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在太安街頭狂奔,他的腳步急促,呼吸紊亂,心髒“砰砰”地撞擊著他的胸腔。


    他撕掉了自己衣服,包紮在傷口上,但傷口處卻依舊不斷地往外滲著血,滴落在地,點出一條血路。


    這一刀,傷口極深,深的露出了白骨。


    刀客暗暗心驚,心道若不是自己在最後一刻往一旁偏了幾分,極有可能就被那個老頭當場攔腰斬斷。當然,自己也沒讓他好受。


    刀客失血過多,神智有些模糊,連走路幾乎都不穩了,此刻全憑著意誌在跑。一陣冷風吹來,讓他稍微清醒了幾分,但寒意襲來,也令他的身體情不自禁地抖了一抖。


    他抬頭望了望天,月光很亮,掩蓋了星輝。


    寂靜的長街上,隻聽得到他的輕微的腳步聲和呼吸聲,他認為本該如此。


    一聲劍鳴忽然響了起來,清脆、低沉,刀客腳步一滯,耳朵微微抖動,那聲音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那是劍出鞘的聲音。


    天空瞬間被火光照亮了,長街上,突然湧現出無數紅衣紅袍的士兵,將刀客團團圍住,乍看之下,仿佛一條血色的長街。


    而長街的盡頭,佇立著一道白影,衣袂飄揚,眼神凜冽,正冷冷地望著刀客;白影的手中執著一把劍,劍身雪白,倒映著寒光。


    刀客苦笑一聲,他突然想到,禦廷司猜到了今夜他會去太尉府,那外麵豈會沒有布置?或者說……是眼前這人算到了這一點。


    “墨君?”他喉嚨幹澀,啞著嗓音問了一聲。


    那道白影向他款款而來,火光之中,刀客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青麵獠牙,白發惡鬼,那麵具之下的神情,似乎衝他笑了一聲:“你認得我?”


    “我就是回來向你尋仇的!可惜,不能堂堂正正地打一架了。”刀客滿臉悲愴,咬牙切齒道。


    他自知今次絕無可能再逃出去了。


    墨君撓了撓頭,啞然道:“我好像不認得你,也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得罪過你這種高手。”


    刀客仰頭大笑,隻是在他情緒激動之下,傷口再次被撕裂開來,向外騰騰地溢著血,染紅了他的衣袍,也染紅了他捂著傷口的大手。


    他提起那把刀,指著墨君,刀身彌漫著靈氣,仿佛是在做著最後的頑抗,但他終究沒有出手。


    他已經沒有力氣了,全身隻剩下了憤怒。


    他的目光變得凶狠,雙眼布滿血絲,神色變得扭曲,身子開始顫抖,但口中之聲卻如洪雷天降,震耳欲聾。


    “可我認得你!我認得你的麵具!那年三招將我打的戰力盡失,搶下不動明王的寶座,喚起了我心底屈辱的戰意。我遠遁西域多年,此行便是為了回來向你雪恥!”


    “而你,毀我宗門,殺我兄弟,此仇不共戴天!九泉之下,恨不能寢你皮,食你肉!”


    全軍嘩然,不止是因為眼前這名刀客的身份,更是因為他的說辭。


    墨君臉色鐵青,他終於知道了眼前這人的身份。


    軍荼利明王,天心宗五大明王的第三尊,柳萬裏、柳千重的三弟柳百奇。


    但是,墨君能理解他後半句說的話,而那前半句又是什麽意思?


    “等下,你認錯人了吧。”感受到四周的將士們向他投來的奇異的目光,墨君訕笑一聲,硬著頭皮說道。


    柳百奇嘴角撇過一絲冷笑,譏諷道:“怎麽,敢做不敢當?”


    “你說我滅了天心宗我認,但你也別胡說八道啊!”墨君收起了劍,決定先認真解釋清楚再說。


    柳百奇紅著眼睛,目眥盡裂,死死地盯著眼前這人,流下了兩行淚。


    他想起了疼愛他的大哥二哥;想起了那個溫柔美麗的大嫂;想起了那個可愛的小侄女,還有天心宗裏無數的兄弟們。那段時間,是他人生中最瀟灑快活的日子。


    直到五年前,自己的大哥帶著那個極為詭異的家夥回來了,天心宗的一切就此改變,而自己命運也轉動了起來。


    那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男人,臉上帶著猙獰的惡鬼麵具,全身上下散發著極其詭異的氣息。柳百奇記得,當時包括柳千重在內,整個天心宗上下都對那人存著十足的戒心。


    加入天心宗?在自己人麵前連臉都不敢露,這種人怎會值得信任?


