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寒水城外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傾盆而下,聲如雷陣,整個天地間猶如陷入了一片汪洋之中。


    寒水城內的百姓們已經許多年沒見過如今夜這般的大雨了,即便是那些個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耽擱了行程的江湖客,見得此雨心中也生不起煩惱埋怨,反倒是暗自稱奇,驚歎一句今日當真是長了見識。


    一時間內,城外江上的擺渡船紛紛歸港,城內的客棧酒樓亦是人滿為患。人們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從大將軍征討天心宗起,至貪狼、天機,至太安驚變、新皇登基,再至四海盟、雲仙閣、逍遙堂……洛城才顯異象,荀門又見天相。


    這不到半年的時間裏,竟發生了如此多的事。


    一陣長籲短歎,喟然後,便有人提到了今夜的大雨,他說,上一次見到這般大的雨時,還是在那個時候。


    眾人忙追問,哪個時候?


    他悵然答道,那仙女一劍落下的時候。


    眾人呆滯,不知所言。


    ……


    仙女江畔,江潮在大雨的衝刷下發出生生怒吼,拍打著岸邊的仙山,一道驚雷劈落,在仙山穹頂炸裂,一瞬映若白晝。


    若此時有人立於江畔舉目眺望仙山,便可發覺那終日彌漫在穹頂的雲煙迷霧淡去了許多,已隱隱可見半山的輪廓了。


    天香府內,李慕君抱著頭蜷縮在房間一角,眼角噙淚,渾身不住地顫抖。


    她自小便性格要強倔強,天不怕地不怕,卻偏偏害怕打雷,為此當初在蘇府為奴時沒少受刁難與嘲笑。


    李慕君自知害怕這玩意兒是何等的幼稚可笑,她也曾試圖傲然麵對,隻是雷聲一響,身體便本能地縮了起來。更何況,今夜的雷聲,仿似仙人發怒,一聲聲驚雷猶若在耳邊炸裂,整個天香府都在為之顫動。


    燈火驟然熄滅,整座天香府裏外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李慕君小聲啜泣起來,心中的恐懼再度被此景喚醒。


    自葉聞柳將她領入了天香府,李慕君便如當初在蘇府時那般心懷憂思,行事拘謹。好在府中的師姐們雖對葉聞柳嗤之以鼻,卻都非常喜歡這個懂事的小師妹,不多時日,李慕君便與師姐們變得熟絡,相處時也不再似最初那般小心翼翼了。


    在府主與師姐們的指導下,李慕君進步神速,短短兩月,境界已臻問兵,惹得一眾師姐驚歎連連,紛紛誇她天賦高、基礎好。


    李慕君不禁想起了自家那個便宜公子墨君,那些基礎,都是公子教給她的。再一想到假以時日再見到公子時,看到他那個驚訝的神情,李慕君一掃心中陰翳,臉上掛起了淺淺的笑容。


    四師姐淩笙盯著李慕君臉上神態,大聲調笑了一句“少女懷春”,眾姐妹聞言也紛紛附和著起哄。


    李慕君執拗的否決,但憑她的嘴上功夫,自然是沒法舌戰群儒的。


    淩笙手中搖晃著酒壺,兩眼醉醺,挺了挺胸前波瀾,自謂久經情場,像小師妹這等人她可是見的多了,一眼便能看透其心思。


    李慕君說不過四姐,隻能無奈作罷。


    淩笙卻不罷休,她咂咂嘴,隨後將矛頭指向了花月,搖頭晃腦地說道當初月月也是這般德性,隻是一人乃是葉聞柳,一人乃是大將軍墨君,這品味,嘖,差的太多。


    本是一副雲淡風輕之色坐看姐妹打鬧的花月聞言頓時惱羞成怒,語氣冰冷地開始揭起淩笙有色心沒色膽的老底,後者自是不甘示弱,兩人便開始了仙女的嘴上鬥法。


    天香府裏的姑娘們打鬧拌嘴本是常事,幾乎天天都會發生,無關緊要,然而天香府眾女對葉聞柳心懷芥蒂已久,眼見著花月似乎越來越沉淪,心中亦是焦急無比,當即便籍此機會旁敲側擊起來,就連素來喜歡與淩笙唱反調的裴思思也站在了淩笙的一邊,一一數落起葉聞柳的不是。


    縱使有老好人唐婉兒從中打圓場,最終還是惹得花月發了火,獨自離去。


    蘇小小連忙跟上,李慕君一臉尷尬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其餘五女麵麵相覷,意識到此次小月月是真的生氣了。眾女知道花月性格,三兩句道歉可行不通,於是便想請師尊出馬從中斡旋,怎料翻遍整座仙府,也尋不到師尊蹤跡,眾女這才驚覺師尊不知何時連聲招呼也沒打就離開了。


    此時正值大秋會將臨,眾女一番商議,便決定借此機會出趟遠門,而葉聞柳躲在府內,花月自然也會留下來。於是眾女跟蘇小小打了聲招呼,五人便就此踏上了路途。


    李慕君本也想去一趟,猶豫再三,終還是放棄了。


    然而事情卻接連不斷。


    葉聞柳忽然不告而別,急的花月欲出門尋找,蘇小小無奈之下,隻能拜托李慕君看管仙府,自己陪花月走一趟,並保證很快就會回來。


    自此,偌大的仙府幾乎一夜之間便隻剩了李慕君一人。


    而也誠如蘇小小所保證的那般,花月很快便回來了,然而帶回來的,卻是葉聞柳的屍體。


    李慕君如遭雷擊,愣在了原地。


    花月雖滿臉悲痛,卻也不死心地說,葉聞柳或許還有救,一切要等尋得師尊再做定奪。


    李慕君點了點頭,雖不知詳細,但她確實不想見到一個死了的葉聞柳。


    天香七脈,花月最擅長藥理,李慕君助花月將葉聞柳的身體浸泡在藥池之中,隻見其麵上有血色,仿佛仍有生機一般,令人咋舌。


    自此,花月便終日照料起葉聞柳來,除此之外,一切如常,宛若昨日的天香府。


    隻是在難為人察覺的角落裏,花海在悄然凋零。


    百裏香的香氣也似乎穿透了雲霧,漸漸惹來黑鴉駐足,它們棲於枝頭,環繞著仙府,一雙雙眼睛閃爍著詭異。


    直至近一個月前,這份平靜被人打破。


    那夜,雲霧之中走出來一個人。


    那人身形高大修長,黑袍裹身,月光照映之下,如同一隻青麵獠牙的惡鬼。


    他徑直走到了天香府門前,所過之處,駭人可怖的黑氣緩緩彌漫開來。


    其後,枝頭群鴉震栗,怪叫著拍翅、撲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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