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宮女死了,被一旁的侍衛拖了出去,亂刀分屍,喂狗。


    罪狀有二,一是用髒血玷汙了神聖的皇宮,二便是因為她的無能。


    無能之人,死不足惜。


    蘇瞻以手扶額,心有餘悸地歎了一口氣。那宮女看起來才不過十五,生的水靈可愛,給自己當個暖房的小妾多好,自己定會好好將其疼愛一番,怎麽輪到皇帝陛下卻說殺就殺呢?


    “都趴著幹什麽?繼續掃!今晚之前,若是朕還看見有血跡,你們都得死!”微生廣衝著下首一群匍匐在地的宮人怒吼道。


    宮人們唯唯諾諾,連連磕頭,還有人已經盤算起找個機會逃出去了。


    “愛卿。”


    “臣在!”蘇瞻剛捏了一把冷汗,便聽得微生廣叫他,急忙答道。


    微生廣淡淡地問道:“天心宗之人說微生煥已經被他們處理了,但朕卻沒有見到他的屍體;通緝令已經下達這麽多天了,墨君、許雲、黃皓這些人也不見蹤跡,你說……我大周的無能之輩,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蘇瞻幹笑一聲,忙點頭稱是。


    “先帝就是因為太仁厚懦弱了,才會導致我大周朝堂如此,無能之徒趨權附勢,蛇鼠之輩倚勢弄權,就連太安街頭,天子腳下,妄議朝政者也都數不勝數……這幫人,根本就沒把我大周放在眼裏!因此,朕絕不會重蹈先帝的覆轍!”


    蘇瞻繼續連連附和。


    “朕還記得武帝在時,紫微星閃耀,鐵腕之下,群臣莫不齊心,將士莫不用命,那才是我大周應有的風範,才是我微生氏江山應有的樣子。但如今,四海未平,蠻夷未服,西域蠢蠢欲動,漢王、涼王居心叵測,齊王之臣心懷不軌,江南遼東偏安一隅、自攬權政……這些人,皆是因先帝無能所致,皆是忘了這普天之下,誰才是王,誰才是臣!”


    微生廣情緒忽然變得狂躁、暴戾,眼神凶狠,眸子之中隱隱燃起了一絲金色的火光,恍若出現了重瞳。


    他低吼道:“而朕,將要開創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千秋盛世!”


    轟隆!


    天空中閃過一道驚雷。


    蘇瞻隻覺眼前一花,猛地抬起頭,揉了揉眼睛,震驚之色無以複加。剛剛並非什麽幻覺,而是真的閃過了一道電光,自天空中劈下,正落在遠方,如驚龍翻騰,璀璨無比。


    微生廣驀然抬頭。


    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夢囈般的呼喚,那是他在夢中聽到的聲音,而那道聲音卻在這一刻變得如此的清晰,真切地感受到,有人在他耳旁低語。


    “孩子,來……”


    天空中的紫微星,忽然變亮了。


    夜幕垂下,整座太安城靜謐如幻。


    但這卻不是因為百姓養成了日落而息的好習慣,也非喜愛煙柳之地的豪門士子突然興致盎然,而是因為近來夜晚的太安,令人倍感恐懼。


    新皇登基,殺伐大盛,先不談那晚到底死了多少人,僅僅是被那位新任皇帝下令斬於街市的“逆臣賊子”,就已經數不勝數了。


    微生廣幾乎將先帝遺留下的子嗣殺了個一幹二淨,三族皆被誅滅,旁係盡皆為奴,發配邊疆或是充當苦役。那些曾經親近大皇子、三皇子的朝臣更是落不到一個好下場,好在微生廣念及楊氏與自己沾親,宇文氏滿門忠烈,對其族人大加賞賜,加官進爵。


    但即便如此,這位新皇帝雙手沾染的鮮血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一時朝野間風聲鶴唳,沒到夜晚都仿佛聽到九幽之下的地獄惡鬼在奸笑,而那些死人在哀嚎痛叫,神色淒慘,哭聲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更有膽小者噩夢纏身,最後不堪折磨,自盡而亡。


    即使是在白天陽氣最盛之時,鼻間也有股濃濃的腥臭味揮之不去,令人作嘔。


    麵對這等煉獄般的慘象,滿朝文武無人敢說一句不是,因為有前車之鑒,曆曆在目。


    當初微生廣要誅滅某位官員一族,有個姓王的三品大員隻因多了一句嘴求情,便被一旁的甲士當場誅殺,斬首示眾。麵對這一幕,群臣悚然,不禁將目光落在了司空權和荀無琊的身上,指望他們二人能憑借資曆聲望,勸阻一下這位新皇帝。


