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的北京城有著讓人煩悶的燥熱, 窗外高大碧玉的樹上一聲聲蟬鳴飄進皇子所, 一聲長過一聲的鳴叫,無端讓人覺得煩悶。


    宋芷嵐歪在矮榻上,一旁的小宮女打著扇子, 卻也沒有多少涼風,樂琴捧著一碟子晶瑩剔透的葡萄進來:“主子, 這是新上貢的馬□□葡萄,爺今兒遣人送來的。”


    宋芷嵐看了一看, 碧汪汪的好似翠玉雕琢的一般, 賣相極好。樂琴撚起一粒,靈巧的剝去皮,露出了水當當的果肉, 湊到宋芷嵐唇邊的時候, 一股子葡萄的甜香便撲鼻而來,吃到嘴裏, 極為脆爽甘甜。


    “味兒確實不錯, 你們幾個也嚐嚐。”宋芷嵐眯起眼睛,尤其冰鎮過,那股子涼爽勁兒一直透到心底,果然是貢品。


    “聽蘇總管說,就那麽幾串, 福晉和他塔拉側福晉那兒各分了一串,剩下的全送到主子這兒了。”夏花抿嘴笑了起來,聽了宋芷嵐的吩咐, 拈了一粒葡萄,也不剝皮,就這麽放到嘴裏。


    “福晉到永和宮侍疾似乎三天了。”宋芷嵐看似自言自語,偏頭看著肖嬤嬤。


    “回主子的話,確實三天了,福晉真是純孝之人。”肖嬤嬤畢恭畢敬的回話。


    “嗬。”宋芷嵐意義不明的輕笑一聲,她自然知道德妃“生病”的緣由,三個月了,左臉頰潰爛怕是不能見人了吧,自然隻能裝病。


    確實如同宋芷嵐說的一般,德妃的左臉頰開始的時候不過是出現了一兩粒紅點,德妃還以為是被蚊蟲叮咬了,隻訓斥的熏香個宮女。沒想到幾天之後左臉頰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紅疹,德妃這才慌了神,請了太醫,開了方子,擦了藥膏,但是完全沒有用。那紅疹竟然漸漸的潰爛,流出漿黃的膿水,左半邊臉都不能看了。德妃自然不能讓康熙見到她如此可怕的樣子,隻好裝病躺在床上,不見康熙。


    “主子,藥快涼了,多少喝一些吧。”德妃身邊的大宮女雨蘭端著藥繞過紫檀折花鳥獸屏風,見德妃躺在床上,偏著頭,把左臉頰埋入錦被中。


    德妃睜開眼睛,由雨蘭伺候著坐起來,端過藥碗一飲而盡,隨後撚了一粒蜜餞含在嘴裏。輕輕的撫摸裹著白紗布的左臉頰,德妃心中苦澀難言。


    “把西洋鏡取來。”德妃啞著聲音吩咐,起碼看看有沒有好一些了,這心中才有數。


    雨蘭手腳輕快的到梳妝台前,取了那塊康熙賞下的象牙鑲邊西洋鏡捧給德妃。


    德妃的手有些顫抖的打開西洋鏡,相比起有些模糊的銅鏡,西洋鏡照出的樣子簡直就是纖毫畢現。


    鏡子中的女子,右半邊臉膚若凝脂,雪白的顏色中透著一抹胭紅,仿佛春天的桃花瓣一樣嬌嫩,而右半邊臉裹著白紗布,濃黃的膿水暈透紗布,無端讓人覺得肮髒。


    德妃雖然有些手抖,但還算鎮定的把紗布一圈一圈的解下來,露出了腐肉一般的臉龐。那臉龐潰爛的凹凸不平,一圈圈腐爛的皮膚下露出泛白的肉,有些裂出口子的紅包往外滲著紅黃的膿水,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飄散開來。


    半麵臉如仙半麵臉似鬼,德妃“啪”的把西洋鏡用力扣到一旁的小幾上,這樣讓她如何在後宮之中立足。她的家世本就不顯,憑借的就是皇上的寵愛,如今容貌盡毀,她該如何是好。


    “主子……”雨蘭欲言又止,德妃這般境況,若是日後失去寵愛,那她們這些永和宮的宮女也沒好日子過。


    “老四媳婦被打發走了吧。”德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把萬千思緒都狠狠的壓下去,她現在這個樣子,絕對不能透露出去。


    “四福晉候在偏廳,直說侍候主子是本分,奴婢怎麽勸說都沒法子,怕是對主子的病情生疑了。”雨蘭取了敷臉的膏藥,用手指蘸了,準備為德妃塗抹,德妃伸手擋了。示意雨蘭取帕子來。


    “既然有這麽孝順的兒媳,那以後端茶熬藥的事兒就讓烏拉那拉氏做吧,賢惠人兒可不是那麽容易做的。”德妃冷笑了一聲,雨蘭用柔軟的帕子使勁的按在左臉上,一陣陣劇痛讓德妃身子抖了起來。


    臉上的濃漿被帕子揩幹淨一些,德妃不言不語的讓雨蘭重新上藥包紮。雨蘭燃起百合香把房間裏不潔的味兒給掩了過去。


    德妃依舊半躺在床上,手裏緊緊的攥著被麵,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個地位,舍了多少東西,就算為了十四阿哥,她也得好好的謀劃。


    “主子,徐太醫來了。”小宮女來通報,德妃沉默片刻終於下了決心:“傳進來。”


