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溫,這確實是個令人耳熟的名字。


    紫微十四星天梁星的宿主,清風閣最出色的弟子,令無數少女魂牽夢縈的儒雅公子,現江湖之中最耀眼的武林新秀……諸如此類的頭銜,可謂是數不勝數。


    即便是墨君身在太安之時,也常常聽到他的傳聞,隻可惜未能有幸見上一麵罷了。


    當初征討天心宗時,表麵上是孔溫大破伏世殿,實際上孔溫也在之後落在了金剛夜叉明王手中,生死未卜。因而成州一聚,自然也未能見到。


    後來這事便不了了之了,孔溫又重新活躍了起來。


    但即便如此,墨君也依然與他沒什麽交集,隻是偶爾聽齊王說起過孔溫與他的養子關係不錯,別的就不得而知了。


    想不到,這人還對書法有這麽高的造詣,形佳,意絕。


    墨君長舒了一口氣,驀地感覺腦子有點暈,卻不知是因為方才呂不鳴那番說辭,還是突然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這才剛起床,便又想再睡一覺了。


    呂不鳴瞥了一眼正閉目養神的白衣公子,心頭浮起一絲詫異,憑他老呂多年的相人之術,這小子雖看上去相貌平平,但總感覺他其實胸藏溝壑,腹有詩書,那等氣勢便不似一般人,至少怎麽看也不像個大夫,但琢磨半天,也道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歎一聲老華收弟子的眼光也挺刁鑽。


    “你帶來的那位女子,情況如何?”呂不鳴開口問道。


    墨君聞言臉上浮現一抹笑意:“多謝呂公關心,目前情況已穩定,老師費些心思便能保住她的性命,至於恢複的如何,還得看造化了,不過不管怎講,終歸是撿回了一條命,已是萬幸中的事了。”


    呂不鳴輕輕點頭,隨後一聲哀歎,話中有話道:“那便好,隻是我那寶貝女兒,還不知該如何是好啊。”


    墨君何等聰明,眼珠子一轉便知這呂老爺口中雖念著女兒,但有所暗指,似乎是還在為“怪病泄露”一事耿耿於懷,想要旁敲側擊地打探些什麽。不過墨君並未對此事有所隱瞞,何況他對此有一絲好奇,正如秦羅敷所說的那般,不就是女兒患個病嘛,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而且這世上居然還有怪病能難倒華老頭,也是少見。


    於是墨君一拱手,直言不諱道:“晚輩來此除了求老師救人外,確實沒有別的心思,一路打聽下來,也隻有那宋安士知道這個消息,但晚輩以為……令愛患病一事,若是呂公有心醫治,就不應藏著掖著,廣招天下名醫前來,或許才是上策。何況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想來也不會因此影響呂姑娘的聲譽。”


    呂不鳴一副忍俊不禁的神色,隨後哈哈大笑:“老華還真是有意思,收的徒弟個個都是人精!”


    “呂某隱瞞玲瓏的病情,確實是害怕知曉此事的人太多,導致居心叵測之人接踵而來,這種情況並不奇怪。這世上貪圖我呂家財富之人數不勝數,想見我女兒一麵之人更是多如牛毛,若玲瓏所患之病連華老頭都治不好,那投機倒把之人怕是要把我呂府的門檻都踏破了。”


    墨君奇怪道:“那直接稱小姐病重,概不想見不就好了。”


    呂不鳴揶揄道:“看樣子譚公子並不清楚那些士子少爺苦追一個姑娘時到底會使出些什麽心思手段,就是咱這呂府上吧,戒備如此森嚴之下,三天兩頭都能抓到不少小賊,別的就更不談了。”


    墨君撓了撓頭,尷尬一笑,他確實沒有追姑娘的經曆。


    不過聽說書人講的故事裏,少年們想在姑娘麵前表現自己,無非就是靠膽氣俠義,要麽就是靠詩書才華,再上演個英雄救美的橋段,想來也就水到渠成了。


    但墨君印象最深的還是天南郡的那位陳先生,這說書人可謂是憤世嫉俗,講的故事也另辟蹊徑,因此這風評褒貶不一,說不上好壞對錯,卻很有趣。


    陳先生總說這世上哪有什麽姑娘愛你的忠肝義膽才高八鬥,還不是看你兜裏有沒有幾個臭錢,錢多了什麽不好使,錢多了哪有什麽買不來的風花雪月,情情愛愛啊,都是狗屁!


    這話一出當即便有人不樂意了,鬧哄著硬是讓他講一個真愛的故事,這世上人這麽多,怎麽可能沒有?


    陳先生也不嬌軀,驚堂木一拍便脫口而出,而且還確實是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把一幹聽眾感動的稀裏嘩啦的,結果末了又狗尾續貂地補了一句:還不是少年長得好看有錢、姑娘長得美多金?醜了吧唧的窮鬼死了拉倒,誰管你啊?


