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宴會廳後的竹千代,立刻受到了幕臣們的殷切慰問,尤其血氣方剛的直孝更是毫不避忌地流露出滿臉關懷之情。</p>


    “少主當真為每位大人都給足了情麵,否則斷不會如此受醉意困擾,不如早些回去歇息?”</p>


    他的這一提議,馬上就得到宗矩和安藤認同,兩人均異口同聲進行附議。</p>


    他們溢於言表的維護之心,自然引發了阿江與及國鬆丸側目,隻是竹千代的這個惡魔弟弟已不似先前那般焦慮了。</p>


    在他心裏正蘊釀著一個勢必擊垮竹千代的陰謀,隻待宴會結束,就立刻與正純付諸行動。</p>


    此時對國鬆丸與正純密謀一無所知的竹千代,並不準備繼續在宴會上再硬撐下去,而阿福即刻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心思。</p>


    她果斷替竹千代發出請求:“將軍大人,少主眼下醉得難受,可否允許他先回寢殿休憩?接下來就由我等代替少主繼續列席。”</p>


    秀忠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她的請求,還親自當眾加以關懷和囑咐。</p>


    “也好。就由那位貼身女中領兩個武士,將竹千代扶回去吧。他這段時間也甚是操勞了。”</p>


    櫻子俯身施禮之後,兩名由秀忠指派的武士便扶起竹千代,在她的引領下迅速離開了宴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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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福一直目送著他們離開,但她卻沒任何中途離席的打算。</p>


