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一定很累了吧?這一天真是辛苦你了。”</p>


    櫻子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依然是標準的跪坐姿勢,這名武家少女無論何時都是那樣一絲不苟。</p>


    “嗯,很累。不隻是作戰累、更是心累,真是累死我了。”</p>


    他張開並伸直雙腿,大喇喇且隨心而欲地坐著,微微耷下頭,抬起右手按了按前額。</p>


    櫻子轉頭會心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移開視線,輕笑著望向庭院裏的優美風景。</p>


    “可就算累,少主也並不打算就此放棄,對嗎?你清楚自己腳下正走著怎樣的路,絲毫沒有繞道的打算,對不對?”</p>


    “你怎麽這樣清楚我的心思?喂,我說櫻子,莫非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p>


    “蛔蟲?我就把這當成是少主對我心思聰穎的誇獎吧。”</p>


    “你還真是自信哈。話說櫻子,你真的沒有半點少女扭捏作態的毛病啊,一直都那麽爽朗幹脆,也不是每個武家之女都能像你一樣的。”</p>


    “扭捏作態?你說的是那種楚楚可憐的小女子作派嗎?抱歉、抱歉,如果是那種公主式的溫婉可人感覺,我還真是做不來。”</p>


    “可男人喜歡的,不都是這種小鳥依人的類型嗎?難道你就不想找個自己喜歡的少年?”</p>


    </p>


    “說什麽呢?少主!”</p>


    櫻子有些惱火地提高了聲音,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她又趕緊將聲調降了下來。</p>


    “這種事情想也想不來啊。何況我和那些一心想嫁個好人家的少女不同,我是在奧裏奉公、有俸祿的職業女性。”</p>


    “比起找個好人家嫁進去,當前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將少主給照顧好、把女中這份工作給做好,其它一概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p>


    看她說得一派康慨激昂、一本正經的模樣,反倒逗得竹千代忍俊不禁。</p>


    他將頭埋得更低,意圖避開她的視線偷笑起來。</p>


    “少主,你在笑嗎?”</p>


    “啊,沒有……,我哪有笑哈。”</p>


    “騙人,你明明就在偷笑!為什麽不敢讓我看見,難不成你是在笑我幼稚或自以為是嗎?”</p>


    “沒有、沒有,你都說了要把我照顧好,我感動都來不及,又怎麽會笑話你呢?”</p>


    竹千代當然要失口否認。</p>


    他埋著頭又偷笑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能夠抬起頭了,卻赫然瞧見她湊近眼前,一副鼓著腮幫的惱火模樣。</p>


    “噗!”</p>


    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罕有的萌味盡顯,他一時沒忍住,終是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後察覺到自己的失當,他又慌忙邊笑邊向她道歉。</p>


    “抱歉抱歉,不過話說你好端端的鼓起腮幫幹嘛?這麽做真的很像一條河豚哈!”</p>


    “還不是因為被少主笑話了!我明明是認真在和你分享心情,結果卻被當成了笑料!”</p>


    “哪有、哪有!我聽得很認真好吧?哈哈哈……可是你這鼓著腮幫的樣子也太……”</p>


    竹千代在力圖解釋澄清的時候,還是沒忍住繼續笑出聲來。</p>


    看他笑得那麽開心的反應,櫻子也會心地笑了。</p>


    原來她不是真的在生氣。</p>


    她隻是察覺到他的失落和迷惘,借用了少女天生的性別優勢,賣萌把他給逗笑了而已。</p>


    兩人心有所感地相視而笑。</p>


    氛圍越加融洽歡快之際,他忽而又想起了和誌奈在錦繪屋初遇時的情景,當時她也洋溢著這般明朗的笑容。</p>


    他更回憶起自己被誌奈帶到了河岸邊,被她鼓勵著朝河流與天空喊出了心底一直壓抑的話語,於是,她再度為他綻現了同樣燦爛的笑顏。</p>


    誌奈和櫻子有著非常相似的部分,最大的區別在於:一個還鮮明地活著,另一個卻已經永眠在黑暗的夢境之中。</p>


    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又隱隱作痛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心口。</p>