    話音剛落,聽眾們一哄而上,抓著陳先生便是一頓胖揍,更有富家子弟揚言要拆了老陳的台,讓他在揚州混不下去。


    然而第二天陳先生依舊好好地說著書,照樣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昨天把他揍了的家夥們也照樣老老實實地聽書,仿佛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很多事就是如此,本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說書人,不也是為了幾個小錢混口飯吃麽?


    墨君整了整有些飄遠的思緒,微微一笑,那陳先生每每開台之時,墨君若是有空也都準時過去捧場,不為別的,就為了個輕鬆愜意,整天忙忙碌碌,總要有個消遣不是麽,嬉笑怒罵,反倒更像是個活生生的人。


    “不過,這僅僅是其中一個小原因罷了,那幫公子哥們對玲瓏的那些小心思我又豈會猜不到,隱瞞玲瓏患病一事,還有別的原因。”呂不鳴換上一副嚴肅之色,恨恨道:“我總感覺四海盟裏,有人想要我家玲瓏的命!”


    墨君一驚,心道呂不鳴這話說的還真有些那什麽。不過這倒也解釋了一個問題,為何呂府這麽大,下人卻這麽少,想必很多信不得的人都被清理出去了;而府中戒備森嚴,也是因為這個問題。


    隻不過呂不鳴商海沉浮數十載,關係網遍布天下商道,也不曾聽說過他與誰交惡或是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又怎會有人想要他女兒的命?


    呂不鳴似乎是看出了墨君的疑惑,沉聲解釋道:“這個世道就是如此,你不害人,自然會有人來害你,理由也很簡單,利益二字罷了。四海盟雖為中原武林盟會,但其中的江湖門派不都各懷心思,哪能真的同心協力呢?而這些宗門招兵買馬想要做大,都離不開的便是資金,因此呂某倒成為眾矢之的了。”


    “何況,又是在如今這個關鍵的時候,誰都不會掉以輕心。”


    見呂不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墨君不免心中嘀咕,不禁開口道:“關鍵時候?”


    呂不鳴如同看山野村夫般鄙夷的目光落了下來:“譚公子不知道?”


    墨君嘿嘿一笑,編了個借口道:“晚輩向來閑雲野鶴慣了,許久不在中原,也不愛關心江湖中事,所以對四海盟不甚了解。”


    呂不鳴直勾勾地盯著墨君,似乎是想要從他的眼中看出這白衣公子有沒有在說謊一般,而後者也毫不避諱地迎著他的目光,兩隻眸子中仿佛要各倒映出一個字,就差把“真誠”二字寫在臉上,找張畫卷裱起來了。


    半晌過後,呂不鳴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算了,看你這小子也不似說謊,呂某在相人這方麵倒是有些自信的,不過呂某倒不覺得你是那等逍遙自在之人,反而更像是個隻會苦讀聖賢書的愣頭小子……也不對,這種感覺說不上來。”


    墨君咽了口唾沫,他隻是很懶,不愛出門而已,並沒有呂不鳴想的那麽高深莫測。


    呂不鳴語重心長,像是在教訓自己的學生一般:“你現在好歹也在中原,身在江湖,在四海盟的地盤,有些事還是得多了解下的,不然到了外麵還會惹人笑話。”


    墨君忙點頭稱是,不過以他的性子,知錯也不改。


    “七年一度的四海盟盟主大選大秋會,馬上便要開始了,算算時間,今年七月入秋,還剩不到兩個月了。”


    “咳、咳咳!”


    墨君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隨後他眉毛一揚,表情異常精彩:“那……敢問如今四海盟的盟主是?”


    呂不鳴氣急:“你連這都不知道?!”


    “晚輩向來閑雲野鶴慣了,許久不在中原……”墨君羞愧的低下頭,又把方才的說辭拿了出來。說實在的,他不僅不知道四海盟盟主是誰,還不知道原來四海盟還有盟主這種玩意兒存在的,以前都從未聽人提起過。


    不知是廟堂太高看不見江湖,還是那盟主的光芒過於黯淡,被人掩蓋了下去呢?


    “算了算了。”呂不鳴以手扶額,略感頭疼,隨即無可奈何道:“清風閣閣主,孟子度。”


    墨君眉頭一皺,又是清風閣?隨後他一拍手掌,終於明白了呂不鳴的意思,四海盟各派麵和心不和,大秋會在即,顯然盟主之位誰都會去想爭上一爭的,而要拿下這個位置,就如朝堂中的大臣一般,憑的便是人望。


    呂家資金雄厚,坐擁整個中原的商道,與大周邊境皆有往來,又非四海盟中的江湖門派,自然便成為了眾人的拉攏對象。但利益二字當先,若是拉攏不成,那定然不會願意看到呂家投入別人的懷中,自己得不到,那就要毀掉!


    如此一來,想到呂不鳴先前的那些表現,一切都說得通了。


    “晚輩明白呂公的意思了。”


    呂不鳴終於展露出了一絲微笑:“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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