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本事,比起要登上桅杆的青年又高出不少。自然可以發覺,船娘唱出的詩句,都是由那船頭青年念誦,才由船娘唱出。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華貴女子輕聲念誦,隻覺得一股憂傷湧上心頭,卻又琢磨不出更深意味。念了兩遍,整個人都變得安靜些許,拉著姐姐追問道:“那麽第二首呢?”


    淡雅女子長歎一聲,蓮步輕移,走到船頭,遙望歌聲傳來方向。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傷心人別有懷抱,看來那位公子同咱家二郎一樣,也有一段傷心往事呢~”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這一首詩意更加淺白,傷心卻更濃烈。衣裙華貴的女子讀了兩遍,不知不覺受到感染,淚珠漣漣落下。


    “你哭什麽?”淡雅女子秀美的長眉一挑。


    衣衫華貴的“七妹”抽泣回答:“不知道為什麽,聽了這詩就讓人覺得難受。”


    望著桅杆上下,傷心哭泣、茫然若失的一雙弟妹,戚鶯不由無奈,輕聲喝道:“快別哭了!靜明師太、幽姿姐姐還在船上,驚動幽姿姐姐也還罷了,打擾了師太清修,可吃罪不起!


    “二郎,你也別在上麵張望,聽完了就下來吧!”


    船上淡雅女子名喚戚鶯,是大廉當朝太師、定國公長女。桅杆頂上的戚錦,甲板前端的戚藍是她弟妹。隻不過戚藍是嫡女,她和桅杆上的戚錦都是庶出。


    在有上進渠道的世界,對於已經表現出上升潛力的子女,嫡庶沒有那麽重要。不過先天差距還是有的。她和戚錦,都是在表現出足夠的潛力以後,才在戚家取得的待遇,戚藍卻是從出生就有。


    即使她不甚在意,掩飾極好,同戚藍的對話中,仍然隱含淡淡酸意。


    衣袂翻飛。


    桅杆上的青年收拾心情,一躍而下。


    船樓高處的花窗“咿呀”打開,一名容顏分外秀美的尼姑,同一名俗家女子,出現在打開的窗口前。


    “驚動什麽?貧尼何曾那麽小氣過?”


    戚鶯微微一笑,戚藍暗吐芳舌,同戚錦一道,三人齊齊向船樓窗口行禮道:“師太安好!”


    靜明女尼遙望遠方,口中讚道:“大廉新京物寶天華,人傑地靈,果然名不虛傳!對作詩那人,貧尼倒是有些興趣了。”


    “既然師太有意,我們就過去看看!”戚藍性格直接簡單,聞言立即說道。


    靜明女尼微微頷首。


    戚鶯、戚錦當然不會反對。


    “戚十五,過去看看!”戚錦揚聲吩咐,從戚家家丁直到船工水手,船上人紛紛行動。


    就在大船將動未動,僅隻稍稍轉動船頭方向時候。


    戚錦忽然驚訝的叫出聲來:“那是金雀花吧?怎麽竟然是她?”


    金雀、紫鳶、碧纏子,文豐江上三朵花!同新京城裏五名姑娘,並稱三花五美,是船娘中的行首,新京地帶的花魁!


    戚錦前次進京,見過三花被人簇擁、追捧的情景,幾乎不敢相信。蘭信河上,那名船娘,竟然會是名震京華的金雀花!


    二哥!你還說你上次進京從不涉及青樓煙花之地!”


    被戚藍抓住言語裏露出的破綻,戚錦一時語塞。


    船上其餘人等,看著他們兄妹嬉鬧。


    由兩首新詩帶來的悲切氣氛,一掃而空。


    順流而下的一葉扁舟悠悠蕩蕩,出了蘭信河與文豐江交界的河口,正式進入文豐江水域。


    江麵上,忽然傳來一聲暴喝。


    “哈哈哈~好漂亮的小娘!配什麽小白臉唱酸詞啊,還不如到這裏來,讓虎爺好好憐愛!”


    剛才一陣歌聲,附近水域船隻聚集。


    一道淡青身影,飛身躍起,踩在一條條船上借力,縱躍過來。


    “大膽!竟敢對金雀姑娘無禮!”


    另外一條運糧船上,躥出一名刀客來。兩人各執兵刃,乒乒乓乓打成一團。


    從天上到水中,旗鼓相當,不相上下。


    運糧船上,先後又躥出幾名壯漢。與先前那名刀客同樣打扮。


    另外那人躍出那條船上,也有了動靜。


    隻見一名師爺打扮的陰柔文士,站上船頭,取出一麵畫著虎頭旗幟一展,高高升上桅杆。


    文豐江上,一麵黃色大旗上,巨大的潑墨虎頭迎風招展。


    畫工拙劣至極,說是潑墨,其實是種恭維。縱使小兒塗鴉,也不一定有旗上虎頭醜怪。


    奇怪的是,這麵醜怪的虎頭,震懾力似乎不小!


    “是虎……虎……虎,虎王!”