    “少主,怎麽了?又不舒服了嗎?”</p>


    “啊,沒有、沒有,你別瞎操心。我隻是……想到了自已在入夢時殺的那隻大紫蛺蝶而已。”</p>


    “聽說她是少主在逛日本橋一帶邂後的女子,還是正純大人的側室,你很喜歡她嗎?”</p>


    “喜歡?”</p>


    “我說的不是男女相互愛慕的那種‘喜歡’,而是朋友之間的那種‘喜歡’。少主想必一定是把她當成新交的投緣朋友那樣地喜歡著吧?”</p>


    竹千代怔了怔,櫻子這兩句話穿過他故作堅強的防備,一下子刺痛到他內心最柔軟的角落。</p>


    驀地,他回想起被誌奈帶到日本橋河岸後,為了鼓勵他喊出內心壓抑和隱忍的話語,她對他所使用的那番激將法——</p>


    “大人,勇敢些!難道你連一個側室也比不過嗎?”</p>


    在他腦海裏,還再度浮現出兩人即將分別時,她露出會心微笑,語重心長地對他進行的叮囑:</p>


    “那請大人今後如果心裏再積壓了這些煩心事,就又到日本橋河岸這邊來,對著這條河流好好地把所思所感給吼出來。到時,你會發現心裏又好受了很多。”</p>


    他和誌奈之間,確實就像櫻子說的那樣,是一場特別且美好的邂後。</p>


    但這般灑脫、明亮、豁達的女子,最後卻在夢境裏死於他的劍下;她對人類社會的憧憬和追求,最後卻由他一手親自了結。</p>


    此刻的外殿隻剩下他和櫻子兩人。</p>


    一直強行將自已包裹在堅強外殼下的竹千代,終於毅然拋掉麵具、繼而撕開了偽裝。</p>


    “櫻子,我確實是喜歡她的。可以的話,真想和她好好交個朋友哈。”</p>


    “可正由於她是這麽特別的新朋友,所以我才決定要獨自一人去赴戰。”</p>


    “櫻子,你知道嗎?我不能帶著正勝他們一塊去,因為這隻能是一場隻有我和她兩人的決戰。”</p>


    他苦笑著曲起雙腿,牢牢抱住雙膝、並將下頷支在膝上,語氣浮移地說了下去。</p>


    “有時候為了所謂的正義和信仰,人會變得很可怕。”</p>


    “我曾非常討厭為公義而大義滅親的人,卻沒想到自已有天也會變成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p>


    “那隻大紫蛺蝶……不,誌奈她是真的希望和我做個朋友啊!如果我采用了信綱的建言,對她坐視不管的話,那她現在應該還好好地活著吧。”</p>


    看著竹千代臉上抑製不住流露的悲傷,還有他迷惑惆悵的眼神,櫻子忽然油然而生出一種保護欲來。</p>


    這位一直帶著團隊攻堅奮戰的少主,在抵禦母親和弟弟利爪獠牙的同時,還要為保護百姓而與蟲獸決戰,他在她心裏向來是堅強勇敢的代名詞。</p>


    但現在他是這麽脆弱,而這種脆弱隻在她麵前表露出來,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視而不見。</p>


    她朝他挪了過去,完全沒有意識地、就隻是想要縮短著彼此的距離。</p>


    隻有這樣,她才能跪坐在他的右側,伸出雙臂從肩膀那端一把抱住他,而且她真的這樣做了。</p>


    當被櫻子一把抱住時,竹千代的身體很劇烈地震蕩了那麽一下,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從心底泛起,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少女擁抱著。</p>


    “你沒有錯。你隻是想要保護江戶的百姓而已,這樣的你沒有錯。”</p>


    “所以別再責備自已了。”</p>


    “如果難過和痛苦的話,就盡管表露出來,別藏著掖著。現在的你並不孤單,這裏還有我在,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p>


    最後一句話讓竹千代徹底破防。</p>


    在她的溫暖懷抱下,他用微微顫抖的指尖攥住她的小臂,直到此刻才顯露出他的脆弱。</p>


    而她繼續擁抱著他。</p>


    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已有被理解、有被體諒了,內心出現的那一大塊缺口,似乎被某種湧入心田的東西重新填滿了。</p>


    在遭受痛苦和負疚等心魔折磨時,他被這個有生以來所經曆的第一個擁抱給拯救了。</p>


    ★——作者的話——★</p>


    新書連載,起點會統計:每天到底有多少人在看這本書,再根據完讀率,決定給本書的推薦資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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