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衝。


    賀今朝想了一下,已經好幾年沒聯係了。


    或者說當洪承疇出任三邊總督後,他跟陳衝之間的商路就斷了。


    洪承疇的威脅下,陳衝能夠保住一條小命就算燒高香的。


    有些人一旦長久的不聯係,關係也就淡了許多。


    「叫他進來,確實是老相識。」


    賀今朝回了一聲。


    牛有才這才派人出去叫人。


    他方才聽到麾下匯報,說是陳衝給他們遞銀子求見大帥。


    牛有才自是不慣著這種臭毛病。


    越送錢,也把事情給你排在後麵,同樣也告誡手底下的人,別隨意伸手。


    要是壞了律法,定不會讓你好受。


    大帥身邊的親衛,哪個不是手腳幹淨之人!


    若是貪圖這點銀錢,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那指定是腦子有泡。


    所以牛有才對陳衝的觀感很是不好,又與賀今朝說了陳衝行賄的事。


    陳衝真沒敢哪涼快哪待著去。


    他就在大太陽底下,瞧著營寨,等著賀今朝接見。


    此一時,彼一時。


    想當年陳衝是想要趁火打劫,根本就沒把大明官府放在眼裏,搶在官軍攻城前,盡可能的從賀今朝這裏拉走反賊搶掠來的銀子和古董。


    以高於市場價數倍的利潤,再把物資賣給賀今朝。


    在都不把大明官府放在眼裏這件事上,讓他們促成了合作。


    雙方都為了各自的利益,至於大明的利益,沒有人在乎。


    隨著洪承疇上位,陳家在三邊的買賣很快就遭到了打擊。


    可昔日那個小驛卒,卻是發展的越來越好,如今又來反攻陝西,興許過不了多久,就要去寧夏了。


    陳衝擦著臉上的熱汗,心裏止不住的歎息。


    無論是誰成功了,宰相門口九品官的舊例全都保存下來。


    陳衝方才給幾個錘匪親衛毫無煙火氣的塞銀子,結果被他們全都扔在了地上,開始往外推人。


    他心中猜測賀今朝的身邊的親衛不是十兩銀子就能搞定的。


    就在陳衝心煩意亂的時候,才聽到有人喊他去見賀大帥。


    陳衝這才進了軍營,被人帶著往裏走去。


    軍營布置的很是有序,看著比官軍的還要專業。


    尤其是看這樣子,是想要長久的在西安城外對峙,不攻破西安不罷休。


    賀今朝的帳篷裏擺著幾塊冰。


    陳衝進去之後,就瞧著賀今朝在那裏辦公。


    幾年不見,他依舊是短衫打扮,一副窮苦人家穿不起衣服的樣子。


    全占山西省,他竟然如此節儉,還真是讓陳衝說不出話來。


    賀今朝身上穿著是潞綢做的大背心和短褲,腳上踩著拖鞋。


    夏天這樣穿,他覺得舒坦。


    「見過賀大帥。」陳衝率先行禮。


    「哈哈哈。」


    賀今朝先是笑了幾聲,站起身來:


    「陳大哥,這三四年都沒有你的消息,我還以為你不想跟大明反賊交往過深,主動斷了聯係。」


    陳衝則是歎息解釋著洪承疇從中作梗,他們陳家在寧夏,這幾年皆是老老實實,不敢再有什麽逾矩的舉動,生怕被抓住把柄給搞死。


    洪承疇心狠手辣,這種事自然是做得出來。


    賀今朝請陳衝坐下:「依我之見,洪承疇大抵是沒機會再回到陝西來的。」


    陳衝在心裏哦了一聲,覺


    得賀今朝有些誇大自身。


    朝廷一直都沒有下定決心要全力攻打山西,可以說賀今朝這幾年有其餘反賊給他吸引火力。


    一旦朝廷大舉出征山西,陳衝倒是不覺得賀今朝他能夠守住山西。


    最終也隻能落得跟其餘賊人一個下場,從坐寇變為流寇!


