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閣,明月軒。


    軒外,明月高懸,仿佛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清風拂過,火紅的茶花花海泛起陣陣漣漪,片片花瓣宛若燃燒的炘炎,被風吹起,向著殘月飄去;在此駐足的丹鶴發出一聲高亢的清鳴,振翅追逐而去,餘下音聲在峰穀間回蕩不絕。


    此間依舊平靜如常,仿佛與世隔絕。


    軒內,柳芊芊還在為孔溫方才的話驚詫不已,她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遍孔溫說出的名字,端坐道:“齊王義子?文道令?”


    孔溫從麵前的桌案上取過兩隻小巧的白瓷茶杯,解下纏在腰間的酒葫蘆,便做便回答道:“對。”


    柳芊芊縮了縮脖子,心說自己一個黃花大閨女,怎能隨便到陌生男子的家裏做客,更何況,齊王的兒子……齊王與她天心宗不是死仇麽?


    孔溫倒完了酒,便見茶杯上有白煙飄起,餘溫尚存,酒香也隨之在這小軒中蔓延開來。他端起茶杯,輕輕地搖晃著,同時似也明白柳芊芊心中顧慮,接著說道:“放心,大小姐,你非不動明王,齊王之子也非齊王。”


    “不,我……”


    柳芊芊顯然不會就此被簡單地說動,況且她對這所謂的齊王之子也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經曆了這麽多事之後,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初衷,隻想找個平靜的地方,不被打擾地走完接下來的路。


    隻是歎惜,她還沒做好準備如何重新麵對心中的那個人兒,同時也明白,與那人一起逛江南,看紅藥,不過是一個沒法實現的夢罷了。


    孔溫麵帶正色地將兩隻茶杯擺好,為其蓋上蓋子,隨即表情又恢複最初那般玩世不恭的態度,他目視著柳芊芊,微笑道:“大小姐,我與文兄相識至今,對其最為了解,他雖非什麽好人,但絕不會做出諸如強迫美麗少女這等事情的。”


    柳芊芊麵紅耳赤,一拍桌案大吼一聲:“姓孔的!”


    孔溫連忙告饒,待柳芊芊怒氣漸平後,他方才輕咳了一聲,煞有介事地認真說道:“大小姐,讓你去那,其實有兩層原因。其一,我早已將小茶托付與他照顧,今夜此時,他應已到了城中了,我希望大小姐也能幫我這個忙,將小茶送過去。”


    隨後他一頓,眼神變得無比認真:“其二……我還記得,大小姐經脈阻塞,不能修武,對嗎?”


    柳芊芊一愣,旋即默默地點了點頭。


    當初在得知救他之人乃是頗負盛名的天梁星孔溫後,柳芊芊曾請求孔溫教她劍法,但也因此之故終是不了了之。孔溫也曾探查過她的經脈,卻實不知為何被阻塞,其中也感應不到絲毫的氣息流動。


    而在孔溫為此一籌莫展之時,柳芊芊便告知了對方那個困擾她多時的夢。


    這個夢,她曾向還是“狐兒”的墨君的傾訴過,但對方卻不以為意,隻道是夢不過庸人自擾。直到那天夢境幾乎化作現實之後,柳芊芊便更加深信了自己的這個夢,她認為,此夢不止是預兆,或許……還曾是她親眼所見而又遺忘的事情。


    孔溫接又問道:“大小姐,你還想為此追尋一個答案嗎?”


    柳芊芊置於腿上的雙手猛地握拳,她輕咬朱唇,麵露苦澀。


    孔溫歎了一聲:“若大小姐願意,文兄說不定能幫到你。”


    柳芊芊將臉埋下,思慮許久,終還是搖了搖頭。


    “我明白了。”孔溫見狀,心知大小姐決意,便不再勸。


    柳芊芊心中好似放下了一塊巨石,她的表情旋即變得輕鬆不少,接著便從孔溫方才的話中聽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她蹙起秀眉,疑惑地問道:“將小茶托付給那人?什麽意思?”


    “呃……”孔溫極為難見的語塞,臉上甚至還有一絲轉瞬即逝的慌亂。


    柳芊芊怒道:“你莫不是嫌棄小茶了?”


    “那怎麽可能!”孔溫當即否認道,隨後吞吞吐吐地開口,“今夜過後,清風閣也不再安寧了,所以……我想先將小茶送去避禍,待這邊的事情處理完後,我也會將她接回來的。”


    柳芊芊緊盯著孔溫的雙眼,見他說話時眼神閃爍,顯得極為心虛。


    “你……”柳芊芊瞪著孔溫半晌,腹中憋著一股火,想了想,終還是泄了氣。她知道這個家夥的身上有很多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於是隻好作罷,至少……對方有一點沒有騙她,“算了,好在你否認嫌棄小茶時的眼神比較堅定,本小姐便放你一馬!”


    孔溫揉了揉鼻子,哂笑起來:“大小姐,我可是很會騙人的,不過……好像隻能騙到想騙的人。”


    柳芊芊白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得意,接著便開口問道:“小茶現在應該睡著了吧?”


    “嗯。”


    柳芊芊又問:“現在便要送她離開?”


    孔溫點頭道:“嗯,我已備好了車馬,今夜便立即離開。”


    柳芊芊忽又陷入了沉默。


    孔溫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試探性地問道:“莫非大小姐舍不得樓上那人?”


