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七日，正如家光所期待的那樣，和子在京都的中宮禦所裏誕下了皇子。</p>
喜訊由重宗派禦用飛腳傳回江戶，從大禦所秀忠到土井、酒井等重臣均陷入一片喜悅，然而這份被幕府寄予厚望的希冀，卻又很快暗澹並熄滅了下去。</p>
僅僅八天之後，新生皇子又不幸夭折，才剛為之振奮的眾人隨即陷入深切的悲慟之中，幕府對籍由德川氏血脈滲入皇家、繼而實現公武合體的期待再次落空。</p>
家光對後水尾天皇的容忍度，在新生皇子夭折後已經達到極限。</p>
在與信綱議政時，他語氣憤慨難耐：“天皇明顯是要和幕府較勁，以此強調他的存在感！”</p>
“需要他在位時，他提出退位；接受他退位了，他又轉而反悔！如果再這麽放任下去，整個朝廷都會有樣學樣地不遵從幕府指示！”</p>
與家光的情緒起伏比較，被幕臣們謄為“智慧尹豆”的尹豆守信綱卻是鎮定異常。</p>
相對於正直剛毅的正勝，慧黠多謀的他顯然在宮鬥領域更能給家光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p>
“天皇之所以桀驁不馴，是因為他身邊還有暗中慫恿並可供依靠的臂膀。比如他弟弟、現任關白近衛信尋便是一個很不安分的臣子。”</p>
“或許將軍大人該奏請朝廷，免去近衛信尋的關白一職，以正天皇視聽、避免受奸言盅惑。”</p>
“免去天皇之弟的關白職位麽？由天皇親族入手，加深他內心的無助與恐慌感嗎？”家光略微思忖了一下，眼中迅速掠過一絲快意，“信綱，這個計策很妙！”</p>
“那就通知京都的重宗，讓他盡快落實此事，我倒要看看天皇接下來還能耍出什麽招術來！”</p>
在重宗的強烈攻勢下，在軍事與經濟兩大領域均受製於幕府的朝廷再度違心作出讓步，罷免了近衛信尋的關白一職。</p>
這件事對後水尾天皇形成重大打擊。</p>
在被迫將視之為心腹的弟弟信尋罷免當天，他獨自在禦所寢殿裏呆了很久，跪坐在廊道外的女官聽見他落寞的聲音透過紙門傳了出來。</p>
“我身為天子，竟會連自己弟弟也保護不了麽？這些可恨的東國蠻夷，到底還想得寸進尺到什麽程度？”</p>
然而家光的反擊並沒到此結束。</p>
他已經抑製了很久的怒火，因為新皇子再度夭折這件憾事徹底爆發，並更加堅定了要將後水尾天皇從皇位上逼退的決心。</p>
這次家光沒同任何幕臣商量、也沒有征詢過任何意見，就自己一個人製定了計策，並選定了在他眼中最適合執行這項任務的重臣。</p>
在打定主意後，家光將阿福召到中奧大廳，表麵上是邀請她一塊茶敘，實則卻是準備將這項艱難的任務交托予她。</p>
“阿福，我想拜托你代表我前赴京都探望屢遭失子之痛打擊的和子，可以嗎？”</p>
“代表將軍大人前赴京都？”</p>
無需家光過多解釋，政事目光老辣並極具手腕的阿福，就立即領略到了家光的意圖。</p>
她非但沒為此顯露出絲毫遲疑和為難的模樣，反而像把這當成一件全新挑戰般顯得興致勃勃。</p>
“不過，像我這樣既無身份又無地位的人，到了京都真能代表大人去與那些公家會麵嗎？”</p>
“怎麽，我還什麽都沒說，你就知道我想讓你去做什麽了嗎？”</p>
“假如將軍大人隻是想派使者前去探望和子大人，想必也不會特意將我召來這裏密談吧？”</p>
“嗯，是這樣。”</p>
“那麽將軍大人應該是要籍著讓我去探望和子大人之機，在京都做些什麽事情、或見些什麽人。你應該是有此用意，才會讓我擔任這個任務才對。”</p>
“哈哈哈哈，果然不愧是阿福，和你溝通還真是讓人輕鬆愉快啊。”</p>
