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郡,益城的夏宮,是座規模宏大,殿宇眾多的大型宮殿。


    起初,這座夏宮的占地也並算不上多麽廣闊,但隨著數百年前幾任太守不斷的擴建,才最終有了如今這樣的規模。


    位於夏宮正中心的巨大的主殿兩側,是兩座占地麵積絕不遜色於主殿,隻是大殿的頂端稍稍矮了一籌的偏殿。


    這一日,近年來已經少有被用作正式議事的其中一座偏殿門外,聚集了大量的宮廷侍者和護衛,將這座偏殿圍繞得密不透風。


    殿中上首的主位沒有坐人,而在下方空曠的殿內,站了三個聚在一起彼此對視的人影。


    三人當中隱隱然居中,麵朝殿門而站的一個身穿太守華服,體型肥大,眉目肅然,正雙手負後,挺著個大肚子,正是永昌郡太守孟嬌陽,隻見他盯著麵前兩人,刻意壓低了聲音問道,“河玉城方麵可有消息傳回?!”


    與孟嬌陽相對而立的,是永昌郡文武兩大重臣,無論何時麵上總是帶了三分笑意的郡丞,趙楠鵬,以及白眉微垂,今日看著明顯有些不在狀態的郡尉,王全虎。


    趙楠鵬看一眼沒有說話意思的王全虎,笑意不禁還濃了些許,答道,“回稟太守大人,今日早些時候,我等往南派出去的人手已經傳信回來,說河玉城周邊百姓大量北遷,最早的一批已經到了沔津城,更多的仍在未名城前後,而且源源不斷,數量還有進一步增多的趨勢,於此同時,派往河玉城的信使或者斥候之類人手,應當已經入城,但卻沒有一個返回一條信息,恐怕十有八九......已然遇難。”


    “如此說來,”孟嬌陽肥碩的臉盤上一雙狹小的眼睛微微一眯,斜眼看向王全虎,“王輝的河玉城果真如那小兒洛川所言......失守了?!!”


    王全虎眼觀鼻鼻觀心,微微有些搖晃的站在空曠的殿內,仿佛一陣風吹來就能摔倒的虛弱模樣,就是一言不發。


    趙楠鵬看一看孟嬌陽,又看一看王全虎,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消失不見,“太守大人,河玉城失守已是必然,我等往南派去的人手,如今多數集中在未名城,他們傳回來的消息,有幾條臣等讀來頗為疑惑......”他微微側頭看向王全虎,麵色趨冷,“其一,河玉城守將也是王郡尉之子王輝,不見蹤影,但王輝之子王明遠,卻率領近兩萬河玉城敗卒退走至未名城據守,我記得王郡尉曾經說過,河玉城有王輝率軍駐紮,固若金湯,數萬河玉城精銳與河玉城共存亡,如今是發生了什麽,讓這剩餘的兩萬精銳竟棄城而逃了?”


    王全虎麵色極冷,稍稍抬頭,同樣側目斜了趙楠鵬一眼,卻是仍不說話。


    趙楠鵬麵色複又有了笑意,“其二,那王明遠不過區區一個軍候,照理不過千人之長,如今卻能統帥兩萬河玉城精銳說逃就逃了,莫不是這兩萬精銳已是你王家的私軍,隻聽你王家人的號令?!!”


    王全虎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開口,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卻是帶著一股難以抑製的怒意,他盯著趙楠鵬的眼睛,目中現紅,“趙楠鵬,事到如今,你仍要用你一張臭嘴霍亂天下麽?河玉城失守,我兒王輝定是與數萬精銳戰死河玉城,到了你這張嘴裏,就成了一句‘不知所蹤’?河玉城上下五六萬精銳,如今主將戰死,逃出來的不過兩萬,若非我兒王輝臨死之前下令撤軍,便是你我親至也絕不可能帶走那兩萬人,到了你這張嘴裏,就成了‘軍侯王明遠統率兩萬精銳棄城而逃’,怎麽,非要我王家的子孫都死絕了,將這朝堂內外都填滿你趙楠鵬的走狗心腹,才趁了你的心,遂了你的意?!”


    趙楠鵬麵色一變,怒喝道,“王全虎,休要在這裏倚老賣老,河玉城之事尚無定論,你便敢肯定王輝是戰死沙場,而不是也跟著棄城而逃了?而且,就算他王輝戰死河玉城,以河玉城之牢固,九百載不曾淪陷,如今輕輕巧巧就讓他囫圇丟了,益城得知消息竟比離郡還要晚,簡直是廢物到了極點,怎麽,太守大人還要給他,給你們王家立英雄祠廟不成?!”


    王全虎聞言氣的渾身發抖,唇色淺淡,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南鵬正待要乘勝追擊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孟嬌陽忽的喝道,“好了!”


    大殿之中為之一靜,隻餘那聲“好了”的回聲轉了幾轉。


    孟嬌陽看一眼王全虎,淡淡道,“王輝與王明遠之事,尚無定論,不必多議,但是眼下軍情緊急,王郡尉年齡大了,又痛失愛子,想來還是回家休養更加合適些,接下來軍務處的事情,並各城各軍的軍務,便都由本太守親自掌管。”


    王全虎低下頭道,“老臣多謝太守大人恩典......”


    “太守大人!”趙楠鵬卻忽的插入話題道,“益城將軍徐林乃是王郡尉帶出來的兵,可謂勇猛有餘,智計不足,值此關乎永昌危亡之際,當另選一老成持重之人擔當大任,領益城軍務,與照水城孫老將軍默契配合,方可將南夷阻擋於沔津城以南,保我益城太平!太守大人,”他看向孟嬌陽,目光懇切,“三思啊......!”


    孟嬌陽聞言走到趙楠鵬麵前,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搖晃了兩下道,“果然是患難見真情,趙卿有些話,實在是說到了本太守的心裏,”他慨歎一聲道,“如今河玉城已失,南夷北上成為定局,為保益城太平,勢必要在沔津城、照水城一線布防,以益城數百年底蘊為支撐,借助伏波江、沔水兩道天塹,方能將南夷徹底阻擋在南麵不得寸進,此後,再外聯盟友,以圖收複河玉城。”


    趙楠鵬聞言重重頷首,正待要再開口,卻被孟嬌陽搭在肩膀上的手又晃了晃,打斷了他的節奏。


    孟嬌陽盯著趙楠鵬的眼睛誠懇道,“趙卿,今日出宮,你便替我傳信一封去到照水城,交給孫渺老將軍,就說永昌九百載存亡,全在孫老將軍一身,定不可使照水城有失,待到功成之日,孟嬌陽必向皇帝陛下請旨,封孫老將軍為護國大將軍,世襲罔替!!”


    趙楠鵬一愣,隨即低頭行禮道,“臣,替孫老將軍,謝太守大人恩德!!”


    孟嬌陽又在趙楠鵬肩上重重一拍,緩緩道,“至於說益城將軍一職......”他見趙楠鵬抬起頭看看他,便柔和一笑道,“當由徐林繼續擔之,徐林雖是王郡尉帶出來的兵,但無論趙郡尉在或者不在,他都還是要聽我這個太守的話,徐林有勇武之氣,我自有智慧之心,兩相合力,當可以保益城乃至於沔津城無憂,趙卿,你說然否?”


    趙楠鵬飛快低頭以掩飾自家麵上的驚詫之色,隻是無論如何,他都忍不住扭頭去看另一邊同樣低頭的王全虎的麵色。


    隻看到了一張先是震驚,繼而頹然的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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