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飛鳥井就到西丸禦殿麵見了竹千代,並傳遞了阿江與要見他的迅息。</p>


    竹千代不得不為此取消去星相閣看望美惠的計劃,臨時改道去了本丸內庭。</p>


    禦台所部屋正處於內庭,客廳非常寬敞,此時擺上了三個座墊,阿江與身為禦台所自然位居主座,國鬆丸則在下座的左側端坐多時。</p>


    另一個被擺在下座右側的座墊,自然就是竹千代的專屬了。</p>


    但他並沒有立刻落座,而是先在客廳居中的位置,向阿江與伏地施了一禮。</p>


    “母親,久未問候,願你安康和樂。”</p>


    “是啊,你在忙著隨大禦所攻打大阪城,疏於問候也是可以理解的,快坐下說話吧。”</p>


    竹千代應了一聲,便跪坐在下座右側的座墊上。</p>


    在他前麵放著一個大盤子,裏麵裝著切成塊、並插著牙簽的西瓜和甜瓜。</p>


    在江戶時代,像西瓜、甜瓜(哈密瓜)這類水果被稱為“水物”,尤其在夏季,人們更會食用西瓜和甜瓜來補充身體水分。</p>


    這亦是竹千代喜歡的水果,隻是身處在這種冷澹且怪異的氛圍下,他食欲反倒消退了。</p>


    雖是戰後歸來,但他和母親、弟弟的這場相見,一點也沒有久別重逢的欣喜與快慰。</p>


    充斥在偌大客廳裏的,隻有顯而易見的生疏、戒備與彼此的心照不宣。</p>


    阿江與臉色陰沉地倚著扶幾,她看上去心事重重,但竹千代卻猜不透她到底在困擾些什麽。</p>


    國鬆丸倒是帶著一派溫和純真作派地嚐著西瓜。</p>


    他演技依然精湛出色,當他微笑著看向竹千代時,竹千代知道,這個惡魔弟弟又準備出招了。</p>


    </p>


    “對了,哥哥,聽說你這次在大阪夏之陣裏出盡風頭啊:不但保護了爺爺,還親自督陣將澱夫人和右府給逼得自盡了。”</p>


    聽著國鬆丸的話,阿江與神情越發暗澹無光,緩緩將視線朝著竹千代移了過來。</p>


    其實她不看竹千代還好,兩人目光這麽一對視,她眼裏的嫌惡、憎恨與敵視,便毫不掩飾地向竹千代傳遞了過來。</p>


    隻是從戰場歸來的竹千代,已經不會被阿江與如此抵觸與抗拒他的眼神給傷害了。</p>


    他表情平澹地錯開視線,將目光轉向國鬆丸時,眼神卻驀地一下就變得淩厲與鋒銳了起來。</p>


    “出盡風頭?國鬆丸,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在藐視為這場夏戰犧牲的我軍將士嗎?!”</p>


    竹千代顯然已將火力都集中到國鬆丸身上,一出手就迅速給對方扣了個大帽子。</p>


    國鬆丸顯然料想不到他如今反應與回擊,會變得如此精確且令人難以招架,一時竟亂了陣腳。</p>


    “哥哥,我隻是在由衷稱讚你啊!大阪夏之陣是舉家族之力的戰役,我怎麽會藐視犧牲者呢?”</p>


    “住口!你還敢狡辯!”</p>


    竹千代高喝一聲。</p>


    把臉板起來的那一刻,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非但威嚴與霸氣盡顯,緊隨而至的壓迫感更是迅即籠罩了整個客廳。</p>


    “出盡風頭是什麽性質的用詞,你自己心裏難道不清楚嗎?還是在學堂上課時,你根本就沒把老師的講學給聽進去?”</p>


    “哥哥,我……”</p>


    “我不要聽這些狡辯!每一個參與夏戰的人,無論他是大名、將領還是士兵,都為這天下安泰、為德川幕府貢獻了心血,你居然用‘出盡風頭’來形容他們!”</p>


    國鬆丸心裏暗喊了一聲不妙,他察覺到竹千代在借題發揮、以及有意抓住這句嘲諷並將之往政事上擴大化的用心。</p>


    這是國鬆丸在發言時所未曾料想過的。</p>


    然而他明白自己確實是親口說出了這些話,正當他在腦海裏飛快地斟酌對策時,竹千代卻絲毫沒留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p>