家光執著折扇愉悅地仰頭笑出聲來。</p>
他隨即帶著一股難得的少年氣向前探過身體，縮近與阿福的距離，極其鄭重地注視著她。</p>
“老實說我是想請你在抵達京都後，以作為代表我的特使身份，用盡一切方法爭取麵見天皇的機會。你其它的什麽都不用想，隻要能見到天皇就好。”</p>
阿福臉上終於露出驚詫之色，一雙烏黑眸子思慮重重地轉了又轉，直到這時她才真正洞悉到家光還未完全表露的用意。</p>
“將軍大人當真已下定逼迫天皇退位的決心了嗎？”</p>
“什麽？你說什麽？”</p>
家光羊裝聽不清楚似地，故意側過耳朵和她開了一個小玩笑。</p>
“將軍大人就別再淘氣了，委托給我這等重大的要務，讓我怎麽有心思陪你一塊玩笑？”</p>
“呃，阿福，你真的明白我請你去京都、想方設法謁見天皇，這個行為背後的深意嗎？”</p>
</p>
“如果我連這點政事觸覺都不具備，那將軍大人還敢將任務交付給我嗎？”</p>
阿福巧妙地向家光施予了反問這記招術，讓有心拿她打趣的家光一時語塞，更讓他不禁在心裏感歎果然薑還是老的辣。</p>
“但有一件事我還是有些顧慮：就算在武家世界裏，我已尊為大奧總管，但在自以為是的公家眼裏，我不過隻是一個將軍乳母而已。”</p>
“所以即使代表將軍在京都謁見了和子大人，以我的品級能否見到天皇還真是個艱難問題。”</p>
家光眼裏綻放出了愉快的光。</p>
他確定阿福是真的體覺到了他的用意與目標，這種根本不用費勁解釋就能相互明了的高效溝通，也使他對自己的選擇有了很大信心。</p>
“不用擔心，此事我會交由京都所司代阪倉重宗安排，然後我也讓重宗與和子那邊溝通過了。”</p>
“以重宗與和子在宮內外的相互配合，再加上阿福你的隨機應變，要謁見天皇應該不是難事。”</p>
“但是京都畢竟是我們武家所無法全部掌控的都城，所以到了那裏具體會碰上怎樣的困難，還得要靠你自己來決策和處理了。”</p>
“阿福，你願意為我去做這件事吧？畢竟我身邊最適合擔任這項任務的，也就隻有你了。”</p>
家光此刻望向阿福的眼神，分明寫滿了殷切懇求。</p>
時年26歲的將軍在乳母麵前還能表露出近乎於少年般稚氣未消的一麵，光是這種眼神攻勢就讓阿福難以抵擋，因此她當然不會拒絕家光的這份請求。</p>
“我知道了。雖然不曉得能否幫得上將軍大人，不過阿福我會竭力而為的。”</p>
阿福唇畔泛起一抹淺笑，朝家光微微俯下身體，欣然接受了這項對幕府有著重要意義的任務。</p>
在家光目送下離開中奧大廳時，其實她心裏多少還是帶了點忐忑和不安，畢竟這趟前往京都的任務在日本後宮史上可謂前無來者。</p>
盡管家光沒有明說，但阿福深知她此趟以將軍乳母暨大奧總管的身份力圖謁見天皇，其真實目的隻有一個——</p>
那就是家光料定心高氣傲的天皇必定會為此備嚐羞辱，說不定會作出提前退位的過激舉動來。</p>
這也正是家光為什麽會希望由阿福這個他最信任與依賴的人，來接下這項任務的真實原因。</p>
家光顯然覺得比起任何一名重臣，身為女性的阿福無疑更適合擔任這項任務。</p>
而甘願為家光付出一切的阿福對此項托付當然責無旁貸，於是她帶著一眾隨行的女中與武士，就這麽身負密令地啟程上京了。</p>
在長途跋涉的路途裏，坐在轎子裏全程正色思索著屆時該如何應對的阿福，這時候隻是全心全意地考量著該如何實現家光的囑托。</p>
連她自己都沒有料到，這趟帶著上京麵聖密令的京都之行，竟會為她帶來具有莫大榮幸的官位加封，從而使得她在江戶城中的權勢更加無人能與之爭鋒。</p>
喜訊由重宗派禦用飛腳傳回江戶，從大禦所秀忠到土井、酒井等重臣均陷入一片喜悅，然而這份被幕府寄予厚望的希冀，卻又很快暗澹並熄滅了下去。</p>
