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此時生出大明中興的感覺,是有跡可循的。


    首先是靖遼伯吳國俊兩次大挫後金韃子,斬首頗多。


    打破了後金韃子滿萬不可敵的神話。


    如此無雙上將在手,大明何愁韃子不滅?


    然後便是陳奇瑜迅速平定大部分流寇,待到此間事了,就可以四麵圍攻山西錘匪賀今朝。


    屆時大軍圍困,再派遣細作深入山西找人挑撥內亂,山西百姓定然會喜迎大明王師的到來。


    錘匪內部的大將也可以先以高官厚祿分化誘之。


    到時候,那小小驛卒賀今朝,定然是無力招架朝廷的。


    內憂外患皆除,大明如何能夠不中興?


    崇禎是這樣在做美夢,這個美夢是由他所信任的臣子們,以及反賊外虜共同編織起來的。


    誰信。


    誰是那個!


    但偏偏有人相信。


    陳奇瑜得到兵部尚書張鳳翼的支持,便放心大膽的進行招安。


    他特許李自成等從車廂峽撤離至安全地帶,一舉招安了四萬多人。


    此時經曆過近兩個月大雨的洗禮,起義軍第一次非戰鬥死亡數千,連帶高迎祥細心供養的戰馬也損失慘重。


    高迎祥等人接到陳奇瑜差人送來的消息,皆是激動的心,顫抖的手。


    咱兄弟們終於能從這鬼地方出去了。


    此番便是魚出淺灘,一路入大海,再也沒有什麽掣肘了!


    延綏總兵王承胤則是派人給他們帶來了賀今朝的話,讓他在這裏斡旋,同時錘匪已經出兵陝西作為威脅。


    等他領軍走漢中來救援,一點都不現實。


    高迎祥萬萬沒想到,賀今朝當真是知曉了這件事,且還做了不少動作。


    李自成等人開懷大笑,紛紛讚揚高大哥看人真準。


    此舉更是讓高迎祥確認王承胤怕早就與賀今朝勾結許久,否則他不會平白無故的給賀老弟說好話。


    如此一來,賀老弟能在山西站穩腳跟,指定是和官軍做了什麽交易。


    亦或者按照王承胤這種貪財的性子,必然是得了賀今朝的好處。


    無論他們之間有什麽勾結,總歸現在是出了一份力,我高迎祥自是要記著這份人情。


    陳奇瑜代表官府與李自成等人達成了招安協議。


    由陳奇瑜按起義軍士卒數目,每一百人派一名安撫官加以監視,剔除數千老弱負責遣返原籍安置;


    所過府縣由當地政府供應糧草;同時檄止官軍進兵,以免發生衝突。


    同時留下三萬六千餘人,準備借著護送回原籍的幌子,到時候打散編練成隊,進入山西消耗錘匪。


    陳奇瑜接到消息稱,賀今朝的部隊在晉西北越過黃河,攻破數座軍堡。


    同時蒙古人襲擊長城,讓甘肅總兵楊嘉謨左右難支。


    或者說楊嘉謨畏懼賀今朝麾下的錘匪,被打怕了,隻敢據城而守,根本就不敢出兵抵擋。


    明軍如此行徑,與後金韃子擄掠宣大等地時的做法並無區別。


    車廂峽外,四百多名招撫官使出渾身解數,花錢爭搶這個好差事。


    畢竟如今的起義軍可都是順民了,可以任人揉捏。


    官軍深深知道,這些賊子總是打家劫舍,如何能夠不給自己留下一些傍身錢?


    到時候隨便敲詐一二,便可以回本,甚至小賺一場。


    陳奇瑜站在山崖上,瞧著這些賊寇狼狽不堪的走出車廂峽的峽口,他自以為得計,侈然自負:


    “處置神速,數萬凶徒一朝解散,天下從此無患矣。”


    王承胤以及左右皆是稱是。


    唯有陝西巡按禦史傅永淳臉色煞白。


    這些日子任他怎麽勸說都不行,最重要的是陛下的諭旨下發,再無更改的可能。


    別看眼前這些賊寇餓的凍凍嗖嗖,許多人在水裏泡了很久,吃睡不好。


    可一旦讓他們恢複力氣,那他們豈能會安心回到家鄉務農?


    傅永淳認為,就算是要放任他們歸鄉,也得像三邊總督洪承疇學習,把那些帶頭的賊寇全都宰了,餘者放走,避免被那些賊頭把賊子們重新組織起來。


    奈何陳奇瑜等人皆是不聽,一旦殺了人,那這些人必反。


    要是沒有這些賊頭組織,如何更好的去消耗錘匪?