    但是陳衝在嘴上卻笑道:


    「如此,我便恭喜賀大帥了,這西北錘匪的名頭,當真是實至名歸啊!」


    賀今朝擺擺手:「不知陳大哥,此番來尋我,可是有事?」


    陳衝說了寧夏兵變的事情,以及丁啟睿要他們籌措糧餉,共同抵抗錘匪的計劃。


    賀今朝思考了一會,這種事實在是過於正常。


    錘匪要是所到之處,民眾竭誠歡迎,那就不正常。


    特別是一幫自詡大明忠臣的人,雖然平日裏幹的都是推倒大明的活。


    但到了關鍵時刻,就拿忠臣來標榜自己,進而對不利於大明統治的力量,給予鎮壓。


    「這事我曉得了,多謝陳大哥提前告知。」


    陳衝想了想,隨即說道:「賀大帥,我陳家有意投靠錘匪。」


    賀今朝直起身子,稍微往後靠了靠:「投靠我?」


    「對。」


    「有點難。」


    「賀大帥這是什麽意思?」


    「你應該不曾了解錘匪的政策吧?」


    「難不成也像其餘流寇一樣搶掠大戶,分給旁人?」


    「是,也不是。」


    賀今朝叫吉珪過來,給陳衝科普一下咱們錘匪的政策。


    西安城周遭的百姓已經進駐了許多調來的精幹的農會成員,還有宣傳隊,一直都在宣傳。


    若是還有懷疑,每個村子可以抽簽出幾個百姓代表,渡過黃河,前往山西瞧瞧,當地百姓活的啥樣子就行了。


    這種事一般是騙不了人。


    賀今朝圍困西安城後,便開始著手釋放周遭的陝西勞動力,開展訴苦大會。


    讓他們重新有活幹,有地種,給他們脫離奴籍,登記造冊,組織百姓整修水利,讓一切都步入正軌。


    至於其餘想要龜縮久守等待援軍的地主士紳,賀今朝一點都不著急滅殺。


    他們不敢輕易跑出來,派出幾個炮兵小隊,一個一個像敲沙罐似的敲過去,就足以抹平許多人。


    陳衝了解完之後,心裏變得遲疑起來。


    首先寧夏也有土地肥沃的地方,這些年陳家巧取豪奪的,甚至大明皇帝賜給他們的,錘匪是通通不認的。


    前朝給你的好處,關我錘匪什麽事?


    倒是能保住些許家財,其餘的就別想了。


    什麽宗族大勢力,幾乎全都要分家。


    這倒是好說,在北方大家族除了嫡係之外,其餘也都窮困潦倒。


    上至藩王的親戚就這樣,下麵的士紳自然是有模有樣的學習。


    分家之類的,那指定是沒問題的。


    但是分潤土地房屋出去,這一點,陳衝自己就無法做主。


    「賀大帥如此這般行事,容易讓許多士紳都想要殺了大帥的。」


    陳衝最終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吉珪倒是笑了笑,扇著蒲扇:


    「陳老弟,你覺得山西如何那些士紳是如何反抗的?」


    「無非就是聚兵自守罷了,這樣也不利於賀大帥的統治,況且我與賀大帥乃是舊相識。」


    陳衝還想為自家爭取利益。


    畢竟幾百年傳承下來的財富,憑什麽全都讓出去!


    陳衝繼續勸說道:


    「錘匪乃是仁義之師,替天行道,不應該如此搶掠他人財富,與其他賊寇有什麽區別?」


    吉珪卻是止住他的話頭:「你剛才稱我們什麽?」


    「錘~匪?」陳衝揚了一嘴。


    「對嘍!」


    吉珪扇著扇子,語氣卻是一變:


    「我家主公講的道理,定的規矩你就得聽著。


    一幫土豪劣紳跟我扯什麽仁義之師,老子用不著你們吹捧這種名聲。


    聽話的便能活著,不聽話的就是個死。


    可別忘了,老子是匪,錘匪的匪!」


    陳衝一下子就愣在原地。


    拳頭大就是硬道理。


    這個道理,陳衝早就明白。


    否則陳家一向作威作福,不可能因為洪承疇升任三邊總督後,就收斂了。


    無非就是洪承疇的拳頭硬!


    現在換到了錘匪的拳頭硬了。


    道理都是通用的。


    吉珪扇著蒲扇看著眼前這個攀關係的人,當初他不也想著從自家主公手裏大賺幾筆。


    事實他就是做到了。


    咱們買賣做的是互惠互利的。


    現在你要攀交情,想要得到特權,根本就不可能!


    你是大明的勳貴,又不是我錘匪的勳貴,縱然是開特權,也輪不到你一個昔日船隻上的人來開這個先例。


    陳衝帶著錘匪的宣傳冊子直接走了。


    這件事他不是一個人就能做主的。


    可當他看著錘匪的軍營,以及西安城上的明軍,他就知道,不出意外的話,西安城遲早被賀今朝攻克。


    如此錘匪便達到了輕取三王的成就。


    如何抉擇,他心裏也沒有答案。


    賀今朝自是沒有起身相送,有些人總是懷著僥幸心裏,覺得自己才是最特殊的那個。


    可一通鐵拳砸下來,才叫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道理!