僅僅八天之後，新生皇子又不幸夭折，才剛為之振奮的眾人隨即陷入深切的悲慟之中，幕府對籍由德川氏血脈滲入皇家、繼而實現公武合體的期待再次落空。</p>
家光對後水尾天皇的容忍度，在新生皇子夭折後已經達到極限。</p>
在與信綱議政時，他語氣憤慨難耐：“天皇明顯是要和幕府較勁，以此強調他的存在感！”</p>
“需要他在位時，他提出退位；接受他退位了，他又轉而反悔！如果再這麽放任下去，整個朝廷都會有樣學樣地不遵從幕府指示！”</p>
與家光的情緒起伏比較，被幕臣們謄為“智慧尹豆”的尹豆守信綱卻是鎮定異常。</p>
相對於正直剛毅的正勝，慧黠多謀的他顯然在宮鬥領域更能給家光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p>
“天皇之所以桀驁不馴，是因為他身邊還有暗中慫恿並可供依靠的臂膀。比如他弟弟、現任關白近衛信尋便是一個很不安分的臣子。”</p>
“或許將軍大人該奏請朝廷，免去近衛信尋的關白一職，以正天皇視聽、避免受奸言盅惑。”</p>
“免去天皇之弟的關白職位麽？由天皇親族入手，加深他內心的無助與恐慌感嗎？”家光略微思忖了一下，眼中迅速掠過一絲快意，“信綱，這個計策很妙！”</p>
“那就通知京都的重宗，讓他盡快落實此事，我倒要看看天皇接下來還能耍出什麽招術來！”</p>
在重宗的強烈攻勢下，在軍事與經濟兩大領域均受製於幕府的朝廷再度違心作出讓步，罷免了近衛信尋的關白一職。</p>
這件事對後水尾天皇形成重大打擊。</p>
在被迫將視之為心腹的弟弟信尋罷免當天，他獨自在禦所寢殿裏呆了很久，跪坐在廊道外的女官聽見他落寞的聲音透過紙門傳了出來。</p>
“我身為天子，竟會連自己弟弟也保護不了麽？這些可恨的東國蠻夷，到底還想得寸進尺到什麽程度？”</p>
然而家光的反擊並沒到此結束。</p>
他已經抑製了很久的怒火，因為新皇子再度夭折這件憾事徹底爆發，並更加堅定了要將後水尾天皇從皇位上逼退的決心。</p>
這次家光沒同任何幕臣商量、也沒有征詢過任何意見，就自己一個人製定了計策，並選定了在他眼中最適合執行這項任務的重臣。</p>
在打定主意後，家光將阿福召到中奧大廳，表麵上是邀請她一塊茶敘，實則卻是準備將這項艱難的任務交托予她。</p>
“阿福，我想拜托你代表我前赴京都探望屢遭失子之痛打擊的和子，可以嗎？”</p>
“代表將軍大人前赴京都？”</p>
無需家光過多解釋，政事目光老辣並極具手腕的阿福，就立即領略到了家光的意圖。</p>
她非但沒為此顯露出絲毫遲疑和為難的模樣，反而像把這當成一件全新挑戰般顯得興致勃勃。</p>
“不過，像我這樣既無身份又無地位的人，到了京都真能代表大人去與那些公家會麵嗎？”</p>
“怎麽，我還什麽都沒說，你就知道我想讓你去做什麽了嗎？”</p>
“假如將軍大人隻是想派使者前去探望和子大人，想必也不會特意將我召來這裏密談吧？”</p>
“嗯，是這樣。”</p>
“那麽將軍大人應該是要籍著讓我去探望和子大人之機，在京都做些什麽事情、或見些什麽人。你應該是有此用意，才會讓我擔任這個任務才對。”</p>
“哈哈哈哈，果然不愧是阿福，和你溝通還真是讓人輕鬆愉快啊。”</p>
家光執著折扇愉悅地仰頭笑出聲來。</p>
他隨即帶著一股難得的少年氣向前探過身體，縮近與阿福的距離，極其鄭重地注視著她。</p>
“老實說我是想請你在抵達京都後，以作為代表我的特使身份，用盡一切方法爭取麵見天皇的機會。你其它的什麽都不用想，隻要能見到天皇就好。”</p>
