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下了一局。


    墨君繼續執白讓先,許雲此弈一改先前穩紮穩打的方法,步步緊逼,以重速入侵;而墨君不緊不慢,以星取勢,以無憂角為攻防轉換陣地,看似下風,卻在關鍵之時落下一字,一手扭轉敗局。


    許雲愣愣地盯著棋盤,半晌後歎了一聲技不如人,大將軍畢竟還是大將軍。


    墨君笑著道了一聲“承讓”,伸了個懶腰便欲回房中休息。


    李慕君托著小腦袋眨著大眼睛在旁邊看,她並不懂這些,但是感覺很厲害的樣子。


    李慕君並不像墨君一樣被禁了足,畢竟她名義上還是位公主,況且太子之爭也跟她沒什麽關係,充其量也隻算是大將軍的徒弟罷了。但每當她外出之時,許雲都會派人跟著她,而且還是那種絲毫不帶掩飾、光明正大的就那樣遠遠的跟著,李慕君隻覺渾身難受,便不願再多出門了。


    這會她見兩人偃旗息鼓,遠遠地撇了一眼站崗的許雲,一路小跑跟上墨君,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公子,你怎麽這麽悠閑啊!”


    墨君回首一笑:“沒人來打擾,不也挺好。”


    李慕君有些氣急:“齊王叔叔還在獄中受苦呢!天知道禦廷司那幫家夥會對他做什麽!”


    墨君聽到“齊王”二字時,臉上本是輕鬆的神情顯得有些渙散,沒有回答。


    “公子,咱們這樣下去就是坐以待斃啊!”李慕君上前兩步,附在墨君耳邊悄聲道:“我之前偷聽到這些血旗軍們唉聲歎氣,他們說如今朝中陛下幾乎不理政事,楊太師獨木難支,那一派的官員正一個個地被蠶食,離倒台已經了不願了……”


    “預料之中的事。”墨君輕歎一聲,隨即看著這滿臉嚴肅的小丫頭,好笑道:“怎麽你也開始關心政事了?”


    “人家是在關心你!”李慕君咬牙切齒,話音剛落感覺有點不對,急忙又補了一句:“還有齊王叔叔!”


    墨君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放心吧,沒事。”


    李慕君不免嘟囔道:“這怎麽放的了心。”


    墨君搖頭道:“我在等。”


    李慕君瞪大了眼睛。她記得自從跟了墨君後,自家公子說話時總是故弄玄虛一般,叫人半懂不懂的,一開始還會覺得好像好厲害,久了後就讓人感到很氣,這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不好受,但墨君卻什麽都不願告訴她。


    “等什麽等!等別人拿刀架到你脖子上嗎?”


    “你說對了,就是在等別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墨君撫著李慕君的肩膀,半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道:“現在朝中宇文氏隻手遮天,一切的主動權都在他們手中,而我能做的,需要做的,隻有等。等他們野心膨脹,等他們亮出手中的屠刀,等那把刀劈向我的時候……”


    墨君眯起了眼睛,瞳孔中閃爍著精芒。


    “再把刀奪過來!”


    李慕君愕然。


    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而後生。


    墨君喜歡弄險,素來信奉此道。


    院中,許雲輕輕呡了一口茶,這茶是大將軍送給他的,據說產自揚州,是那塊地最棒的一種茶葉,其名為“龍井”。


    據說當年八王亂政之時,天降大旱,整個江南一帶水源幾乎盡皆幹枯,莊稼凋亡,滿地餓殍,死者不計其數。當時在揚州首府的天南郡外橫空山中有一泉池,遇旱而不幹涸,時人以為泉中有龍,故而祭拜。隔日天降大雨,龍王澤佑蒼生,人們便為這口井取名“龍井”二字。


    這這座山中盛產的茶葉也因此得名。


    許雲不禁感歎一聲,好茶。遇水則融,清香馥鬱,入口如飲甘醇玉露,無愧“龍井”二字,隻是……


    許雲望向皇宮的方向,那日那個落寞的天子背影曆曆在目,不知如今這個局勢,是否還有真龍能顯靈呢?


    “許將軍,有人求見大將軍。”一名士卒上前打斷了許雲的思緒,拱手道。


    許雲點點頭,問道:“又是誰來了?”


    這些天有不少大皇子一黨的官員來求見大將軍,甚至就連那保持中立的荀無琊都來過,不說希望墨君能出麵主持局勢,至少也該限製一下宇文烈。


    齊王與大將軍兩個深陷泥潭中的人,一人下獄,另一人卻隻是被禁足,足以見陛下對大將軍的寬容與期望,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隻要墨君去求皇帝,一定能得到寬恕。


    隻不過許雲恪盡職守,謹遵微生昭的聖諭,禁止墨君跟一切與這事有關的人見麵,也就將他們一一拒之門外了。因此,如今又有人來,倒也見怪不怪。


    “是那新晉的白虎衛,祿存星葉聞柳。”那小卒回答道。


    許雲奇怪道:“他不是才來過嗎?本將軍已經跟他明說了,他也算大將軍一黨的人,這種時候是見不得大將軍的。”


    小卒猶猶豫豫道:“這次他又帶了一個人來,吵吵嚷嚷的,將軍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許雲一摸下巴,笑道:“行,我倒要看看他又耍什麽花樣!”


