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上有各式各樣的人,多的你沒法一一與之接觸。因此,人們對某些人的印象,便會大多憑借著自己的幻想或是茶坊間道聽途說而來。


    譬如豪門世家的公子,那麽他應該是個溫文爾雅的公子;又如享譽天下的名士,那他的品德才學也亦無可挑剔才對;至於什麽臭名昭著的惡棍、殺人如麻的魔頭,那定然便是十惡不赦的匪徒了……


    墨君向來不以“聽說”二字來判斷,一個人的品行才學如何,肚子裏到底有多少墨水,總要見過才知,說上兩句話,做點事,方可看出那人的氣質修養。說不定那些豪門公子,骨子裏卻是個陰險狡詐之人;賊匪鼠寇,殺的劫的盡是些貪官汙吏;名士大家,也指不定是沽名釣譽之輩罷了。


    但至於呂公的女兒,墨君卻認為之所以求親者眾,人們看的不過是呂玲瓏的家世和相貌罷了,外人再怎麽吹噓也好,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家別的地方還能好到哪裏去?


    不過此番見了麵,墨君這才不得不感慨呂公卻是生了個好女兒啊。


    呂玲瓏表現的極有修養,知書達理、落落大方,麵對墨君這等年齡相仿的男子,也無矯揉造作,麵對偶爾肢體觸碰時的窘境,顯得不卑不亢、泰然自若,甚至還能輕言化解;交談之時引經據典,軼事奇聞信手拈來,像極了不出門便知天下事的小秀才。


    小小年紀便有了賢妻良母之相,難怪呂玲瓏這才剛及待嫁之齡,這上門說媒的就繞著皖郡轉了幾圈,快把呂府的門檻踏破了。誰要是真的摘下了呂玲瓏的芳心,那還真是三世修來的福分。


    不過這丫頭也有不正經的時候。


    別看呂玲瓏如此大家閨秀風範,一旦提及那孔溫,這丫頭頓時兩眼放光,絲毫不似一般戀中少女的含蓄嬌羞,一說起來便沒完沒了,全無閨秀典雅,活脫脫的像個傻丫頭。


    呂玲瓏低眉看著正在為其右腕把脈的墨君,侃侃道:“譚公子,我跟你說,孔大哥是我生平見過的最儒雅俊秀的公子了。”


    “嗯嗯嗯。”墨君頭也不抬地附和著,心道黃毛丫頭才多大呢,就生平,你是本見過本公子真容罷了。


    呂玲瓏又道:“你知道嗎,他那舉手投足間滿是風度柔情,看的你目光都移不開。”


    墨君心裏暗罵一聲花癡,自己又沒有龍陽之好,怎麽可能移不開眼。


    “他就是站在那、坐在那,都恍若天生自帶一種完美的氣質,就像詩中說的一樣,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我一見到他呀,就會緊張,一跟他相處,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


    墨君把她右手推回去,擺正,安放在她平伸著的大腿上,接著拉過另一隻手繼續運氣靈氣查探脈象。


    呂玲瓏滿臉仰慕之色,嘴角上揚,眸子裏如同盛開著桃花:“譚公子,你知道什麽是一見鍾情嗎?我對他就是,孔大哥也是一樣……當初我還不滿老爹給我安排聯姻之事,現在想來啊,我倆簡直就是上天注定的一對!”


    墨君翻起了白眼,無奈地看向一旁的呂不鳴。


    呂不鳴心虛地移開目光,接著挽起袖子擦了把汗。


    不過呂玲瓏紅潤的小嘴裏吐出來的雖然滿是廢話,但終歸還是來了一句有用的了。


    “呂家跟清風閣聯姻了?”墨君驚道。


    “對呀!”呂玲瓏笑的越發甜膩:“還是清風閣那邊提出來的,當時我就狠狠地拒絕了,自己的夫君當然要自己來挑選才是,憑什麽要犧牲自己去幹聯姻這種事?後來老爹好說歹說,我才勉強答應去見孔大哥一麵,哈哈!”


    墨君神色有異,目光閃爍。


    如今大秋會在即,這等緊要關頭,想不到清風閣竟然與呂家聯姻了,難怪到處有人來找呂家的麻煩,這呂玲瓏身上的毛病,說不定還真有可能是被人動了手腳。


    於是墨君無奈地攤手道:“這麽搞,難怪你們會成為眾矢之的。”


    “我們哪有這麽笨!”呂玲瓏果斷反駁道:“那日也是以遊玩之名出的門,在整個四海盟溜了一圈,陪行的還有各路宗門弟子呢,不過我對其他人基本都是在敷衍就是了,但裝的很像,看不出來的!”


    墨君扶額,哀歎一聲:“你們確定其他宗門不知道這事?”


    呂氏父女異口同聲道:“絕對不知道!”