    招撫官們按照吩咐在峽穀口等著,便各自認領百人,以此前行。


    李自成等部大多都是延安府人,從興安撤離後,必經由漢陰、石泉、西鄉、漢中,然後由棧道北上。


    從鳳翔、隴州、平涼、環縣、慶陽一線回歸。


    至於為什麽要繞道,就是免得這幫賊人看到了西安府的富庶,又起了賊心。


    高迎祥混在投降的隊伍當中,絲毫沒有露頭。


    在五省總督陳奇瑜的安排下,李自成等部成建製的安然走出號稱天險的棧道。


    一路上依舊是散碎銀子開道,流寇與護送的官軍揖讓酣飲,易馬而乘,抵足而眠。


    賊軍沒有盔甲的全都換上了新盔甲,丟失弓箭的全都換上了新弓箭,數日不食者皆得飽腹。


    隻要銀子到位,官軍有什麽不能賣的?


    當年他們被圍困在黃河,銀子撒出去,甚至都能買到官軍的冬衣。


    在這個世道,大多人都成了銀子的奴隸。


    或者說誰不想發財,那是腦子有泡!


    至於掙錢的法子,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上官們吃朝廷大頭,基層士卒自是也要跟著吃朝廷小頭,剩下的就隻能從賊寇手裏找補了。


    陝西巡撫練國事看見己方官軍成了賊寇的模樣,賊寇成了官軍的模樣,心中大為恐慌。


    他急忙領命楊麟立即駐紮在寶雞縣,謹防不測,同時派人去通知依舊在漢中的五省總督陳奇瑜。


    不好了,這夥賊寇又開始整頓盔甲武器,怕是要反呢!


    陳奇瑜對於練國事的話不以為然,這幫土雞瓦狗,已經被我打的膽寒,又有朝廷的恩典,其中大部分人還能吃上朝廷的飯,為國效力。


    古往今來,多少人求招安,不就是想要個朝廷編製嗎?


    陳奇瑜此時已經驕傲到了極點,隻想著覆滅錘匪賀今朝後,入閣為相的事呢!


    高迎祥看著麾下士卒臉上的疲勞一掃而盡,又走出了險峻的漢中道路。


    眾人出了大散關,進入寶雞縣。


    高迎祥不得不承認,這段路真難走,今後再也不走這條路了。


    招安大軍抵達寶雞縣城外,高迎祥騎在戰馬上叫人去打開城門,並且出示了五省總督陳奇瑜的公文要求入城。


    固原總兵楊麒得了陝西巡撫練國事的吩咐,嚴陣以待。


    寶雞知縣李嘉彥批準三十六人上城商談,結果起義軍派人進去之後,他下令直接把這三十六人給捆綁起來,就當著城外高迎祥等眾人的麵,一個一個給砍下腦袋,把屍體從縣城城牆上扔下來。


    高迎祥等人沒想到被雀啄了眼,本想在過了寶雞,在深入陝西內部重新舉起義旗。


    他們自是以此為借口,直接反叛。


    起義軍把那些招撫官全都拉出來砍了腦袋,堆在寶雞縣城下。


    這下子招撫官先前敲詐起義軍的錢,又重新吐了出來。


    甭說升官發財,命也搭在這裏。


    誰知道知縣為哈突然就有如此先見之明,騙了幾十個賊寇的小頭目,就直接砍死。


    高迎祥差人快馬加鞭,告訴後麵的兄弟一起舉事。


    “兄弟們,這是誤會!”


    遣送官未曾想他們會突然被賊寇抓起來。


    “誤會?”


    張獻忠哼了一聲:“那寶雞知縣殺了我們的人,一句誤會都不說,我們投降官府,還不是任打任殺?”


    卡。


    一刀落下,頭顱噴出血來。


    羅汝才選擇割了他們的耳朵、


    李自成則是仗責,然後捆好了扔在路邊,任他們自生自滅。


    諸多起義軍首領迅速整頓軍容,開始進攻寶雞、麟遊等地。


    高迎祥等人以此為借口,殺了遣送官參將柳國銘等五十餘人。


    本以為諸事都按照他臆想的方向上發展,突然就收到這個消息,整個人都懵了。


    “你說什麽?”


    陳奇瑜一字一頓的盯著報信的士卒。


    當信使再次重複一句之後,陳奇瑜險些站不住腳,往後踉蹌了一二:“李嘉彥誤我大事!”


    他急忙調令王承胤隨他一起趕到寶雞,不等訓斥李嘉彥,率部趕到鳳翔,準備再勸說勸說,一定給他們個交代。


    千萬不能誤了他的大事!


    等他到了鳳翔府,便得到了闖王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人已經攻破七縣,事勢大壞。


    陳奇瑜才意識到自己宛如那曹操,中了黃蓋的詐降計!


