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土井在造訪西丸禦殿時，帶給竹千代一封家康的親筆信，裏麵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p>
竹千代詳細地閱讀著家康在字裏行間記錄下的心情，信裏除了分享這位梟雄的近況，還充滿著對他的關心和惦念，使竹千代心裏不由得湧動起一股股暖意。</p>
“爺爺說，仙台藩尹達家的重臣片倉景綱病逝了，這將對尹達政宗產生重大影響，要我們多加留意政宗近來的動向。”</p>
“據說景綱臨終前，將嫡子重綱托付給了政宗，其後有六位片倉家臣為景綱殉死。他這一離世對政宗的打擊想必極為沉痛。”</p>
“畢竟是與直江兼續齊名的天下兩大陪臣嘛。上杉家正是有了兼續才得以安泰，尹達家若缺了景綱，可能也不會迎來今天62萬石的封地版圖。”</p>
盡管此前和土井的接觸不多，但真正相處下來，竹千代卻發現與他甚是投緣。</p>
兩人尤其在施政手法與治理謀略方麵可謂是誌趣相投，在閑談間交換對政事與天下風雲的看法，已成為竹千代與土井的日常相處模式。</p>
兩人經常在西丸禦殿碰麵，共同討論幕府近來的一些決策。</p>
今天當他們商討相關於尹達政宗動向的政事時，信綱便依竹千代傳召而來，隨侍在側地擔任了泡茶與倒茶的工作。</p>
他將山泉水在小爐上燒開，細致地把茶葉放在裏麵，洗茶、濾茶、然後一點點將茶倒出來。</p>
這本是女中職務範圍內的工作，當由櫻子來做，但竹千代卻有意喚了信綱接替，隻為讓他能多觀摩與學習土井打理政事的眼界與手段。</p>
澹雅茶香裏，就連才學淵博、施政領域修為深厚的土井，談及景綱時亦禁不住一陣感慨。</p>
“片倉家可算是尹達家的忠臣啊！景綱曾力勸政宗出陣小田原，以免尹達家滅亡，長子重綱又在大阪夏之陣為尹達家立下殊功。”</p>
“確實。談到重綱，倒是讓我想到他在小鬆山讓後藤基次陣營大亂的英勇。若非他帶兵大破基次軍，直貞要取下基次首級恐怕也沒那麽順利。”</p>
聊到這裏，竹千代才剛擱下手中茶碗，土井目光恰好就隨之而至，兩人默契地安靜對視著。</p>
一掃先前在交談裏的嚴謹與肅穆，竹千代突然揚起眉毛，繼而爽朗愉快地笑出聲來。</p>
“哈哈哈，景綱去世對尹達家固然是件憾事，但站在我們的角度卻是一大快事，不是嗎？”</p>
“少主所言甚是，景綱病逝讓政宗形同痛失了一隻臂膀。加之宗輝大人被罰蟄居、又被迫與五郎八姬和離，他對天下的妄念隻怕要就此擱淺了。”</p>
“但他是否已打消妄念，或者依然對天下存有覬覦之心？我要親自確認，方可給爺爺回信。”</p>
竹千代伸出左手食指摸了摸鼻子，略微思忖了一會，便很快就對此迅速擬定了決策。</p>
“這樣吧，土井大人。先往仙台藩派出使者攜著禮物前去慰問，向他轉達我的惋惜和同情。”</p>
“少主所言極是，這些事情我會在今天一律給安排處理妥當。”</p>
“但最重要的是向他轉達，當他回到江戶的尹達府邸後，務必要來西丸禦殿和我聚一聚。”</p>
“呃，少主打算親自麵見尹達政宗嗎？”</p>
“嗯。很多事情沒經過親眼所見之前，任何推斷都隻屬於揣測。與其與在這裏費心去分析政宗的動向，我不如親自會一會他，土井大人不這麽認為嗎？”</p>
竹千代又是一陣爽直大笑，每當作出決斷或要出手時，他已習慣以笑容掩蓋內心的想法。</p>
“關於政宗是否已放棄了覬覦天下之心，我要用這雙眼睛去親自鑒別，這樣才能在給爺爺的回信裏言之有物。”</p>
“少主真是雷厲風行呀！對與尹達政宗會麵一事，我一定盡力周旋、確保此事順利實現。”</p>
土井俯首稱是，對竹千代的決策他很少反對過，相反地大多都采取了支持立場。</p>
於是籍著家康的鼓勵與授意，在西丸禦殿招待尹達政宗，就成了竹千代以少主身份獨立處理的第一樁政事。</p>
十一月中旬，在土井的密切監視下，一直為幕府忌憚的政宗終於從仙台藩返回江戶府邸。</p>
而在抵達江戶的第二天，政宗就攜了仙台藩名產幹鮑和魚翅，前往西丸禦殿拜訪了竹千代。</p>
48歲的政宗從走廊走入外殿時，盡管擅長偽裝的他滿臉皆盡恭順溫和，但竹千代在洞穿了這隻獨眼龍的外殼後，仍能感到他那股與生俱來的傲骨與不羈，正如狂風拂麵而來。</p>
即使已向德川家稱臣，但這位外樣大名裏最有野心的梟雄，卻依然保有著一藩之主的風範，就連向竹千代施禮時亦霸氣盡顯。</p>
“今日承蒙少主召見，政宗實在不勝欣喜、備感愉悅，謹祝少主武運昌隆、諸事如意。”</p>
“謝謝政宗大人應邀前來。我本來還擔心失去景綱大人會讓你情緒消沉，不過今日得見大人仍一如過往盤繞於仙台藩般的精神抖擻，我也總算多少能夠放下心來。”</p>
“感謝少主關心。”政宗禮節性地客套了一句，隨即眉頭微蹙、緩緩抬眼向竹千代發問，“少主方才對我用的‘盤繞’一詞，指的可是巨蟒盤繞山林的‘盤繞’？”</p>
</p>
“哈哈哈，沒想到政宗大人對評價這麽敏感和在意呀，這倒不像過往世間對大人狂傲不馴的印象啊。”</p>
“若是他人的刻板印象，我其實不甚在意，惟獨對少主的評價，政宗卻是非常在乎。”</p>
“呃？我一個長年居於江戶的少年，未曾想居然能獲得政宗大人這般重視，倒是十分意外。”</p>
盡管麵前擺著茶碗，兩人卻都連一口都沒有喝，隻是直勾勾地望著對方。</p>
他們彼此臉上雖然都掛著溫和友善的笑容，但藏不住的氣場卻已經交鋒好幾回了。</p>
“少主在大阪夏戰裏的戰績、以及護衛大禦所大人的功勞，政宗素有聽聞。”</p>
“當日在二條城裏，也有幸得以親眼一睹少主議政時的風采，那時便覺得少主實非凡物。正因如此，我才格外介意你的評價。”</p>
短短兩句話，政宗便將詰問給轉化為對竹千代的尊崇之情。</p>