    “天下皆知,夏戰是由右府母子引發!他們妄圖修複護城河、重築真田丸,幕府乃是迫不得已才發兵討伐,難道你不承認這一點?!”</p>


    竹千代對國鬆丸的責問,已然從高喝升級到怒吼,氣勢更是陡然連升了好幾個層級,接連在心理戰上攻得國鬆丸不斷敗退。</p>


    他這極為高明的反擊,早就超越了戴帽子的範疇,簡直是將國鬆丸往親豐臣勢力方麵推了。</p>


    可偏偏國鬆丸先前的嘲諷又給竹千代落了把柄,這個小惡魔在情急之下更是應對得狼狽不堪。</p>


    “我當然承認啊!哥哥你這到底是怎麽了?我明明隻是一心想稱讚你,就算用詞不對也絕沒有別的意思,哥哥你何必這麽嚇我呢?”</p>


    眼看著自己處於絕對不利的劣勢,國鬆丸索性無限放大了脆弱一麵:以驚慌失措的演技渲染出楚楚可憐的模樣,還哽咽地進行了回應。</p>


    竹千代立刻判斷出:這小惡魔意圖以此引發阿江與的維護之情,並想籍此全身而退。</p>


    果不其然,阿江與一聽到國鬆丸哽咽的話語,便沉不住氣當即站出來力圖維護,這小惡魔還真是完全摸透了母親的心理。</p>


    “竹千代,你是哥哥,怎麽可以這樣嚇弟弟呢?你也知道,國鬆丸他天性單純、沒那麽多心思,說話做事不夠深思熟慮也是可以理解的啊。”</p>


    “母親你別插手!”竹千代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的介入,“正是因為我是哥哥,才更不可以容忍他這種原則性的立場錯誤!”</p>


    “我不隻是他的哥哥,更是德川家的少主!我有義務肅正這家裏的任何親豐臣氏勢力!”</p>


    “都已經說了,國鬆丸他隻是不夠深思熟慮而已!你居然還用了‘肅正’這個詞?你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做些什麽嗎?你是在將髒水往親弟弟身上潑啊!”</p>


    “髒水嗎?”竹千代戚起眉頭,冷冷地掃了阿江與一眼,“右府母子若不自盡,就會為天下埋下隨時可能再起戰事的禍根,這點道理國鬆丸會不懂得嗎?”</p>


    “不,其實他什麽都懂,隻是一直將親近豐臣氏的立場給隱藏得很好而已。否則他怎麽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p>


    發覺阿江與的介入與力圖調停,絲毫沒能阻止竹千代的窮追猛打後,國鬆丸整個身體都變得僵硬無比。</p>


    縱然他怎樣絞盡腦汁,也思索不出適當的脫身之術。</p>


    他心懷懼意地打量著眼前的兄長。</p>


    如果說竹千代在出征前對他的那次教訓並不足以讓他惶惑,那麽這次將他往敵方勢力劃分的反擊,就真正將他給逼出一身冷汗了。</p>


    這也是國鬆丸第一次領教到竹千代的手段與謀略。</p>


    此前麵對他各種進攻與挑釁,隻能被動應對的這個兄長,如今反製的段位委實讓他大為驚異!</p>


    “竹千代,你到底有何居心?!現在這麽敏感的時刻,這些話會誤導幕臣們的認知,還不快給我適可而止!”</p>


    “母親才是!到底還打算對國鬆丸溺愛到什麽時候?過去無關痛癢的小過失,我也就不計較了!但今天他涉及的可是偏坦敵方的原則性問題!”</p>


    針對阿江與的責難,竹千代寸步不讓地繼續死磕國鬆丸,更是擺出大義凜然姿態麵對自己的夜叉母親。</p>


    他已經不是過去的竹千代了。</p>


    比起被動防禦地見招拆招,這次他決意要讓國鬆丸長長記性,更要一挫阿江與的威風!</p>


    ★——作者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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