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少年們散去,外殿裏隻剩下他和她兩人時,竹千代還是情不自禁地關心起櫻子的狀態來。</p>


    “櫻子,你是不是有心事呀?”</p>


    “嗯?少主看得出來?”</p>


    “那是自然!畢竟你和平時開朗陽光的作派很不一樣哈!說實話,你是不是在為我們擔心?”</p>


    他以為她可能會口是心非地掩飾一番、或者倔強地轉向其它話題,卻沒曾想她居然承認得如此幹脆。</p>


    “擔心啊。少主說過我們都是一個團隊的夥伴吧,我怎麽可能會不為自己的夥伴們擔心?”</p>


    “嘛,你若選擇這麽說,那倒也沒錯。隻是櫻子,你真的隻是這樣想而已嗎?”</p>


    “少主什麽意思?”</p>


    櫻子這句反問,弄得竹千代一時手足無措。</p>


    這名冰雪聰明的少女到底是真不曉得他的意有所指,還是在刻意裝湖塗?</p>


    他又該如何應對:是就此一筆帶過,還是往裏深究、力圖一窺她的心跡?</p>


    若是往常,他可能就嘻嘻哈哈地一筆帶過了,反正來日方長、彼此之間還有大把時光,可以浪費在這些日常卻又溫馨的瑣碎細節裏。</p>


    但眼下他即將率領四人眾與忠明啟程前往京都二條城,親身參與改變日本曆史的大阪夏之陣。</p>


    懷抱著對於這場慘烈悲壯戰役的複雜心情,促使他作出和平時不同的選擇。</p>


    “我在問你,除了擔心大家以外,有沒有單獨特別牽掛和在乎的人……比如我?”</p>


    櫻子瞬間就紅了臉龐。</p>


    她剛開始隻是稍微泛起一些紅暈,漸漸整張臉就如同熟透的紅蘋果一般。</p>


    望著她的反應,竹千代對她的心意大抵也猜到了八分,仗著大戰將至,他更是索性橫下心來再往前攻略了一步。</p>


    “怎地不回答了?也不知道是誰說過會保護我到底的?倘若連這些提問都沒勇氣回應,他日叫我還怎麽相信你能保護好我?”</p>


    “……”</p>


    櫻子顯露出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很明顯她並不想承認、可又希望他能相信她的承諾。</p>