    兩片雲霞登時攀上了柳芊芊的臉頰,她又羞又怒,溢於言表,心思著實好猜。


    “走便走!”柳芊芊試圖掩蓋自己的羞澀,手忙腳亂地起身去尋小茶。


    孔溫望著大小姐的背影,卻見她的耳根比身上的紅裙還要鮮豔。


    他笑了一聲,眼中又顯落寞,隨即跟了上去。


    明月軒上的一間臥房內,那名為小茶的姑娘已然熟睡,安靜的樓閣裏還能聽到她輕微的呼吸聲。


    孔溫將小茶輕輕抱起,動作緩而輕,生怕驚擾了對方。柳芊芊於一旁收拾好兩人的行囊,便隨著孔溫來到後院的一輛馬車前。


    孔溫將小茶平放於車內,深情地注視對方良久,方才不舍地移開目光。柳芊芊悄悄地看著他,一切也盡收眼底。這一瞬,柳芊芊忽有種難以言喻的失落,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此一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孔溫了。


    “這匹馬自我入清風閣時便已在了,極有靈性,無須人駕車,自己便能識得上山下山的路。”孔溫走下馬車,撫摸著這匹通體雪白的馬,像是在對待一位闊別多年的老朋友。


    柳芊芊安頓好小茶,接著往車外探出頭去,對孔溫說道:“你……真就這麽讓我們走了?”


    孔溫笑著答道:“城北觀海樓客棧,大小姐到了那裏,自會有人接應。”


    柳芊芊先是點了點頭,接著強調道:“本小姐隻是送一下小茶,可沒答應要去齊王府那!”


    “那是自然,大小姐請便。”


    柳芊芊回到馬車內,收起簾子,還不待她坐穩,車外的孔溫便已附在那匹白馬而耳旁低聲囑咐了幾句,接著拍了拍馬背,那馬兒莫名地發出一聲悲鳴。


    而在孔溫的再三催促之下,白馬方才極為不舍地拉著馬車向著上下行去,沿途間還不停地回望,似乎對這裏的人或事極為留戀。


    孔溫駐足在山道上,望著馬車漸行漸遠的背影停留了許久,在其徹底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後,也久久不肯離去。


    他的眼中忽然流下了淚。


    孔溫回望向那傲然立於敬仙山峰頂的明月軒,凝視著軒上掛著的那彎殘月,望著那潔白的月色被飄舞的茶花染紅,他輕聲低語。


    “來了。”


    與此同時,敬仙城郊外,一名衣衫殘破渾身帶傷之人急促地喘著粗氣,腳步虛浮,正拚命地在山林間奔逃。


    他的懷中,抱著一件用衣衫包裹住的方形物件,觀其大小輪廓,像極了一個匣子。


    月光照映出了他的臉龐,清晰可見此人陰桀的眼神,和嘴角那抹近似癲狂的喜色。


    正奔逃間,兩旁的山穀上忽躍起數道黑影,不由分說,便已是千百道劍氣襲來,其勢隻凶狠,誓要取的此人性命。


    “孟子度!看你還往那裏跑!”


    那奔逃之人身形狼狽地躲過這些劍氣,還不待他稍喘,前方又出現了數道攔路的身影,他腳下一滯,身後之人便已追上,將他包夾其中。


    而這名被追殺之人,便是四海盟的盟主、清風閣的閣主孟子度。


    “交出紫金匣子!我等饒你一命!”見終於攔下了孟子度,一夥人並未著急動手,而是停下談判了起來。他們深知孟子度的實力,也知困獸之鬥猶為凶狠,且這夥人也非團結一心,皆不過是為了各自的利益暫時達成了共識而已,如今得手在即,誰都願意當那個出頭鳥。


    那晚在斷崖峰頂,聞訊趕來的各路人馬幾乎將峰頂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此前找到了荀無意的墳塚,又在這看到了那十三名倒在地上已然氣絕的“逍遙堂”之人,也當即認出了這些人真正的身份乃是在江湖之中絕跡已久的雨霖鈴。


    隨之眾人再結合峰內發生的所有事情,終於明白此間所有的一切。其幕後,便是清風閣、孟子度!眾人的怒火瞬間便被點燃,徹底爆發。


    這麽多天來,他們如同玩偶一般被玩弄在股掌間,為了那所謂的匣子在這個冰冷的斷崖峰上相互爭鬥、相互殘殺,門派中前來的精銳幾乎損失殆盡,這等恥辱,定當昭告天下,盡數清風閣的罪孽,舉四海共討之!


    正當人們義憤填膺之時,那傳說中的紫金檀木匣子,驟然出現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氣氛仿佛凝固了,一瞬間安靜地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與心跳。


    而悄然混在人群之中孟子度果斷出手奪下匣子,從此開啟了自己的逃亡之路。


    一路上,他東躲西藏,不記得自己被圍了多少次,也不記得自己究竟殺了多少人,此刻,終於回到了敬仙城,終於也要回到了清風閣。


    隻要到了自己地盤,來再多的人,他也不懼!


    此刻,麵對著熟悉的包夾之勢,孟子度暗恨雨霖鈴的無能,竟盡數為一人所殺,憑空給他添了這麽多麻煩,甚至此後……清風閣在江湖之中的聲名或許都保不住了。


    但是……隻要自己有了這匣子中太極的秘密,隻要把這些知情者全數殺光,又或許……


    一念至此,孟子度靜靜地望著這些人,嘴角勾起了一抹殘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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