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唉……”


    此刻,太安西邊的城頭上,已完全被黑暗籠罩,即便此時城中火光衝天,幾要將天空映的發白,但那光芒在蔓延至西門處時,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其拒之門外,亮光照不進來,黑暗也衝不出去。


    外麵的人看不見裏麵,裏麵的人卻把外麵看的清清楚楚。


    不動明王悠然地坐在城頭上,身形雖顯得懶洋洋,但眼神卻極為少見的無比專注地盯著不遠處那一出“戲”,雙眸凝重,似要將一切盡收眼底,哪怕是一刻也不願錯過。


    寂靜無聲。


    直到蘇媚兒那冷冷的一聲“跪下”傳來之時,不動明王那寬大的黑袍似乎隨之微微一震,接著從口中喃喃地吐出了兩句詩,隨即又歎了一聲。


    一時間,他的身影竟然顯得如此落寞。


    但此等光景卻是轉瞬即逝,下一刻不動明王驀地放肆大笑,嚇得身旁的柳百奇打了個冷顫,渾身起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墨君啊墨君,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想不到連你也會變得如此狼狽!身負重傷,又被亂軍包圍,無將、無兵、無劍,就連自己還得受製於人,就連身旁的姑娘都保護不了,真是可悲、可歎、可憐又可笑。”


    柳百奇雖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卻隱隱從他的笑聲中聽出一種極為複雜的感情,而且自己沒記錯的話,先前墨君放下手中的劍時,不動明王明顯輕輕地“嘖”了一聲,聲音雖小,卻也被他捕捉到了。


    看來,似乎還有故事?


    柳百奇摸了摸下巴,一時陷入了兩難之地。欲要開口詢問,又怕貼人冷屁股,丟了麵子;不問嘛,還真有那麽一點好奇。


    正糾結間,反倒是不動明王率先開口說道:“登泰山而小天下,沒有登過頂的人,永遠也看不到這番美景。”


    柳百奇一愣。


    不動明王緩緩地站了起來,昂首而立,語氣平緩道:“就如同此刻我站在太安城頭,看著城中的眾人好似螻蟻一般,何等的渺小,仿佛隻要伸出一翻掌,便能將整個太安握在掌中,一覆手,便能將整個太安化為塵土。”


    “仿佛,自己便是這天下間的主宰。”


    “三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柳百奇垂下頭,不知如何作答。


    不動明王輕笑一聲,也不在意,又接著道:“因此,世間眾人無一不想攀上頂峰,一覽群山小。”


    “但天,又對大部分人開了個玩笑,因為天意是難測的。”


    “有的人,生而愚鈍,他們或有自知之明,甘於平凡,也有不自量力,妄圖爭鋒;有的人,生而平庸,或因生於大富大貴之家、起點頗高者,也有不辭勞苦,天道酬勤者,他們也皆會想著頂峰攀登。”


    “還有的人,天資不凡。”


    “這些人向著頂峰一擁而上,互相追趕、爭鬥,彼此之間誰也不服誰,誰都想證明自己才是最為卓越的那個人,為此而不惜任何代價,不擇任何手段。”


    “但卻有一個人,僅僅邁了幾步,便將眾人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又邁了幾步,便已登上了山頂,隨後他回首衝著眾人一笑。人們驚詫不已,目瞪口呆,一時間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下的動作,忘記了爭鬥。”


    不動明王自嘲般地笑了笑,語氣依舊平淡:“當一個人能做到這種地步的時候,眾人的眼中,便隻剩下了仰望。”


    柳百奇好似突然明白了不動明王想說什麽,他猛地抬起頭,凝視著不動明王,表情呆滯:“你說的那個人是……”


    “不錯,就是墨君。”


    柳百奇沉默不語,他自是明白這個墨君究竟有何等的妖孽,莫說是在大周國境之內,即便是放眼整個大陸,也找不出比墨君更年輕、修為更高、名聲更大、功績更高的家夥,這等人或許隻有翻爛史書才可找出一兩個能與之媲美的家夥。正如不動明王所說一樣,柳百奇自認包括他自己在內,對墨君隻有仰望二字。


    但他心中還有些許不服,而同時他也覺得,不動明王若真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也應不遑多讓才是。


    但柳百奇並沒有表達出他的不服,今夜一戰,誰勝誰敗,一目了然,墨君也並非無人可敵,不動明王話中有話。


    不動明王向著天空伸出了手臂,五指微微張開虛握,仿佛想要將整個天空握於手中一般,仿佛是想要將天空的皓月星辰摘下來一般,亦好像是要以手,遮天寰。


    “可是他啊……登山之途走的太快、太順了,沒有駐足欣賞過沿途的風景,也不曾在酷暑嚴寒中櫛風沐雨,更不曾與人爭、與人鬥。”


    “他登上了山頂,卻停下了腳步,他俯瞰著身下的凡人,享受著世人的敬仰,卻不知在山峰的另一端,還有一個人,一步一步地爬了上來,直到此刻,那個人站在了他的身後,飛起一腳……”


    柳百奇突然打趣道:“說不定墨君就躲開了你這一腳,即便是被踹了下去,馬上便又能爬上來了。”


    不動明王不置可否:“那又如何?英雄,是要經曆波折的啊。”


    柳百奇撓了撓頭:“這樣便除掉墨君了?那這個除字,究竟是何意?”


    不動明王輕歎一聲:“方才墨君逃出宮中之時,司空權問過我、三爺你也問過我,是不是怕了他,我……當然怕。”


    “我怕他真的死了。”


    柳百奇忽然感到一陣窒息,一股莫名的憤怒“騰”地躥了上來,他猛一跳腳,目光變得凶狠,雙眼赤紅,大聲質問道:“你這什麽意思?墨君不是我們天心宗的仇人麽?難不成你還要刻意放過他?你這麽做,對得起我大哥和二哥?”


    不動明王輕輕拍了拍柳百奇的肩膀,算作寬慰,接著目光漸漸變得柔和,搖頭歎息道:“三爺,這場打賭,算你贏了。”


    哐當!


    柳百奇仿佛聽到了一聲長劍出鞘的聲音,這聲音微弱的如同針尖落地,若非柳百奇心細如發,也難以察覺到這一絲異響,而也是在這一瞬間,柳百奇馬上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了。


    他看到不動明王的手中握著一個劍柄,但這柄劍,卻沒有劍刃,唯有憑借著灑落的月光,方能看見自劍柄處拖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顯得恬靜而優雅。


    絕影。


    “你……”柳百奇大怒,剛欲橫身攔在不動明王麵前,卻被一句冰冷的話生生的打斷,這一刻他隻感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有一股無形的力量似在積蓄,隱隱有暴動之勢,令人不寒而栗,動憚不得。


    “三爺,我曾經……欠他一條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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