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悠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兩人。


    墨君尷尬地咳了一聲,正襟危坐。


    “一年多不見,大將軍已經學會享受齊人之福了啊,外麵一個,裏麵一個。”


    “齊王殿下。”梅三娘臉色漲紅,叩首道。


    微生悠在京城時,也是明月樓的常客,因此梅三娘自是認識,但卻想不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見到他,已是羞得無地自容。


    “齊王殿下!”墨君稍稍整理下情緒,急忙起身迎接微生悠。


    微生悠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一名長輩,更是有知遇之恩、栽培之德的師長。可以說,墨君這幾乎一帆風順的仕途,除了當今聖上的賞識外,便是靠著微生悠的一手提攜。


    據說當年微生悠離京時,微生昭抓著他的手,詢問誰能接替他的職務時,微生悠直言不諱地向其推薦了墨君,引得朝堂震動。


    那墨君雖功績卓越,但其資質實在太淺,年紀又輕,朝中德高望重者如此之多,這大將軍之位按理說實在是輪不到他來坐。但微生悠力排眾議,據理力爭,兼之憑借他在朝中的威望,最終令眾臣信服。而事實證明,微生悠沒有選錯人。


    “殿下星夜孤身前來,定是有要事要向晚輩交代吧。”墨君拱手道。


    墨君是個聰明人,微生悠在這種時候以這種方式前來,必不尋常。


    “‘交代’這兩字實在是擔不起,但確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微生悠收回了臉上的笑意,跪坐下來,鄭重道。


    “殿下有事,直說便是,晚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墨君笑道。


    微生悠深吸一口氣,雙手撐著地板便要叩首。


    “殿下萬萬使不得!”墨君嚇了一跳,急忙將他扶起來。


    “這件事實在是難以啟齒,而且相當棘手,托付於你,定會將你置於兩難之地,我實在是心有不安。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微生悠勉強地笑了一聲,仍然十分莊重地衝墨君鞠了一躬。


    “殿下!”


    墨君看著滿臉愧色的微生悠,心裏莫名地泛起一絲難過。


    微生悠斜眼看了一下梅三娘,後者見狀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行了一禮後便要退出去。


    “殿下無需介懷,她們都是晚輩的朋友。”墨君輕輕拉住梅三娘,柔聲道。


    梅三娘一愣,捏緊了拳頭。


    微生悠詫異地看了兩人一眼,猶豫片刻,終是開口道:“陛下欲立太子一事,你應該知道吧?”


    墨君怔了怔,想不到微生悠說的居然是這事,但還是點點頭道:“知道。”


    “你怎麽看?”


    “大皇子溫順,三皇子聰慧,鋒芒更甚,兩人背後都各有大臣支持,但……”墨君頓了頓,笑道:“晚輩比較懶,並不想參與到此事當中。”


    “你我共事多年,我自然是能猜到你的想法,因此此番才不顧臉皮,請求你一件事。”


    “殿下請講。”墨君預感到一些不妙,但齊王拜托的事,他無論如何也要去做的。


    “本王以性命相托,懇請大將軍保護好大皇子!”微生悠神情激動,拜首道。


    饒是墨君早有心理準備,此刻還是怔住了。


    微生悠雖說的是“保護”二字,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大皇子和三皇子並非一母同胞,其中一人上位後,定會手足相殘,難以相容。因此唯有助其登上太子之位,才算是真正的保他周全。


    而如今大皇子派是以楊氏為首的一幹臣子,三皇子派是以宇文氏為首的一幹臣子,兩派勢如水火卻相持不下,唯有再來一名有威信的第三人方可打破平衡。而朝中有此能力的隻有司空權和墨君,但司空氏早已名存實亡了。


    “殿下所托,君定不會推辭……”墨君正色道:“但也想知道其中緣由。”


    “這事說來話長。”微生悠深歎一口氣,目光悠遠,緩緩道來。


    “大皇子,其實是我的兒子。”


    “噗!”李慕君見氣氛緊張,抱起茶杯小呡一口,聽得這話直接全噴出來了,隨後劇烈地咳著。


    梅三娘正乖巧地斟著茶,手一抖便把茶壺摔了。


    “殿下所說的,當真?”墨君的臉色變得相當的難看。


    大皇子乃是楊貴妃的兒子,而楊貴妃是微生昭最寵愛的妃子,當年若非病逝,如今則必定是皇後。若她還在,此刻便不會有什麽太子之爭了,大皇子繼位,順理成章。


    難不成微生悠當年還背著皇帝幹出這種事?