他駕馭場麵的功底及揮灑自如的話術，讓竹千代不禁在心裏暗加讚許。</p>
“政宗大人過謄了，這當算是彼此間的惺惺相惜，我對大人又何嚐不是滿懷一片敬仰之情？”</p>
“既然惺惺相惜，少主又怎麽會用‘盤繞’這個詞來形容我？莫非少主覺得我乃一介盤繞在偏遠之地的外樣大名，實如蟒蛇吐信般難以信任？”</p>
“哈哈哈，政宗大人多慮了。爺爺常在書信裏向我誇獎大人的智慧與英武，告戒我大人乃德川家倚重的外樣大名之首，我又怎會不加以信任？”</p>
迎著尹達政宗咄咄逼人的目光，竹千代非但不以為意，反倒坦然且落落大方地綻開了笑顏。</p>
這才是他想看到的尹達政宗，如獨眼龍般危險、桀驁、自信，從而激發了他與龍共舞的欲望。</p>
自大阪夏戰後，竹千代遇強更強的潛能被徹底激發，麵對政宗這樣的強者隻會讓他更加興奮。</p>
而且從竹千代的權衡角度來說，能夠直麵到政宗在偽裝下不經意流露的真實一麵，也遠比一昧去揣度與推測對方心思要來得實在與有效多了。</p>
“還有，政宗大人怎會一聽到‘盤繞’就想到巨蟒去了？要知道可盤繞一方的惟有巨龍，區區蟒蛇又怎能有此能耐？”</p>
“巨龍……嗎？”政宗細細咀嚼著這個詞的分量，忽地眼神一晃，似是意識到了什麽，“少主言重了，政宗一介武夫，如何擔得起‘巨龍’這一形容？”</p>
★——作者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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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倉家可算是尹達家的忠臣啊！景綱曾力勸政宗出陣小田原，以免尹達家滅亡，長子重綱又在大阪夏之陣為尹達家立下殊功。”</p>
“確實。談到重綱，倒是讓我想到他在小鬆山讓後藤基次陣營大亂的英勇。若非他帶兵大破基次軍，直貞要取下基次首級恐怕也沒那麽順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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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所言甚是，景綱病逝讓政宗形同痛失了一隻臂膀。加之宗輝大人被罰蟄居、又被迫與五郎八姬和離，他對天下的妄念隻怕要就此擱淺了。”</p>
“但他是否已打消妄念，或者依然對天下存有覬覦之心？我要親自確認，方可給爺爺回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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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少主打算親自麵見尹達政宗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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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沒想到政宗大人對評價這麽敏感和在意呀，這倒不像過往世間對大人狂傲不馴的印象啊。”</p>
“若是他人的刻板印象，我其實不甚在意，惟獨對少主的評價，政宗卻是非常在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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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在二條城裏，也有幸得以親眼一睹少主議政時的風采，那時便覺得少主實非凡物。正因如此，我才格外介意你的評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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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政宗大人多慮了。爺爺常在書信裏向我誇獎大人的智慧與英武，告戒我大人乃德川家倚重的外樣大名之首，我又怎會不加以信任？”</p>
迎著尹達政宗咄咄逼人的目光，竹千代非但不以為意，反倒坦然且落落大方地綻開了笑顏。</p>
這才是他想看到的尹達政宗，如獨眼龍般危險、桀驁、自信，從而激發了他與龍共舞的欲望。</p>
自大阪夏戰後，竹千代遇強更強的潛能被徹底激發，麵對政宗這樣的強者隻會讓他更加興奮。</p>
而且從竹千代的權衡角度來說，能夠直麵到政宗在偽裝下不經意流露的真實一麵，也遠比一昧去揣度與推測對方心思要來得實在與有效多了。</p>
“還有，政宗大人怎會一聽到‘盤繞’就想到巨蟒去了？要知道可盤繞一方的惟有巨龍，區區蟒蛇又怎能有此能耐？”</p>
“巨龍……嗎？”政宗細細咀嚼著這個詞的分量，忽地眼神一晃，似是意識到了什麽，“少主言重了，政宗一介武夫，如何擔得起‘巨龍’這一形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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