如此,我這裏多的是,隻要你清楚交代山上到底發生何事……為色?譚兄,在下雖不是什麽有頭有臉的人物,但譚兄若是想要美人相伴,盡管說與我聽;還是想充個英雄?譚兄,依我看來,說不定你被那夥人賣了還在做著春秋大夢呢!”


    譚狐冷汗淋漓,臉色一變,驚道:“此話怎講?”


    “哼,你先老實交待清楚!”


    譚狐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一擦額頭,結結巴巴道:“昨、昨晚他們許以重金,讓我按、按照他們的計劃把一個叫黎琮的引、引到上山去……他、他們說你在城裏耳目眾多,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一、一定正在找我,隻要我回去,就能碰到你。”


    “引我上山?為什麽?說清楚!”黎琮喝到。


    譚狐定了定情緒,道:“有個叫李然的說……他們大小姐危在旦夕,不能再拖下去了。因此他們決定馬上突圍,然後躲進城裏,先養好身子,再走。於是昨晚跑的時候碰到好多追殺他們的人,基本全都被殺了……他們修為不高,被那個叫李然的基本是一劍一條命,有些人見打不過就跑了……然後李然叫我回來把你引過去,他說他要親自解決你……事成之後,重金酬謝。”


    “昨晚殺那麽多人沒有驚動天心宗?還有,高虎呢?”黎琮急道。


    “昨晚大雨,有少數天心宗的巡兵問怎麽回事……隻說是江湖私仇,不該他們管。至於高、高虎……那是誰?”


    黎琮思索道:“副宗主讓自己和高虎暗中行事,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不要去驚動另外兩殿,也自然沒有通知他們宗門出了變故,牙門殿的人沒有參與此事倒也情理之中。倒是高虎……”


    “如果李然昨晚真的大開殺戒了,就自然見到了高虎,修為最高的那個!除非你還在騙我!”黎琮瞪著譚狐道。


    “不、不會是那個絡腮胡子吧,李然昨晚殺的那些人裏麵就他最厲害了。我、我說的是實話啊!”譚狐一副快哭的樣子。


    “混賬!”黎琮鬆開抵在譚狐咽喉的手,猛地一錘座椅,心裏也信了七八分,心裏焦急,情緒也頗為激動,喘著粗氣道:“那李然又怎麽會如此厲害?”


    “我、我也問過他,說你要這麽厲害,當初何必要逃……他、他說當時是因為帶著大小姐那個拖油瓶,為了避免有什麽閃失,才不敢妄動……”


    黎琮心裏飛快地思考著對策,如果譚狐說的是真的,那麽形勢現在對他非常不利。


    “高虎不是那麽好對付的,李然昨晚殺了那麽多人,可有受傷?”黎琮稍微冷靜了一下,問道。


    譚狐見他冷靜了下來,也是鬆了一口氣,道:“當然有,而且不算輕,我就簡單幫他包紮了一下。我覺得他已經傷的很重了,拿劍都不太穩。可是他說……這點小傷,豈懼黎琮?”


    黎琮緊握雙拳,咬了咬牙,怒笑道:“他以為我是高虎那個蠢材?”又轉向譚狐,客氣道:“譚兄也是被人利用了還蒙在鼓裏啊。若是我相信了你最初的說辭,讓你帶我上山,當我發現情況不對勁時定會第一個砍了你,而且……就算我真的被李然殺了,你以為他會放過你?”


    譚狐臉色微變。


    黎琮見狀,笑道:“所以譚兄,跟我合作吧,我絕不會虧待你的。”


    見譚狐還是猶豫不決,黎琮加了一把火:“李然許諾的重金,我十倍相送!”


    譚狐咬了咬牙,道:“好!既然他們不仁,休怪我譚狐不義了!黎兄,我該怎麽做。”


    黎琮微微一笑,心裏增添了些把握,道:“請譚兄把他們的計劃全都告訴我。”


    譚狐點了點頭,道:“李然讓我把黎兄你引到山上,隨後另一邊讓其他人把那個大小姐帶到城裏,地點在近水樓客棧天字閣四號房,他們讓我先找人開好房帶好一些藥到那裏接應,我親自引黎兄你上山。”


    “很好,那麽……”黎琮想了想,嘴角抹過一撇笑容,道:“現在請譚兄引‘黎琮’和他的部下們上山,而我……親自在天字閣四號等那位大小姐!”


    譚狐心下明了,想必是黎琮讓一個手下扮作自己佯裝中計上山,而本人待在客棧親自擒拿那名大小姐,可是……譚狐一驚,慌道:“黎兄,那我該怎麽辦,李然發現不對的話一怒之下肯定會殺了我的啊!”


    黎琮輕笑一聲,道:“譚兄放心,屆時你可推說你確實已經把‘黎琮’引來了,但是不知道這個是假的。你並不認識我,懂嗎?以李然性格,定會認為計謀被識破,第一時間心急火燎地趕去救大小姐,並不會把你怎樣。”


    譚狐輕輕鬆了一口氣,仍懷疑道:“這、真的沒事嗎?”


    黎琮一擺手,笑道:“在下不過想拖住李然罷了,到時就算出些差錯,也自會讓手下保護好譚兄,譚兄盡管放心。”


    譚狐麵露喜色,嘴裏不住地說“好”、“多謝”。


    黎琮笑著拍了拍譚狐肩膀以示安慰,隨後掀開簾子對車夫低聲道:“召集弟兄們,現在我們有大事要做!”


    黎琮目光淩厲,望向遠方。


    他仿佛看到了那邊有人在笑。


    他也在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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