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堂裏秀忠主導的這場決斷,很快就被土井轉達給了居於西丸的竹千代。</p>


    沉浸在茶香裏的兩人,提到這件事時,眼神與表情都顯露著決意籍此再下一城的默契。</p>


    毫無疑問,他們都不打算讓這件事就此停止。</p>


    “話說土井大人,正則真會在返回廣島藩後,盡心盡力去推進拆除已修築的那部分城池嗎?”</p>


    “我看很難。那家夥不是個擅長聞嗅政事風向的人,之前他在大阪之役裏就因偏向豐臣家,從而引發大禦所大人與將軍大人的戒心。恐怕這次也不會乖乖聽令。”</p>


    “如此甚好。若他乖乖聽令去執行的話,也未免太無趣了。但如果他抗令,那就更有趣了。”</p>


    “少主的意思是?”</p>


    “土井大人,福島正則無論是否拆除已修築的城池,對我們都沒有壞處。”</p>


    竹千代悠然輕抿了一口宇治抹茶,輕輕搖晃著手中茶碗,向土井露出一副興味盎然的表情。</p>


    “他拆除了修築的城池部分,就能對天下大名證明,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能違背《武家諸法度》,就連領有五十萬石的福島正則也不例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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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若他抗命,那麽我們隻需沒收他那五十萬石封地、並將他改易即可。這樣更能威懾其它大名,讓他們領教到忤逆幕府的下場該是如何。”</p>


    土井倍覺訝然。</p>


    盡管他和竹千代在很多政務的處理方式上都意見相似,但竹千代在處理這起事件後續方麵所展現的絕決與果敢,仍然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p>


    “沒收五十萬封地?少主是準備對福島正則揮出重拳、繼而將他趕絕麽?”</p>


    “沒錯,確是如此。”竹千代歪著嘴角一笑,“我們就把這當成是執行爺爺的遺願就好。”</p>


    “執行大禦所大人的……遺願?”</p>


    迎著土井征詢式的目光,竹千代抬起茶壺,為他即將空上的茶碗裏重新注入溫熱的茶水。</p>


    “土井大人也知道的,福島正則在大名裏,算是豐臣家的殘餘勢力。”</p>


    “由於他們曾在討伐豐臣氏當中為幕府效力,爺爺在世時礙於情麵並不方便將他們斬除。”</p>


    “但如今天下已掌握在父親手裏,父親其實很有隔山震虎的意願,他隻是在等適當的時機。”</p>


    “我想土井大人你應該能看得出來,父親是個外表溫厚包容,實則殺伐果決、擅長權謀的人,他其實相當介意正則這種具有豐臣氏背景的外樣大名。”</p>


    “所以,倘若福島正則陰奉陽違,你隻管按我說的向父親進言便是。他想必會迅速采納,然後向福島正則祭出重拳。”</p>


    被竹千代這麽一提點,土井頓時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p>


    這位處理政事手段老練嫻熟的能臣,也不得不佩服竹千代的深思熟慮。</p>


    更讓他驚歎的是竹千代在決意出手時的鐵腕作風,每每彰顯了超出十五歲年齡的主政風範。</p>


    “是,我會照少主的指導行事。從今天開始,我會加強對正則的監視,一旦有風吹草動……”</p>


    “不!土井大人,正則的動向自有宗矩大人這邊在監督,我們隻需要等宗矩大人的消息就好。”</p>


    竹千代在打斷他時,亦對各人在這起事件裏所發揮的作用,進行了更細致的分工和定位。</p>


    盡管他還是個沒有實權的少主,但土井卻發自內心地俯身接受了他的指令。</p>


    這起看似簡單的修繕城池事件,正在無數雙目光的注視下,朝著無法預測的方向失序發展。</p>


    下半年,宗矩在經過多番查證後,在一次茶敘裏向竹千代呈交了正則並未遵命拆除已修築城池的證劇,並以長達十頁的篇幅,翔實記錄了各方麵的實例。</p>


    “是時候將這棵豐臣餘黨大樹,給連根拔起了,少主。”宗矩溫聲提醒,“一旦福島正則倒下,曾經接受他修繕城池申請的本多正純必將再遭受重創。”</p>


    “因此是一箭雙凋麽?”竹千代認真翻閱著那一張張記錄著正則抗命實證的紙張,“我知道了,我會立即將這些證劇交給土井大人,由他向父親作出進言。”</p>


    在這場牽涉多方利益的搏奕裏,正純顯然處於下風。</p>


    自家康逝世後,仍處處執意貫徹家康施政理念的正純,本來就已招致急於建立個人執政風格的秀忠不滿。</p>


    而福島正則的抗命之舉,亦恰如竹千代所預料般,成為秀忠眼裏去化掉本多家影響力的絕佳機會,更何況還能借勢一舉清除掉豐臣氏在大名裏留存的最後一棵大樹。</p>


    故而在土井將宗矩搜集整理好的資料呈交給秀忠後,他立即就此作出了相應的處罰決策!</p>


    福島正則非常不幸地,成為德川幕府在取得天下後的第一個鏟除對象。</p>


    由秀忠親自決定的這項重罰完全沒有任何回旋餘地,立刻就在土井與酒井手中得到雷厲風行的執行!</p>


    土井完全貫徹了竹千代的意願。</p>


    他在擬定的文書裏指責正則並未如實拆除擅修的城池,對天下諸大名形成了很惡劣的示範,因此將正則所擁有的廣島藩五十萬石領地悉數沒收!</p>


    對改易封地的選擇上,土井與酒井兩人原本準備將正則父子移封至陸奧國津輕一帶,但竹千代卻在這時動了側隱之心,對此提出了另一個建議。</p>


    “陸奧一帶太遠了。土井大人,不如就將正則及其子忠勝移封到信濃國川中島的高井野吧,給個四萬五千石解決他們的起居用度就好。”</p>


    土井在一番斟酌與比較之後,心悅誠服地遵循了竹千代的主張。</p>


    他一如先前采取的慣例,將之當成自己的想法向秀忠提出了進言。</p>


    秀忠對此當然不會持有異議,於是正則最終被改封到了高井野。</p>


    改易後的福島正則,再也無心涉足複雜政事,便讓位給嫡子忠勝,出家做了和尚並從此隱居,法號為高齋。</p>


    而他在著手修繕城池之前,曾向正純進行過申請並得到同意的傳聞,很快便在幕臣與大名間傳播開來。</p>


    正純因此權勢一跌再跌,尤其在諸大名處再不複先前受到的禮遇了。</p>


    在正則改易前後都深度介入了這起事件的竹千代,並沒就此事與秀忠有過任何正式的溝通。</p>


    然而他的謀略與決策,卻都透過土井之口傳遞給了秀忠,並且無一例外地全部被采用了。</p>


    竹千代在幕府的影響力,正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搭建著。</p>


    從外樣大名到幕府重臣、甚至是柳生宗矩這樣的兵法大師,都一個個匯聚在他身邊、並為他化身為最牢固的守護城牆。</p>


    但對這股仍在持續變化的趨勢心存恐懼的人,除了國鬆丸之外,當屬曾在打壓竹千代的各種行動裏一馬當先的青山了。</p>


    尤其正純的失勢,更讓國鬆丸與青山都同時意識到——</p>


    就如同他們過往曾千方百計要除掉竹千代一樣,如今的他並不準備就此放過偃旗息鼓的他們。</p>


    竹千代似乎正在將自己過往所承受過的痛苦,提升至十倍、甚至百倍的程度對他們全力奉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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