    而司空權閉目不言,荀無琊低頭不語,沒人站的出來。


    站出來的都已經死了,有誌之士,已經不多了。


    一番報國的熱血,早已被冰冷的殺伐澆滅的一幹二淨,剩下的人,或許會在某一天微生廣做出更為出格的事時,以死相諫吧。


    而他們也期盼著,再過不久,太安還能恢複如往昔。


    皇城以北,星台以南,紫微宮。


    紫微宮作為皇城最深處的第三處禁地,其規模雖比不得整座北鬥、南鬥宮,但論單獨一間,卻遠遠要比其奢華的多。


    因為此處聚攏著大周開國皇帝微生統的星魂,十四星君的領袖紫微星。


    此刻在這座昏暗的大殿裏,殿首那座燃燒著虛幻般金黃色火焰的三足大鼎,赫然發出了一種刺眼的光芒。


    銅鼎表麵烙印著的形狀詭異的金色符文,仿佛煥發出了新的生機,那些文字發出一陣陣奇異的聲響,隨後懸空,升起,盤繞,旋轉。


    太陽依舊穿著那一身寬大的道袍,盤膝而坐,兩腿間靜靜地橫躺著一個拂塵,像極了一名得道的仙人。


    一旁的太陰也是這般盤膝而坐,但他在他的雙腿間卻擺放著一件事物,那便是此前天機老人被損壞後遺落的神器,星羅算盤。


    “怎樣?”太陽驀地睜開眼,開口問道。


    太陰伸出一隻手,枯瘦的五指張開,輕輕地按在星落算盤上,潺潺的靈氣如流水般涓涓而下,緩緩地注入那圓潤光澤的算珠之中。


    隨後算盤表麵浮起一道深邃的藍光,一麵棋盤如同張網般呼嘯著鋪開,豎立在二人麵前。接著算盤之上的珠子一個接一個的黯淡消失,化作一道流光飛向那麵棋盤之上,恍若星落銀河。


    棋麵上,星光點點,忽明忽暗,每一顆皆與線相連,每一顆亦在局中。


    “天機那小子確實厲害,這一點連我都要自愧不如了。”太陰做完這一舉動後,抬起一隻手在棋盤上的一顆星星前輕輕一點,突然笑道:“他算到了‘貪狼入室,盛極而衰’,因此想以逆天之能,親自去阻止這一卦。”


    “天機擁有洞察一切的能力,還有窺探命理的法術,但殊不知道最後,他卻看不穿天意,猜不透人心啊!”


    “貪狼入皇室,大周百年國運,自此由興盛走向衰敗。天機自負其能,強要逆天改命,卻敗在了貪狼的手中,我實在不知是該說天機愚蠢,還是貪狼奸詐,若非此子從中作梗,那微生昭那小子便不會死,微生廣也不會登上皇位,那大周的國祚則依舊綿長。”


    “天機那小子的能力毋庸置疑,這一卦,他算到了,那誰都逆轉不了,即便是他付出性命也無用,一切皆成定局。”


    太陽聞言,眯起一雙滿是褶皺的雙眼,冷笑道:“這小子還是操之過急了,他明知命不可違,卻還要親手嚐試,真是自討苦吃。若他肯放過貪狼這一次,以後也未必沒有機會。如今天機已死,省去咱們一個大麻煩,這天下再也沒有人能為周室續命了。”


    太陰笑著附和道:“若非微生昭不堪大用,聖君也不必等到這一刻,當年微生統那小子可是讓咱們吃了不少苦頭啊!如今聖君相中的這個微生廣,哈哈,簡直是天賜良人!”


    “不過……”隨後太陰話鋒一轉,神色不善道:“如今一切都還很難說,天意變化無常,誰又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太陽點了點頭,沉聲道:“下一卦,卦象如何?”


    太陰搖頭歎息:“我非天機,雖卜得一卦,但並不精準,有可能會出現變數。”


    “但說無妨。”


    太陰緩緩起身,腰杆挺的筆直,抬手一揮,寬大的袍袖隨之揚起一陣清風。他伸出兩指如執棋一般點住棋麵最北邊一顆最耀眼的星辰,向下劃出一道彎彎的弧度,點在了西麵一處星羅聚集的盤中,輕輕一點。


    “紫微貪狼相爭,七殺入主中原!”


    “哦?有趣。”太陽那如腐木一般枯瘦的臉龐浮現一抹詭異的笑容,他的耳朵輕輕一抖,垂於耳側的長眉揚起,仿佛像是聽到了某個消息一般興奮不已。


    隨後太陽回首望向紫微宮內幽幽的大門處,雙眼如同射出電光一般淩冽:“兩個人,來了。”


    太陰負手而立,微微側目,笑道:“微生廣受紫微星召喚而來,那貪狼又是為了什麽呢?”


    “還能有什麽,北鬥第一宮,貪狼宮。”太陽麵帶不屑地嘲弄一聲,又道:“不過以這小子之能,若是真的闖入了貪狼宮……”


    “太極之境,指日可待,對吧?”太陰依舊保持著春風般的微笑,隨後轉頭重新望向那麵散發著詭魅藍光的棋盤,伸出手漫不經心地點綴著上麵的星辰,隨後大手一揮,棋盤黯然消散。


    祭壇上,那樽三足大鼎中的金色而透明的火焰,燒的更旺了。


    “太極,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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