    這波賊寇根本就沒有透露過闖賊高迎祥也混在隊伍當中,否則定要拉著高迎祥進京,把他千刀萬剮嘍。


    此人進入京城,在天街肆意殺害朝廷命官,還意圖闖進皇宮殺皇帝。


    這種人是絕對不允許招安的!


    可此時此刻,陳奇瑜才意識到中計了,顯然是為時已晚。


    陳奇瑜啪的甩了自己一個耳光,讓自己努力的冷靜下來。


    如今在怎麽懊悔都沒有用!


    如今賊寇在陝西鬧大了,在怎麽補救都不可能迅速平定。


    況且此事雖然是陛下點頭示意的,那陛下指定會把責任往下推。


    誰擔著這責任,誰就得進詔獄,或者傳首九邊。


    三邊總督楊鶴等人就是前車之鑒。


    既然如此,李嘉彥你先前無辜殺賊,就別怪我陳某人了。


    為了推卸責任,陳奇瑜並沒有第一時間追剿高迎祥等人,而是先寫了一封奏折,歸罪於寶雞知縣李嘉彥“殺降激變”。


    先下手把李嘉彥等鄉官士民五十多人全都抓起來送入大牢。


    不僅如此,陳奇瑜還給盧象升寫信,叫他做好防範,並且再次強調寶雞鳳翔激變,秦中已撫未撫諸賊,互相扇動叛亂,責任全都在李嘉彥一言不合擅殺導致。


    這些賊寇不再信任朝廷,如此一來,彈劾招撫?


    特別是李嘉彥不顧他這個五省總督的命令,不僅沒有放開道路,提供糧草,反倒殺降。


    總之,李自成等人叛亂的誘因一股腦都推到了知縣頭上。


    招撫大計的失敗與他陳奇瑜以及皇帝沒有一毛錢關係,責任全都在下麵擅自執行!


    寶雞縣庠生韓挺不服,上書為知縣鳴冤辯護,說賊在漢中府時,南阻江,北阻山,西則棧道,東則勳陽,有兵十餘萬,數載蔓延,賊被困在車廂峽。


    土民一截出路,二堵後路,傻子都知道該怎麽辦!


    不用一卒,不發一失,賊皆餓死,而竟然以詐降逃脫。


    賊寇一出棧道,即破鳳縣八百裏連雲棧道,屍體撐著棧道的柱子,四十村落盡為灰盡,在寶雞之南,難不成也是激變所致?


    總督見賊寇破七縣,事勢大壞,罪責必及,乃歸獄中功臣勞士,以蓋其愆,縱然巧舌如黃,如何能掩蓋三秦百萬人之口?


    陳奇瑜聞言大罵一派胡言,一個小小的庠生也敢來胡編亂造?


    說實在的是最後幾句戳了他的肺管子。


    但明末文人大多都這毛病,喜歡誇大事實。


    什麽上來就八百裏之類的,從漢中到寶雞滿打滿算四百裏足夠,就這道路,如何能全都是棧道?


    論證的結果是對的,但論點胡編亂造,被人抓住把柄。


    然後陳奇瑜就差人把他給扔進大牢裏,跟被抓起來的知縣一同去當獄友去了。


    就在陳奇瑜集於統一內部口徑的時候,高迎祥等人與略陽來的別部會和,又一分為二。


    一支至長平破涇陽,一支至眉縣,周至攻平涼,號稱數十萬眾。


    起義軍再次席卷陝西,北接慶陽府,西至鞏昌,西北至邠州,西南至周至,陝西平靜之後,再次陷入大亂。


    陳奇瑜得知是練國事給楊麟下了命令,助長了李嘉彥的囂張氣焰。


    他當即決定把事情推到練國事的頭上,李嘉彥一個七品知縣官職太小,無法承擔整件事,必須要有更大的腦袋來頂責任。


    巡撫這個職位,剛剛好!


    陳奇瑜便把“撫事大壞”的責任一股腦推到了陝西巡撫練國事身上,向皇帝誣告練國事“阻撓逗留,違反陛下命令以至於招撫失敗”。


    兩封奏報快馬加鞭的送往京師。


    崇禎先前接到陳奇瑜的奏報,看著他說一個小小的知縣竟然壞朕大事,氣得拍桉而起,叫吏部查找是誰給他調到寶雞去的?


    此人是不是被後金韃子給收買了,故意壞朕大事,好好查一查!


    緊接著陳奇瑜第二封誣告的奏報送到禦桉前。


    崇禎看完之後拂袖而起,怒不可遏。


    原來給這個小知縣撐腰的是巡撫,他當即下令逮捕陝西巡撫練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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