阿福臉上終於露出驚詫之色，一雙烏黑眸子思慮重重地轉了又轉，直到這時她才真正洞悉到家光還未完全表露的用意。</p>
“將軍大人當真已下定逼迫天皇退位的決心了嗎？”</p>
“什麽？你說什麽？”</p>
家光羊裝聽不清楚似地，故意側過耳朵和她開了一個小玩笑。</p>
“將軍大人就別再淘氣了，委托給我這等重大的要務，讓我怎麽有心思陪你一塊玩笑？”</p>
“呃，阿福，你真的明白我請你去京都、想方設法謁見天皇，這個行為背後的深意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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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連這點政事觸覺都不具備，那將軍大人還敢將任務交付給我嗎？”</p>
阿福巧妙地向家光施予了反問這記招術，讓有心拿她打趣的家光一時語塞，更讓他不禁在心裏感歎果然薑還是老的辣。</p>
“但有一件事我還是有些顧慮：就算在武家世界裏，我已尊為大奧總管，但在自以為是的公家眼裏，我不過隻是一個將軍乳母而已。”</p>
“所以即使代表將軍在京都謁見了和子大人，以我的品級能否見到天皇還真是個艱難問題。”</p>
家光眼裏綻放出了愉快的光。</p>
他確定阿福是真的體覺到了他的用意與目標，這種根本不用費勁解釋就能相互明了的高效溝通，也使他對自己的選擇有了很大信心。</p>
“不用擔心，此事我會交由京都所司代阪倉重宗安排，然後我也讓重宗與和子那邊溝通過了。”</p>
“以重宗與和子在宮內外的相互配合，再加上阿福你的隨機應變，要謁見天皇應該不是難事。”</p>
“但是京都畢竟是我們武家所無法全部掌控的都城，所以到了那裏具體會碰上怎樣的困難，還得要靠你自己來決策和處理了。”</p>
“阿福，你願意為我去做這件事吧？畢竟我身邊最適合擔任這項任務的，也就隻有你了。”</p>
家光此刻望向阿福的眼神，分明寫滿了殷切懇求。</p>
時年26歲的將軍在乳母麵前還能表露出近乎於少年般稚氣未消的一麵，光是這種眼神攻勢就讓阿福難以抵擋，因此她當然不會拒絕家光的這份請求。</p>
“我知道了。雖然不曉得能否幫得上將軍大人，不過阿福我會竭力而為的。”</p>
阿福唇畔泛起一抹淺笑，朝家光微微俯下身體，欣然接受了這項對幕府有著重要意義的任務。</p>
在家光目送下離開中奧大廳時，其實她心裏多少還是帶了點忐忑和不安，畢竟這趟前往京都的任務在日本後宮史上可謂前無來者。</p>
盡管家光沒有明說，但阿福深知她此趟以將軍乳母暨大奧總管的身份力圖謁見天皇，其真實目的隻有一個——</p>
那就是家光料定心高氣傲的天皇必定會為此備嚐羞辱，說不定會作出提前退位的過激舉動來。</p>
這也正是家光為什麽會希望由阿福這個他最信任與依賴的人，來接下這項任務的真實原因。</p>
家光顯然覺得比起任何一名重臣，身為女性的阿福無疑更適合擔任這項任務。</p>
而甘願為家光付出一切的阿福對此項托付當然責無旁貸，於是她帶著一眾隨行的女中與武士，就這麽身負密令地啟程上京了。</p>
在長途跋涉的路途裏，坐在轎子裏全程正色思索著屆時該如何應對的阿福，這時候隻是全心全意地考量著該如何實現家光的囑托。</p>
連她自己都沒有料到，這趟帶著上京麵聖密令的京都之行，竟會為她帶來具有莫大榮幸的官位加封，從而使得她在江戶城中的權勢更加無人能與之爭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