    隨後二人對視一眼,呂不鳴頓了頓,略有些心虛道:“也許吧。這事我們做的很隱秘,本來是打算大秋會那天帶玲瓏過去當即表態的,到了那時四海盟其他人想對咱們下手也晚了,實在是不知道哪裏走漏了風聲。”


    墨君無奈地起身,長歎一口氣。


    “譚公子,怎麽樣?”呂玲瓏焦急地問道。


    墨君搖頭道:“抱歉,查不到什麽毛病。就如你們看到的一樣,呂姑娘全身上下全無病態,脈象平穩舒暢,也無病象,精神也很足。就跟老師說的一樣,完全看不出、查不到有什麽病。因此……”


    “呂姑娘下半身沒了知覺,有可能真的是被人做了什麽手腳。但這種手法,我真的沒碰到過。”


    話音剛落,房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這確實是件很嚴肅的問題,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清風閣請與呂家聯姻,呂玲瓏不答應,在呂不鳴的勸說之下,這才退了一步說要先見見孔溫其人,才做定奪,若是不滿意,那便是死也不願委屈自己的。


    因此呂玲瓏便以遊玩之名出行,在整個中原逛了一圈。而以她的身份,自然是受到了四海盟的熱情款待,好吃好喝地供著,並且都將門下的公子或是最為得意的男弟子派了出來,借此機會想要與這呂家獨女親近親近。


    最後呂玲瓏相中了孔溫,欣然同意這門親事。不料回家不久後,便落了個怪病,下半身突然就失去了知覺,仿佛不屬於自己了一般,無痛、無癢、連觸摸也沒有感覺,因此自然是動不了了,癱瘓在床。


    但查遍全身,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根本不是什麽病症,也從未聽說過有這等怪病。


    好在呂玲瓏比較樂觀,不哭不鬧,但也為此愁眉不展。


    呂玲瓏打破了場中的沉寂,她雙手托著腮幫子,發愁道:“這可怎麽辦啊,大秋會前若是好不了,我怎麽去那邊赴約,這個樣子打死我也不要讓孔大哥見到……要是他知道了,會不會嫌棄我啊?哎,好煩!”


    聽著呂玲瓏的碎碎念,眾人一時也沒了主意。


    墨君行至秦羅敷身邊,小聲問道:“你有沒有見過這種手法?”


    秦羅敷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墨君顯然不太想信,不甘心道:“你若是有顧慮的話我立馬閉嘴,但若是沒有別的原因,隻管說出來,我欠你一個人情……不,我答應你一件事,什麽都行,隻要別讓我上天摘星星。”


    秦羅敷被逗笑了:“那摘月亮可以嗎?”


    墨君哭喪道:“我究竟能做什麽事你心裏該有數吧。”


    秦羅敷聞言黯然,又搖了搖頭。


    墨君豎起兩根手指,不死心道:“兩件!”


    秦羅敷沒有一絲波瀾,還是搖頭。


    “三件!”


    秦羅敷轉頭盯著墨君,一雙美目圓瞪,氣道:“你看上這小丫頭了?這麽舍得?真是傷奴家的心!”


    墨君對天發誓道:“我是那種人嗎?我沒在跟你開玩笑!”


    秦羅敷敗下陣來,歎了口氣,攤手表示自己真的愛莫能助,末了又補一句,氣道:“您還真是信不過奴家,若是奴家真的知道,您開口說兩件事的時候都早就告訴你了!”


    墨君滿臉堆笑著賠罪,秦羅敷哼了一聲,轉頭不再理他。


    而另一邊,呂不鳴終於開口道:“本來呂某還不能確定,既然連譚公子也看不出來,那想必確實是被人動了手腳了。如今大秋會在即,憑借我呂家的聲望,四海盟諸人自是想得到我們的支持,若是得不到,也定然不會放任我們去支持別人。”


    說罷,他用略帶責備的口吻道:“玲瓏任性地出去一趟,還真是壞了事。”


    呂玲瓏自知有愧,黯然低下了頭。


    呂不鳴一拳砸在床頭上,憤恨道:“顯然這是一個警告,有人在暗示咱們呂家不要插手四海盟之事,否則還不知玲瓏會有什麽下場。好家夥,呂某當真是很久沒受過這等威脅了!”


    呂玲瓏將頭垂的更低了。


    華元忙安慰道:“老呂先別急,老頭我再多想些辦法試試,定不會讓那卑鄙之徒得逞的!”


    呂不鳴苦笑道:“華老頭,我也不強求什麽了,被人握住了命-根子,除了認命,別無他法,我隻能盼著那人大秋會後能放過玲瓏一馬。”


    呂玲瓏急忙抬頭道:“反正我還是要嫁給孔大哥!”


    “你願嫁,到時人家還不一定願娶呢!”


    呂玲瓏麵紅耳赤地爭辯道:“胡說!我跟孔大哥可是兩情相悅!”


    呂不鳴不置可否,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讓她好好休息,隨即推門而出。


    墨君等人連忙安慰一番呂玲瓏,也走了出去。


    門外,呂不鳴步入庭中,望向那一片被踐踏的支離破碎的荷塘,喟歎長歎。


    “這種事,誰知道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袍踏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醜奴兒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醜奴兒令並收藏白袍踏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