    “你誤會了。”微生悠見墨君臉色鐵青,急忙解釋道:“楊貴妃當年與我本就相戀,那楊開貪慕權力,便將她獻給了皇兄,但那時她已經有了身孕……”


    墨君臉色稍緩,若是這樣,那還能聊下去。


    “我雖恨楊開,但身在帝皇之家,很多事卻是身不由己,何況皇兄對她很好,我也就安心了。”


    “隻是後來她生了大皇子,孕期不對,宮人對外宣稱也隻是早產。但不久後她便離奇病逝了,並托人送我一張以鮮血寫著字的手絹,告訴我大皇子其實是我的兒子。”微生悠神色悲愴,滿麵淒然。


    墨君一驚,這麽說來當年楊貴妃之死便有些耐人尋味了,難不成其實微生昭已經發現了真相?


    這趟水,有點渾。


    “我猜皇兄對這事心裏也清楚了七八分,但他一直沒有戳破,而我也終日活在惶恐當中,愧對皇兄。但我終究是大周的臣子,無論如何也要為大周盡心盡力,這便是本王獻上的忠心。”


    墨君有些感慨,以微生悠在朝中的權柄,說放下便放下,當初離開京師,想必最大的原因便是愧對微生昭吧。


    “我沒有妻室,膝下僅有一養子,雖說不能與大皇子相認,但他終究是我唯一的親生兒子。因此如今皇兄無論如何對我,我微生悠都不會皺一下眉頭,說一句怨言,隻願能以我的性命換下大皇子平安,則餘生無憾。”


    微生悠再次放低姿態,低下頭來懇求墨君。其他人看不見他的神情,卻能聽到他哽咽的聲音,不禁為之動容。


    英雄的一生,衛國,保家,這是宿命?


    墨君歎了一口氣。


    這事並不能說清楚誰是誰非,卻是一位英雄最真摯的請求,他豈有不從之理?雖說會因此而介入廟堂之爭,並非他的本意,但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殿下請起。”墨君恭敬地拱著手,深深一鞠躬。


    “願為大皇子效勞。”


    梅三娘全身顫抖了起來,她輕輕地拉著墨君的衣袖,滿臉哀容地看著他,祈求般地搖了搖頭,而後者則是麵帶輕鬆地寬慰一聲。


    “這事本與你無關,參與進來,或許會連累你……皇兄或許已經知道大皇子的身世了,你若站在那邊,皇兄會對你如何,實是難料。”微生悠苦笑道。


    “墨君如今的位置,是殿下一手提攜上來的,若是因此還了回去,我也不會有絲毫怨言。殿下願以性命相托,晚輩定當以命相報。”墨君鎮定如常,麵帶微笑道。


    微生悠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他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隨後一聲長歎,起身離去。


    那晚,天空中漫天星辰,不見曦月。


    第二天一早,梅三娘打了個招呼,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昨晚李慕君本想將她推到墨君的屋子裏,但沒想到還不待墨君拒絕,梅三娘自己便先慫了。


    於是李慕君跟她一起睡的時候,恨鐵不成鋼地罵了一聲“不爭氣”。


    梅三娘隻是笑,稱大將軍現在煩心事很多,不宜再過多打擾他了。隻是李慕君總感覺她的笑容很勉強。


    當家中隻剩下他們兩人時,墨君便又望著天空發呆。


    “公子,你沒事吧?”李慕君心有餘悸地問了一聲。


    “沒事,神清氣爽,感覺好多了。”墨君見她膽怯的樣子,不禁竊笑一聲。


    “怎麽樣?梅姐姐是不是很厲害?”李慕君頓時來了精神,像個老媽子跟外人推薦自己的女兒一般,侃侃道:“梅姐姐長得又好看,人又賢惠,性格又好,還什麽都懂。我要是你啊,早就娶……”


    墨君急忙打斷,沒好氣道:“你這麽操心這事幹嘛?”


    “看著來氣!替梅姐姐不值!”李慕君咬牙切齒。


    “有些東西,你不懂的。”


    “什麽東西?”


    “更不能和你說。”墨君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李慕君悶哼一聲,心道公子老是拿她當小孩,頓感一絲不快。


    正煩躁間,門外又傳來一陣敲門聲,這次的聲音更輕,更加小心翼翼。


    “公子,最近怎麽這麽多人來找你!”李慕君怪異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前去開門。


    墨君呡了一口茶,笑道:“這就是所謂的多事之秋吧。”


    “現在是夏天!”李慕君遠遠的喊了一聲,糾正道。


    “夏天?”


    墨君眨了眨眼,望了一眼院子裏的柳樹,耳邊仿佛聽到了一聲蟬鳴。


    入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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