    而他巧妙行使的激將法,幾乎就快要對她奏效了。</p>


    她甚至都已經張開了嘴巴,眼看著就要說些什麽了,最後卻還是緊緊地抿住了嘴唇。</p>


    這讓竹千代或多或少有些失望。</p>


    就在他考量著接下來到底該如何套出她的答桉時,櫻子居然出乎意料地敞開了心扉。</p>


    “如果我說真話,那麽少主也要答應我:你會平安地回到西丸,可以嗎?”</p>


    “我當然會平安地回到這裏啊,笨蛋!畢竟我可是德川三代的繼承人,還有太多事情等著去做,怎麽可能會死在戰場上?”</p>


    “那麽……”櫻子深深吸了口氣,極力平衡著心緒以後,毅然催促自己說了出來,“我確實會牽掛和在乎少主!畢竟我是隨侍你的女中,不是嗎?”</p>


    雖然這段話的最後,她巧妙地繞了個彎、依然掩飾了自己的真實心意,可對竹千代來說卻已經足夠了。</p>


    有些話本來就沒必要非得挑個明白,但凡兩個人心有靈犀,情感方麵的事點到為止,也不失為一份彼此心領神會的美好秘密。</p>


    “是哈,所以就算為了能再見到你這個專業敬職的女中,我也要平平安安地回到西丸。”</p>


    “那我就將這句話,當作少主對我的承諾了。少主,請你務必要遵守約定,我會在這裏守候你的歸來。”</p>


    櫻子說完這句話後,便伏地朝著竹千代真切地施了一禮。</p>


    他知道,這既代表她希望他信守承諾的拜托、也意味著她對他此趟率領團隊出征的祝福。</p>


    在這個時代,少女心中的情誼,大多亦隻能通過這種含蓄的方式表達。</p>


    櫻子看起來像是什麽也沒吐露,但實際上,竹千代卻接收到了她的這番心意,於是他才會翹起嘴角,會心地凝視了她許久。</p>


    定下隨行團隊以後,竹千代翌日上午就去了趟星相館。</p>


    在最內裏的那間寬敞的和室裏,他親口向美惠告知了自己將隨家康出戰的消息。</p>


    即使向來讓人捉摸不透的美惠,聽到這個消息後,也罕有地露出了悵然若失的神色。</p>


    “帶上我,少主。”不帶半點猶豫與遲疑,這位魅惑少女直接提出了建言,“就像過往伏誅蟲獸一樣,我終歸能派上一些用場。”</p>


    “情況不一樣,美惠。即使我想將你帶在身邊,爺爺也不會同意。這麽重大的戰役,怎麽能夠將女子帶在身邊?”</p>


    “有什麽不可以?昔年太閣殿下征戰沙場時,就曾將澱夫人召喚到身邊陪伴,少主為什麽不能將我帶在身邊?”</p>


    為了說服竹千代將她納入出征團隊當中,美惠甚至還提出了另一項用心良苦的建議。</p>


    “如果大禦所覺得女子隨軍顯眼,那我大可換上男裝,以武士身份隨侍在少主身邊。”</p>


    “別開玩笑了,美惠!那可是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的戰場!就算爺爺同意,我也不可能會把你帶到戰爭裏去,更何況他根本就不會允許!”</p>


    竹千代結論下得斬釘截鐵。</p>


    意識到沒有半點動搖他的機會,美惠童孔便彷佛罩上了一層憂鬱霧氣。</p>


    向來無論身處各種局勢均處變不驚的她,此刻看上去居然透著一股無力感,這種與尋常作風形成的強烈反差,又激起了竹千代的憐惜。</p>


    “戰場上又沒有蟲獸,就算帶了美惠隨行,你也沒有用武之地啊。”</p>


    “如果我說豐臣軍裏或許有混跡了蟲獸貴族呢?”</p>


    “什麽?你的意思是,豐臣軍裏存在被蟲獸附體的將領,而且還是最高級別的蟲獸貴族?”</p>


    美惠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他也終於明白,她為什麽如此期望能被自己帶在身邊一並出征了。</p>


    原本隻是打算安撫她而隨口說出的話,沒想到居然成了現實,竹千代隻是稍微驚詫了一下,便迅即恢複了平靜。</p>


    “美惠,你還記得我帶著綹新婦殘肢到駿府城的事麽?我已經將蟲獸的事告訴爺爺了。”</p>


    “你告訴了大禦所大人麽?他怎麽反應?他相信這個世間存在著蟲獸這等妖物嗎?”</p>


    “爺爺相信啊!可是,之後他對我說了一句讓我印象深刻的話:比起蟲獸,人心才是這世間最可怕的東西。”</p>


    “人心……才是世間最可怕的東西?”</p>


    “美惠,再強大的蟲獸,麵對軍隊的飛箭、鐵炮、火槍,終究也隻能頹然倒下。”</p>


    回到江戶之後,經過這段時間的細心思量,竹千代終於明白了家康對於蟲獸所下結論到底所指為何,並向美惠分享了他領悟的心得。</p>


    “即使豐臣軍裏有被蟲獸附體的將領,這場大戰,歸根結底還是人和人之間的戰爭。”</p>


    聽著他的話語,美惠發覺自己竟是無處辯駁。</p>


    確實在各式武器與大軍麵前,再凶殘的蟲獸,最終也隻會在圍攻之下遍體鱗傷地死去。</p>


    決定這場大戰勝負歸屬的,其實還是人、並且隻能是人。</p>


    明白自己無論如何努力勸說,始終無法陪同竹千代親赴戰場的美惠,隻能睜著那雙深邃的眼睛,心緒複雜地凝視著竹千代。</p>


    除此之外,無論她多想為他做些什麽,最終除了為他獻上平安歸來的祝辭之外,她發覺自己在這次天下大戰裏竟無一事可做。</p>


    對於曾在過往幾場與蟲獸的決戰中發揮了關鍵作用的美惠來說,要她隻能眼睜睜地守著星相閣等候竹千代歸來,實在是件格外殘酷的事。</p>


    ★——作者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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