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鳴舉杯,一飲而盡。


    不動明王緩緩地摘下麵具,露出真容,他托著手中茶杯輕輕搖晃,望著杯中回旋著的茶末,隨即也昂首一飲而盡。


    一杯清茶入喉,其味雖略帶苦澀,卻依舊讓人回味無窮。


    呂不鳴麵露驚訝之色,這不動明王竟真的將麵具取下,或許這便是他所說的坦誠以待了。呂不鳴不禁有所觸動,他認真地打量起麵前的這位年輕人,心生感歎。


    他曾聽聞昔日大將軍墨君從軍時,年僅十五歲,因長相過於稚嫩清秀像極了女子,故而常常惹來同僚的嘲笑,自此之後,墨君便以一惡鬼麵具遮臉,以此震懾他人,令人望之生畏而膽寒。當然,這不過是一坊間口口相傳的說法而已,真假尚且不論,倒確實有幾分道理,至少能讓人信服,但是……以不動明王此等英姿,又何須以此醜陋假麵遮臉呢?


    呂不鳴一生見過許多人,但無人能在不動明王之上,就連他曾最為稱讚的天梁星孔溫亦要略遜幾分,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想不到傳說中的貪狼星竟會是如此的英氣逼人,呂某還以為定是個麵向陰險狡詐之徒呢!”呂不鳴笑著調侃道,“以後閣下若身在呂府時,可千萬要小心,莫要讓我那小女撞見,否則……”


    “呂公說笑了,晚輩可承受不起。”不動明王也笑了起來,隨後道:“呂公,既是自己人,喊晚輩一聲公子便好。”


    “哦?”呂不鳴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卻不知你是哪家的公子?”


    不動明王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似乎是有心事,他猶豫片刻,緩緩回答道:“呂公稱我一聲‘喬公子’便可。”


    “喬?”呂不鳴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姓氏,思索一番,卻當真是不曾聽過哪個地方有姓喬的大員,便知這必是不動明王的代稱了,不過倒也無妨,這世上誰又沒有點秘密?


    呂不鳴咳了一聲,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玩笑話說過,這之後便要談正事了,方才二人雖達成了交易,但那更多隻是單方麵的,不動明王提出了需要幫助,卻沒明說需要何種幫助,這便是呂不鳴尚有顧慮的地方,回過神來時,他方才發覺自己竟一下便被“入朝”二字誘惑的有些飄忽了。但又見不動明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向來他所求的“幫助”二字,應不是太過令人為難的事情。


    不動明王看出了呂不鳴的想法,他笑了笑,隨後輕輕開口。


    屋外,群鴉振翅,大風忽起。


    有一名少女蹲坐在牆角處,偷聽著裏麵的談話,她雙手捂著嘴,早已哭成了淚人,漸漸地,她開始低聲啜泣著。


    這位少女便是呂玲瓏。她自方才急火攻心暈厥後,很快便醒了過來,隨後呂玲瓏不顧華元勸阻,執意要找父親,她無論如何都要得到一個答案,無論如何都要知道天梁星為何會隕落。少女步入蓮花庭時,便見到父親正與一渾身散發著駭人氣息的黑袍人交談著什麽,她驚恐之餘當即便躲了起來,暗中窺探著。


    在察覺到這名黑袍人似乎並無惡意之後,她便一路尾隨兩人至此,悄悄躲在了門房外偷聽,聽著聽著,便是潸然淚下。


    她知道,自己在孔大哥的生命中,不過是一名過客而已,她不怨恨孔溫對她做過的事情,甚至說,在得知自己怪病的真相後,她反倒有一絲安慰,一名過客,竟然還能在對方的心中占據一絲狹小的位置,那便足夠了。


    少女哭著,五味雜陳,不知自己是該悲還是該喜。同時,她還在心中反複思索著,所謂複仇,究竟是什麽。少女沒有經曆過大風大浪,也不曾對人有過刻骨銘心的仇怨,因此她不清楚這種恨所帶來的感情,但她清楚,自己的那份喜歡,卻是最為真摯的情感。


    她亦知,孔大哥為“複仇”兒子,付出了性命,這也是他最真摯的情感。


    少女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麽,、。她猶然記得,在與孔大哥相處時,對方總是麵帶著和煦的笑意,這笑容之中,有三分輕浮,七分關懷。他總是對自己說,要隨心所欲地活著,無論是喜或是悲,但這世間是不公平的,沒有多少人真的能夠隨心所欲地活著,因此,他希望有些人、有些事,一定要好好珍惜。


    起初,少女隻是懵懂,她不明白孔溫所說的這些話的含義,如今,卻仿佛令她找到了方向。


    少女卷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眼淚卻怎麽都幹不了,她紅著眼眶,緩緩起身,用力地皺起鼻子,使勁一吸,試圖平緩心情,讓淚水停下,她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這般丟臉的模樣。隨後,少女起身,一步一晃地行至房門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將大門推開。


    她還記得,自己喜歡看書,家中亦藏有很多書籍,大多是曆代古籍,記載了許多春秋,父親告訴她,以史為鑒,足以明白很多事理。在父親的熏陶下,呂玲瓏也常常沉浸在書中,她很喜歡那些故事,很喜歡那些看似離奇荒誕卻又真實發生過的故事,既有趣,又可笑。


    她最喜歡的一件故事是,曾經有一位商人,依靠著自己的眼光與手腕攀上了權力的頂峰,那著實是一段傳奇的經曆。她的父親也同樣喜歡這個故事,呂玲瓏與父親議論時,也清晰地察覺到,父親眼中閃爍著的光芒,她猜的到,父親是真想成為這樣一個人。


    但時代卻與父親的想法背道而馳,呂家不過一商人耳。


    父親將那份理想埋藏在了心底,呂玲瓏卻記在了心底,隻為有朝一日。


    “玲瓏?”


    房間內,呂不鳴滿臉愕然,他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突然闖了進來,隨即他心中大急,難不成女兒已經聽到了他們所有交談的內容?若真如此,其他倒也還好,但孔溫……


    呂不鳴“騰”地一聲站了起來,心急火燎地趕到呂玲瓏麵前,吞吞吐吐地試探著些什麽。


    呂玲瓏的眼神卻異常堅毅,似乎是要讓父親安心,“爹,女兒沒事。”


    呂不鳴怎肯就此罷休,便欲打發她離開。


    呂玲瓏掙紮著推開呂不鳴,隨後將目光落在了不動明王的身上,而後者也同樣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


    “喬公子。”呂玲瓏略顯緊張地開口。


    “敢問呂姑娘有何指教?”不動明王有些驚訝於這少女的膽色,他擺出平淡的笑容,拱手回答道。


    “你與父親的交易,我不去理會,但我亦是呂家的一員,因此……”


    不動明王忽地皺起眉頭。


    “若與呂家合作,我與你之間,也應當有交易。”


    這是極為強詞奪理的說法,不動明王看著少女,見對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而從她的語氣聽來,亦滿是懇求的意味。


    不動明王暗笑一聲,這小姑娘竟把“求人”二字說的這般清新脫俗,他突然來了興致。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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