    門外,焦急等待的葉聞柳一行人終於見到一個紅袍紅甲的白麵將軍迎了出來,笑嗬嗬地衝他們打了個招呼:“葉將軍,又有何指教?”


    按理說,許雲是從二品,葉聞柳隻是一名從三品官,許雲倒用不著跟他如此客氣。不過許雲寒門出身,沒什麽官架子,又素來敬重有才之人,而葉聞柳也算是墨君提攜之人,因此許雲對他態度一直比較謙恭。


    反觀葉聞柳就沒什麽好態度了,隻見他氣衝衝道:“許將軍,就不能讓下官見一見大將軍?”


    許雲撇撇嘴,心道你也知自己是“下官”,但他還是滿臉笑意道:“抱歉,這是陛下的旨意,有意見你可以去找陛下。”


    葉聞柳仍是不死心:“陛下如今深居宮中,你賣我個人情,也沒人知道!”


    “本將軍乃是禁軍衛軍,你這胡話以後還是別再提了!”許雲突然滿臉嚴肅地嗬斥道。


    葉聞柳滿臉吃癟的表情,心知碰到個硬釘子,於是撓了撓頭,一指身旁的梅三娘,不甘道:“那她總能見一見大將軍吧!”


    許雲眼睛擠成了一條縫,盯著眼前的白色倩影,問道:“這位是?”


    不待葉聞柳回答,梅三娘款款施以一禮,柔聲道:“奴家梅三娘,見過許將軍。”


    “難怪,難怪。”許雲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還不忘稱讚一番。


    “咱們的花魁想見一見大將軍,以解相思之苦,許將軍總不會如此不近人情,做這棒打鴛鴦之事吧!”葉聞柳迅速占領人情製高點,語中帶有詰難之意。


    許雲自是知道些梅三娘的傳聞,知她意屬大將軍,但還是感到有些為難:“這……”


    葉聞柳見許雲有退縮之意,心知有戲,於是大聲嗬斥道:“放肆,你敢攔將軍夫人?”


    梅三娘聞言頓時嬌軀一顫,羞紅了耳根,好在隔著幕籬,沒人看得到,要不然她還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許雲被葉聞柳的氣勢震懾到了,禁不住退後一步,看向梅三娘。


    梅三娘也看著他,輕聲道:“拜托許將軍了。”


    “好吧……”許雲心一軟,也不願做事做的太絕,萬一真壞了一樁好事,反倒會過意不去,何況一個青樓女子想必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隨後許雲對梅三娘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梅三娘道一聲謝,便走了進去。許雲抬眼見到葉聞柳在那傻笑,不禁氣道:“你給本將軍老實待著!”


    “許將軍成人之美,今後必有天佑,下官告辭!”葉聞柳拱了拱手,拉著神色古怪的小妹揚長而去。


    許雲無奈地搖頭歎息一聲,關上了門,回過頭時,一陣風吹過,落葉紛紛。


    梅三娘環顧這個熟悉的小院子,景色依舊,安逸而舒適。隻是多了些紅袍紅甲的軍士,如棋子般散落在院中,與這低調的地方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此刻,血旗軍眾人不禁將目光投向這門外行來的稀客,心中一陣悸動。


    這清冽的身影彳亍在院中,恍若畫中的仙子,霧影朦朧。


    梅三娘行至房前,不遠處屋簷下的木廊上李慕君撐著腦袋,來回擺動著玉璧般的小腿,像個精致的瓷娃娃一般。


    “慕君。”梅三娘掀開幕簾,輕輕地喚了一聲。


    李慕君聽得有人喊她,這聲音溫柔動聽,甚是耳熟,轉過頭見到梅三娘,驚喜地跑過來撲進她懷中,甜甜地喊了一聲“梅姐姐”。


    “姐姐怎麽來了?”李慕君開心道。


    “想大將軍了,你信嗎?”梅三娘俏皮地眨眨眼,捏了捏她的小臉。


    “信!”李慕君忙不迭地點頭,隨後回首狠狠瞪了一眼屋子,啐罵道:“這個沒良心的!”


    梅三娘捂嘴偷笑。


    李慕君拉著梅三娘興奮地往裏趕,而就在她們踏進屋中的那一瞬,一曲委婉淒離的樂聲悠悠傳來,梅三娘一愣。


    這是當年她還未出閣之時,墨君還未成大將軍之時,常常來明月樓聽她彈奏的一首曲子,他說很喜歡曲中的故事,還開玩笑地說或許以後他們兩人也會如此。


    裂之有餘絲,吐之無還期。


    一語,成讖?


    梅三娘心中一緊,緊咬雙唇,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掛在胸前的白玉環。


    這首曲有一個動聽的名字。


    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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