    陳衝走上了歸路,是抵擋到底,還是認命乞降,主動權在他自己的手裏,也代表著自己的結果是什麽。


    賀今朝看了軍報,曹變蛟還沒有往寧夏攻去,先解決慶陽府的地盤。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去。


    賀今朝除了偶爾收到一封有關京師附近清軍的情況之外,最讓他印象深刻的一件事,便是長安城外掛了許多人頭。


    說是想要響應錘匪的內應!


    賀今朝通過望遠鏡觀察過,有老有少,猜測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想要起義,結果被官軍鎮壓了。


    這種情況更會加劇城中的矛盾。


    錘匪的每日炮響都在給城內想要造反人信心,興許過不了多久,便會有更多的人想要投降,隻剩下極少數的人要抵抗到底。


    「主公。」


    唐通又發來了最新消息。


    賀今朝看著吉珪臉色頗為不善,開口道:「發生什麽事了?」


    「闖王高迎祥被盧象升俘虜了?」


    賀今朝:???


    孫傳庭不是自己手底下苟著嗎?


    大散關也被自己控製在手裏。


    高迎祥想要走子午道被俘都沒得機會。


    「怎麽回事?」


    賀今朝接過信件,迅速瀏覽了一遭。


    大抵就是他的精銳全失後,便有人暗中投靠官軍,想要求取富貴。


    向盧象升出賣他的位置,且被引誘到官軍的包圍圈內,根本就無法突圍。


    這才被俘。


    崇禎要官軍沿途押送他進京,估摸就是北京烤鴨的結局。


    高迎


    祥與李自成二人一直都想要推翻大明,這一點與賀今朝無二。


    他們皆是堅定的反賊頭目。


    「我一直都想要殺幾個背叛起義軍的叛徒。」賀今朝放下手中的書信:


    「當初我的老大不沾泥,降而複叛,被官軍給宰了。


    殺了王嘉胤的人,也一直跟在洪承疇身邊效命,我無從下手。


    至於這次出賣高大人的頭頭,我更是伸手都夠不著。」


    賀今朝走了兩步道:「我得想法子救他。」


    「救他?」一旁的楊文嶽頗為疑惑的道:


    「主公是指做出救援高闖王的動作和口號,還是要真正的去救他。」


    「有區別嗎?」


    聽到賀今朝的詢問,楊文嶽很是疑惑:「這區別大了。」


    他進一步的解釋道:「主公若是打出營救高闖王的旗號,必定會引得大明的仇視,待到清軍從京師撤軍之後,崇禎就會派人來主打主公。


    當然好處便是能號召更多的起義軍認同大帥!


    可大帥挑選士卒都頗為嚴苛,縱然他們認同主公,主公將來若是收編他們,估摸也不會是風平浪靜,說不準就會動刀子。


    所以我認為,主公打出營救高闖王的旗號,實為不智!」


    楊文嶽見賀今朝陷入思考,又繼續闡述另外一個觀點:


    「如果主公曆盡千辛,真的把高迎祥給救出來了,讓他如何自處?


    他可不是一個尋常首領,想必也是對紫禁城那個椅子有所期望,但終究隻能一個人坐。


    一字並肩王,多是話本裏的故事,根本就不可能實現!


    主公把他收在身邊,難免會養虎為患,將來還得自己動手,宰了他!」


    楊文嶽的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不去救。


    這個人是***煩。


    難不成讓他高迎祥也認賀今朝為主上,楊文嶽想想就覺得不可能。


    像他們這種人,皆是不願意臣服於他人膝下。


    「主公,高闖王被官軍俘虜,對我們而言是一件不利的事。」


    吉珪也站出來訴說自己的理由:「我錘匪士卒雖然實力強橫,但一直都是保持著精兵路線,沒有肆意擴充。」


    「大明兩京十三省,有些地方就得讓其餘賊寇去走一遭,才能讓當地百姓知道我錘匪是正義之師。


    高迎祥一旦被殺死,對於其餘起義軍的打擊極大,他們許多人皆會被官軍招撫,不利於我們。」


    「主公一直執行的是穩紮穩打的策略,若是突然改弦易轍,極為不妥?」


    楊文嶽隻覺得以錘匪的利益而言,主公就不該去救高迎祥:


    「沒了高迎祥,還有李自成、張獻忠、老回回等人,在中原各地擾亂大明各地,缺了他高迎祥我錘匪就沒有盟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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