    被她一手帶大的這三名小姓,在領略到她用意之後,也按兵不動地繼續坐在原位。</p>


    在如此盛大的慶祝場合,竹千代必須得有耳目留守現場,讓居心叵測的人不敢當眾輕舉妄動。</p>


    萬一有人心懷不軌惡意中傷,也得有人立即進行反駁,這是深諳宮鬥之術的阿福所作的決策。</p>


    即使她不言語,但心有靈犀的三名小姓自當也都明了,於是他們選擇作為竹千代的防護網,在宴會上留了下來。</p>


    當本丸武士將竹千代扶至西丸後,櫻子為以策萬全,馬上安排了西丸武士接替他們。</p>


    這個開朗豁達的少女,雖然具有如陽光般的明媚特質,但在處理公務上卻是心細如發,斷然不會疏忽任何可能給竹千代帶來麻煩的漏洞。</p>


    她領著兩名西丸武士將竹千代扶到寢殿,親手鋪好被褥、擺好枕頭,再指揮武士們將他徐徐扶到被褥旁,才示意他們退下。</p>


    “少主,沒事了。”她柔聲說,“如果實在醉得難受,就算不換睡衣也沒關係,請先入寢吧。”</p>


    “哈哈,這次可真是喝大了,還真是辛苦你了。”</p>


    竹千代揉揉眼睛,就算他想逞強,也抵不住重重來襲的醉意,便非常幹脆地癱倒在被褥上。</p>


    “比起為世間安泰浴血奮戰的少主你們,我不過在做職責範圍的事罷了,又何來辛苦之說?”</p>


    櫻子溫柔地搖了搖頭,為竹千代細心地蓋上被子,看著他合上雙眼,便準備退出寢殿。</p>


    然而當她正待直起身體時,已然閉上眼睛的竹千代,卻留心到這股細微聲響,伸手攥住了她。</p>


    “少主?”</p>


    “不要走,再繼續呆在這裏陪我一會,隻要一會就好。”</p>


    “這是醉話嗎?”櫻子啞然失笑,“以我的身份,是不能在少主入睡時守護在旁的,何況現在少主也沒醉到需要人貼身照顧察看的程度呀。”</p>


    “難道是我的拜托也不行嗎?”竹千代仍舊閉著眼睛,卻不肯鬆手地繼續攥著她的手腕,“留下來,拜托你,呆到我睡著就行。”</p>


    “這個……”櫻子確實為此感到為難,“少主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p>


    即使此時奧內的管理製度還沒正式建立,但對於女官的職責範圍已有了較為詳細的規定條例。</p>


    讓無需侍寢的女中留在極為私密的寢殿裏,在江戶幕府設立的短暫曆史裏還沒有過先例,所以竹千代的要求,其實已超越了櫻子的職責範疇。</p>


    偏偏深陷醉意的竹千代又不肯罷手,進退兩難的櫻子略微思忖了一下,當目光觸及竹千代那睡意惺忪的臉龐時,她終耐不住在心裏暗自歎了一口長氣。</p>


    即使違背法度,她也決意要陪在他身邊,直到他安然睡去為止。</p>


    從大阪夏之陣告捷歸來,他一定是身心俱疲了,倘若不是喝得大醉,也絕不會提出這種要求。</p>


    在心裏暗自解析了一番的櫻子,怎樣也無法丟下這樣的竹千代不管,終於衝破了規則束縛。</p>


    寧靜的西丸寢殿裏,她溫柔如水地跪坐在竹千代身邊,任他攥著她的手腕。</p>


    她專注地凝視著他,感受到他呼吸逐漸變得均勻,再看著他微蹙的雙眉慢慢舒展開來。</p>


    他熟睡的模樣,帶著股嬰孩般的不設防與純粹,和平時少年老成的作派大相徑庭。</p>


    或許正因如此,才讓櫻子不忍拒絕、動了暫且將奧內規則擱置一旁的想法。</p>


    她就這麽專注地看著他,直到他沉沉睡去。</p>


    他那一度牢牢攥著她手腕的手,也在進入深度睡眠後,不自覺地張開、並落在榻榻米上。</p>


    “終於睡了啊。”</p>


    櫻子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語調會心自語,隻怕聲音一旦大了些,便會驚擾到竹千代似的。</p>


    趁著他入睡的時機,她低頭詳細地端詳著他的睡容。</p>


    仔細觀察起來,她才發現原來他的睫毛這麽長,而那熟睡的模樣竟還帶著幾分天真爛漫。</p>


    現在她總算得以輕輕直起身體,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再小心翼翼地拉上紙門,就此離開了那個專屬於竹千代的私密空間。</p>


    翌日,在本丸禦台所部屋的外殿,經過國鬆丸的安排,正純、青山及水野都一並聚在了這裏。</p>


    “什麽?竹千代用從未聽過的語言,唱著旋律怪異的歌?這是真的嗎?”</p>


    聽到正純稟報之後,阿江與第一個反應便是難以置信。</p>


    盡管阿江與同長子的關係已然全盤鬧僵,但依然覺得這個消息匪夷所思得超出了她的預料。</p>


    “千真萬確,禦台大人。”正純嚴肅應道,“此乃我和國鬆丸大人藏在草叢中親眼所見。”</p>


    “從未聽過的語言……據我所知,竹千代從來沒有學過任何異國語言,這就奇怪了。”</p>


    阿江與陷入沉思,並沒有輕易對此發表任何看法。</p>


    有了幾次陷害長子失敗的經曆,如今她對發起任何一輪新進攻的舉措都甚為慎重考量。</p>


    即使獨得秀忠的深情與敬重,但阿江與也絕非毫無政事頭腦和處世手腕的禦台所。</p>


    即使在內庭權勢滔天的她,也不得不接受竹千代已然今非昔比的現實。</p>


    竹千代才剛從大阪夏之陣凱旋而歸、加之又深得家康寵愛,更令阿江與深切明白——</p>


    如果貿然出手再失敗的話,他們以後意圖擊垮竹千代就更是難上加難了,那麽國鬆丸將不再有任何奪得繼承人之位的可能。</p>


    但把這視為千載難逢時機的國鬆丸,顯然已經看穿了她的顧慮,便親身站出來又加了一把火。</p>


    “母親,這也是我昨天親眼所見,國鬆丸可以對天發誓並非虛言。”</p>


    “你們真的清楚自己在說什麽嗎?此事事關重大,甚至會驚動將軍,務必不可虛言。”</p>


    “的確句句屬實!若不是昨天擔心哥哥醉酒失儀,我便不會有這般驚人的發現。”</p>


    國鬆丸睜著一雙小鹿般無辜的眼睛,既痛苦又為難地掙紮著,最後裝出毅然下定決心的神情。</p>


    “那是我最喜歡、也最崇敬的哥哥呀!就算被他誤會,也不會改變我們兄弟間的這份親情。”</p>


    “可正因為哥哥對我非常重要,於是我才禁不住擔心:現在這個哥哥,真是我的哥哥嗎?”</p>


    國鬆丸最後這句話可謂是石破天驚。</p>


    他的話音未落,便已轟得在場的四人皆震驚不已,就連阿江與也被這句結論衝擊得瞠目結舌。</p>


    ★——作者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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