    但柳萬裏見狀,卻仿佛是為了故意抬高他的地位一般,宣布開始比試分出五大明王。


    柳百奇挺身而出,他早就想教訓一下這個人了。


    但那天,當著天心宗總壇近萬宗員的麵,那人以極其詭異的招式,輕鬆的將他擊敗了。柳百奇甚至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麽輸的。


    但他能記得,那滿山宗員狂熱的麵容,那是對強者盲目的信任與崇拜,他們手舞足蹈、高聲歌唱,為不動明王誕生的那一刻歡呼。


    而一旁那戴著幕籬、體態輕盈的女子便順利成章的成為了降三世明王。


    那一幕,深深地印在柳百奇的腦海裏,他呆在當場,一言不發。


    隻是在心中默默立下了一個誓言。


    於是他留下一封書信,趁著夜色離開了天心宗。他要去西域,去追尋最高深的刀法,待他變強之時,再回來向不動明王一討高下。


    他風餐露宿沐甚雨,櫛疾風;披星戴月涉高山,下荒漠。


    他見過很多人,很多事,走過很多路,很多山。


    最後,他裹著漫天的風沙回來了。


    隻是他回來的時候,也聽到了很多故事,關於天心宗的故事。而他也知道,此時天心宗已經覆滅了,柳萬裏、柳千重都已經死了,這一切的凶手,便是墨君。


    於是他帶著滿腔的恨意,來到了太安,他要向朝廷報複,他的每一刀便是祭奠一個亡魂。


    但太安很大,廟堂很高,臥虎藏龍,柳百奇僅靠一己之力終於是扛不住了。


    他在最後一刻,見到了墨君,見到了這副麵具,這一刻,他內心深處最熾烈的恨意被喚醒了。


    他認為,墨君便是不動明王,騙取了天心宗的信任,躲在背後刺出了這致命一擊。


    但他自知憑現在的自己,做什麽也沒用了。


    罷了……


    柳百奇的語氣突然變得平淡了下來:“大哥就是因為相信你,天心宗才會落得如此下場,而我此刻也是,技不如人。”


    “你真的認錯人了。”墨君苦笑一聲。


    柳百奇不置可否,他知道此時說再多也沒有用。他忽然感到一陣極為劇烈的暈眩,臉色慘白,失血過多,身體冰涼,已經感覺不到痛意了。柳百奇腳下一軟,半跪在地,大口地喘著粗氣,雙手強撐著刀,才不至於讓自己徹底倒下。


    “大將軍!”後方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墨君定睛一看,隻見宇文肅帶著大批官兵追了過來,見狀愣了一下,隨後喜道:“多謝大將軍相助,方能拿下此賊,大將軍當記首功啊!”


    “廷尉客氣了,本將軍隻是攔住他罷了,什麽也沒做。”


    宇文肅長舒了一口氣,總算趕在驚動尚書台之前把這人抓到了,也算對陛下有了個交待。於是他指了指柳百奇,試探道:“那下官就將這人押回去了?”


    墨君拱了拱手,示意血旗軍讓路,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又道:“宇文將軍,這人失血過多,小心別讓他死了。”


    “那是自然,還得審訊一番呢。”宇文肅不住地點頭,隨後指揮部下架起柳百奇,浩浩蕩蕩地往回趕。


    “那……大將軍,下官就告退了。”宇文肅拱了拱手,笑道。


    “不送。”


    墨君長舒一口氣,拍了拍腦袋,感覺思維有點亂,他想起了很多事,一些以前根本不敢往下細想的事。如今提起,卻是讓他心煩意亂。


    元泰默默地指揮著收隊,見墨君抱著頭,眼神呆滯地立在原地,不禁上前勸道:“大將軍不必對此事介懷,這不過是賊人的瘋人瘋語罷了,或者隻是巧合。”


    墨君一怔,回過神來。見元泰滿臉嚴肅,失笑道:“多謝元將軍掛懷。”


    隻是他看到,元泰此刻的眼神,並不如當初在斷崖峰討伐天心宗時那般堅定。


    墨君突然想起來,那晚天心宗的囚犯被劫走時,元泰也是這種眼神。這是一種疑惑的眼神,甚至還夾雜著一絲猜忌。


    難數的是星辰,難測的是天意,難猜的,是人心。


    元泰也離開了,空曠的長街上,隻剩下墨君孑然而立。


    他仰天長歎一聲,收回了踏雪。


    他撫著額頭,一步一頓地往家走去。


    月色迷人,但明月卻被黑暗遮掩,缺了一個角。


    墨君又想起了那麽夢,這一刻,夢似乎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是我活在夢中,還是……夢才是現實?”


    恍惚之中,墨君似乎聽到背後有人在叫他,猛地回首,卻還是那條空曠的長街。


    隻是,長街似乎更長了,仿佛還回蕩著女子鳴鈴般的竊笑聲。


    墨君揉了揉眼睛,猛地一敲腦袋。


    “媽的,頭好疼。”


    不遠處,宇文肅斜眼瞥了下一旁半死不活的柳百奇,嘴角揚起一抹獰笑。


    “聽到有趣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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