    不止動手的那幾名刀客麵如土色,便是後續船上,想要動手的江湖武人齊齊變色。


    小船尾部的船娘金雀金雀也變了臉色,失去了先前的鎮定從容。喏喏道:“公子,奴家陪著公子遊船十裏,雖然一天之約尚未完成,也總抵得過對公子的得罪了吧?不如……”


    坐在船頭的藍衣青年無動於衷,仍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金雀銀牙一咬,道:“恕小女子不奉陪了!”


    說著,合身魚躍,往水中跳去。


    莫名一道無形屏障把她擋了回來。


    船頭傳來一聲哂笑:“你慌什麽?既然是陪我履行一日之約,發生的爭風吃醋,打架鬥毆,當然是我的事。”


    “你的事?泗蕘澤虎王占據文豐江水路接近十年,大廉國朝廷尚且奈何不得!不要以為你有一兩分修真手段,就橫行無忌。天下之大,你不能得罪的人多了去了。還是趕緊同我一起逃命去吧!”


    “天下之大,能人輩出。就好像聞名大廉國的金雀花,竟然不止是煙花行首,還是黑道裏的行家嗎?”


    張焚翻身坐起。


    這個世界相比他原本生活的地球,有著極大差異。


    千奇百怪的修真手段,創造出種種便利。


    如果出身修真門派、世家,甚至凡間皇室貴族。在大多方麵享受的便利,都不在20世紀初期的地球之下。


    可是,依賴修真手段的種種生活用品,在推廣普及上,比較科學,處於極大劣勢。


    雖然也有向下溢出,但普通富戶以及民眾,生活仍然類似中古時代。


    不同的生活模式衝撞,帶來更多彩多姿的文化現象。


    比如江湖!


    一個活生生的江湖


    ,張焚還是第一次見。


    當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原本生活的世界,或許同樣存在。不過,那時的他絕對是敬謝不敏的。


    無它,心境不同爾!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十四州!”


    聽著張焚新近吟出的詩句,金雀螓首微偏,不屑的哼了一聲。心中卻在暗自讚歎:“這人!品行不端,行事顛三倒四,才華當真不錯!或者文人墨客的文采風流,就是這麽回事吧!”


    晚風吹拂,豔冠京華的金雀花臉上竟然微微發熱。


    她吃驚的抬起右手,遮掩著,撫過熱力增加的臉頰。


    長吟聲遠遠傳揚。


    聽得見的文武人物,無不精神一振。就連販夫走卒,也覺得這詩氣度十分驚人,雖然聽不明白,也自豪氣頓生。


    讚賞過後,卻又不由得齊齊為船頭書生惋惜。


    泗蕘虎王出現時間對於修真者雖然不長,對普通百姓來說,已是極其漫長,占據生命很大一部分的一段時間。


    凶名深入人心。


    誰也不會看好那名書生。


    幹瘦師爺站在船頭冷哼一聲,顧盼自豪,將狐假虎威狗仗人勢,演繹得出神入化。手指掐做蘭花,陰柔的聲音說道:“一劍光寒十四州?哪怕是四十州,在虎爺麵前,該盤你給我盤著,該臥得給我臥著!


    “虎爺辦事,我看誰敢阻攔?”


    “這位管事,且讓一步如何?”


    打著“太師”“定國公”旗號的官船上,戚錦遙遙拱手:“畢竟人才難得,就讓金雀姑娘與這位公子,向虎爺旗號配個不是,此事就此揭過如何?”


    “怎麽?定國公府要硬架虎爺的梁子?”


    幹瘦師爺鼻孔向天,絲毫不把定國公府放在眼裏。


    “戚老爺子親身前來,虎爺還會給他留些麵子,你還不夠份量!”


    說是這麽說,語氣裏的輕蔑,終究收斂,客氣了些。其它寸步不讓。


    戚錦也不生氣,側身擋住惱怒的戚藍,抱拳道:“這位管事不再考慮考慮?三花五美,仰慕者眾。就這樣被人擄去,可不僅僅是一名煙花女子的事情。”


    說話之前,江上水師已經接到線報,匆匆趕來。


    十條艨艟戰艦,帶著數十走舸從新京城方向,逆流而來。


    船上披甲武士,一名名長弓在握,弩箭上弦,列陣圍攏過來。


    “末將曹彬”“末將項武”“末將欒雄”


    “見過戚二公子!”


    三個聲音交匯在一起。


    看了眼江上飄揚的虎頭黃旗,帶頭武將神色凝重,轉向幹瘦師爺,厲聲喝道:“天子腳下,什麽人膽敢無禮!”


    幹瘦師爺陰惻惻一笑:“曹彬,你是忘記了怎麽在咱家‘無名疾風爪’下逃生的嗎?就是咱家在此,你敢怎樣?”


    “取你性命!放!”那名將領高呼一聲。


    箭雨連綿,無數羽箭飛射出去。


    鋪天蓋地!


    江麵、天空,仿佛被歸巢黃蜂,遮天飛蝗一般的天災覆蓋。


    商船、客船、運糧船上,慘叫連連。


    飄揚著虎頭黃旗的那條船還未怎樣,走避不及,被牽連進來的無辜路人已經死傷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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