    在德妃還是嬪位的時候,曾有恩於著徐太醫,最重要的是徐太醫是個嘴緊的,旁人問不出什麽來,得讓徐太醫仔細看看這臉龐才是。


    及徐太醫見著德妃這臉龐的時候,生生唬了一跳,就連浣衣局辛者庫的那些人也沒遭這份罪。


    在德妃的懇求下,湊近仔細看了,還用銀針挑了一點黃水濃漿撚開來,最後歎了口氣:“回德主子的話,奴才學藝不精,實在沒見過如此病症,這既不像飲食不潔也不似花粉相衝,恕奴才無能為力。”


    德妃一聽,完好的右半邊臉煞白的不見血色,心中空蕩蕩的幾乎要尖叫起來。徐太醫的雖然比不得皇上的禦醫,但是專精婦科,若他說了無能為力那真的是沒法子,正是因為如此,才讓德妃更加絕望。


    “徐太醫留下個方子罷,勉力試一試,說不得對了病症,好了也未可知呢。”德妃扯了扯嘴角,還是帶了點盼望的樣子。


    徐太醫心中一歎,卻也提筆寫了個方子,留下一盒子藥膏。一旁的雨蘭忙接了過去。


    “本宮既然讓徐太醫見了本宮樣子,也請徐太醫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隻說本宮飲食不潔臉上長了疹子便好。”德妃也不做那些個哀求姿態,隻靜靜的看著徐太醫,嘴裏提醒著以前自己對徐太醫的恩德。


    “奴才心中有數。”徐太醫頓了一頓,點頭應下了。


    隻說這德妃飲食不潔,身體微恙,四福晉做足了孝順的姿態,日日伺候湯藥,但實際上連德妃的麵兒都沒得見一次。


    烏拉那拉氏心中生疑,既然飲食不潔為何避而不見,進進出出的隻有兩個德妃的心腹宮女。


    不過今兒倒是徐太醫走了之後,德妃竟然召見她了,進入寢殿,卻見那檀木雕花大床上半躺著個人,紗帳垂落,隱隱約約的能認出是德妃。


    “這些日子辛苦老四媳婦了,日日奉湯奉藥,倒讓額娘心疼。”德妃的口氣前所未有的溫和,一貫的自稱本宮,今兒卻改口稱額娘,越發讓烏拉那拉氏驚疑不定。


    “額娘說哪兒的話,這些事兒都是兒媳該做的,伺候額娘本就是天經地義。”心中疑惑的烏拉那拉氏一貫的恭謹,卻暗自提防起來。


    兩人你來我往的相互奉承,一時間寢殿裏頗有些其樂融融的味道,及十四阿哥到了,見到烏拉那拉氏草草的行禮,便直撲向德妃,卻被德妃給喝止住了。


    “額娘……”十四阿哥有些委屈的立在床邊,額娘從來都沒有對他說過重話。


    “老四媳婦,我並無什麽大礙,隻是這病兒不能斷了藥,這些日子,就托你照顧十四阿哥,老四和十四本就是親兄弟,太生分了可不好。我眼瞅著,老四照顧十三的樣子,倒真真是體貼的好哥哥樣兒。”德妃隔著紗帳,愈發的和顏悅色,抽出帕子虛咳了一聲,輕飄飄的就發了話。


    “額娘這話讓兒媳汗顏,十四弟可願意到皇子所住幾日?”烏拉那拉氏看著十四阿哥,口氣裏帶著商量的意思。今年十四阿哥就十歲了,過了生日就該搬進皇子所,這德妃打的是什麽主意?莫非要托孤,聽聲音,德妃可是中氣十足的。


    “兒子舍不得額娘。”十四阿哥滿是不甘的看向德妃,他本來就沒幾天能住在永和宮的,額娘何必早早的打發他呢。


    “十四乖,額娘身子不爽利,就讓你四哥四嫂照看你幾天,待額娘身子養好了,就去接你。”德妃溫言軟語的勸著十四阿哥,那滿滿的疼愛和不舍,誰都能感受到。


    見實在推脫不得,烏拉那拉氏隻好應下了,德妃身邊大宮女急忙忙的收拾十四阿哥的東西,衣裳吃食,慣用的器具,零零總總的有好幾大箱子,簡直不是小住幾日而是長住一般。


    領著十四阿哥到了皇子所,烏拉那拉氏不由得苦笑一聲,這皇子所本就地方狹小,五月的時候他塔拉氏才新進門,又占去了一間正院。揉了揉額頭,吩咐起來:“把爺書房旁邊的偏殿仔細的收拾收拾,該換的東西換了,讓十四阿哥住在那兒吧。”


    素月捧著溫水為烏拉那拉氏淨手,水彤伺候著去了首飾,換上了一件半新不舊的紫金線繡牡丹常服,軟軟的靠在矮榻上,皺著眉頭:“嬤嬤,你說額娘怎地突然把十四弟送來皇子所?”


    徐嬤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歎道:“怕是和德妃娘娘的病兒脫不了幹係,這架勢真有幾分托孤的味道。”


    “我覺著額娘的病兒不是太嚴重,太醫不是說了是飲食不潔嗎?不過額娘就連見個麵都要擋得嚴嚴實實。”烏拉那拉氏有些遲疑。


    “怕是真見不得人。”徐嬤嬤心思轉的快,很快就從烏拉那拉氏的話語中聽出了味道:“德妃娘娘那病兒該是生在臉上,這後宮的女子最重臉麵,不然怎會不見外人,就連萬歲爺探望都大膽的給推了。”


    “難怪額娘要巴巴把十四弟送來呢。”烏拉那拉氏笑了起來,心情很好的望著窗外,若真如徐嬤嬤所說,那德妃離失寵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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