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弘昀走了之後, 宋芷嵐便一直住在圓明園中, 手裏的宮務也都交給年氏與他塔拉氏打理。圓明園依山傍水,景色極佳,之後的每年大部分時間, 雍正同樣在圓明園度過。


    宋芷嵐坐在斑竹椅上,半垂著頭, 裙邊處露出了大紅牡丹的裙擺,整個人似笑非笑, 垂手間清逸絕倫, 風華絕代。身旁的多寶閣擺放著瓷洗、僧帽壺,以及青銅觚、玉插屏等瓷器,極為富貴氣派, 與宋芷嵐相比竟顯出兩分俗氣來。


    雍正手裏捏著畫筆, 仔細的勾勒著,過了半日, 這仕女博古幽思圖方堪堪完成。


    宋芷嵐捧著這美人圖, 整整十二幅,沒想到弘昀未完成的十二美人圖倒叫雍正畫好了。


    或許是雍正為了思念弘昀而已,宋芷嵐心裏帶了點疼,突然有了想要去見見女兒和兒子的衝動,抬眼望著目光溫柔的雍正:“命人裝裱了掛起來可好, 皇上的功底越發濃厚了,這色彩用得清雅。”


    “也好。”雍正握住了宋芷嵐的手,屋子裏溫馨流淌, 讓雍正有一股歲月靜好的熏熏然,長相廝守莫過於此。


    日子過得極快,雍正八年九月,皇貴妃宋芷嵐病重,雍正悲痛至極,冊立宋芷嵐為皇後,封後大典之後,皇後病逝,諡號孝純憲皇後,雍正帝綴朝五日,這是這個勤奮皇帝一生中僅有的一次綴朝。


    宋芷嵐用隱身符看著自己的棺槨,棺槨中的肉體便是自己用泥土捏造的肉身,與常人無異。自己這算是風光大葬了,絡繹不絕的車馬儀仗,聲勢浩大。


    有緣再會,胤g。


    感受著身上的修為,宋芷嵐一躍而起,尋到了一個山清水秀福地洞天的靈氣充足之地,開始了再一次的閉關。


    再出關時候已經過了四年,金丹時候的小雷劫終於讓宋芷嵐得願所償,重塑了肉身。想到天雷劈在身上時候的疼痛,宋芷嵐仍覺得這是值得的。


    雍正十三年的上元節,皇宮中的宴席早早地開始準備,不知為何雍正卻得了個空領著幾個奴才魚龍白服早早的出了宮。


    這時候天方蒙蒙亮,一縷陽光穿透了迷霧,讓人都覺著神清氣爽,街市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繁華的景象,雍正一行人雖然衣飾華貴,但見雍正表情全無的樣子,很是寒氣逼人,旁的人忙不迭的避讓開去。


    雍正雖然依然冷漠著臉,但是見到民生富足,心情卻也極好,抬眼看見一旁的畫攤上立著個人,竟然就這麽移不開眼。


    那是一個身姿挺拔的少年,雍正隻看到一個側臉,卻覺得那少年甚是清俊,抬手間自有一旁從容風雅的氣度,不由得上前兩步走了過去。


    那少年見有人走近,偏過頭來,便與雍正一個照麵,讓雍正仿佛遭雷擊一般,清逸俊雅的麵容,嘴角含笑,玲瓏剔透的眸子晶瑩流轉,石青色的袍子穿在身上竟有兩分飄逸出塵的韻味,在雍正看來,竟宛若宋芷嵐再世一般。


    這少年便是重塑肉身的宋芷嵐,既然已經變成了男兒身,自然換回了他的本名,王君嵐。


    見雍正怔怔的望著自己,王君嵐悠然一歎,沒想到偌大個京城竟然兩人能夠相逢,隻可惜相逢卻不相識,放下手中的畫,王君嵐舉步從雍正一側離開,他還未想好兩人相認。


    這少年與自己擦肩而過的時候,雍正平靜如水的心卻激烈的跳動起來,不由自主的回頭,隻能看到那少年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被人群淹沒。


    雍正頓覺有幾分悵然若失,停頓了片刻,也抬腳離開,他驀然記起曾經宋芷嵐說過就在離宋家不遠的鬧市裏有一個賣小餛飩的攤子,滋味極好,那時候的宋芷嵐,溫潤的麵上帶著懷念的笑。雍正突然覺得他該去嚐一嚐。


    沒想到嵐兒離開已經快四年了,雍正猶不相信宋芷嵐竟然會先他一步離開,他總覺得他們能夠相守到老,她說過她會陪伴他一輩子,卻隻是她的一輩子,徒留我一人,嵐兒,你於心何忍。雍正心裏有些發酸,但是這比起前些年一想起宋芷嵐便如同撕心裂肺一般的疼已經好了許多。


    那餛飩攤子不大,人卻不少,僅有的幾張桌子都做滿了,倒是角落裏的桌子背對著雍正隻坐了一個人。不用雍正開口,一旁伺候的蘇培盛略帶點愁意的吩咐老板煮一碗餛飩。


    雍正走到那桌子,望著簡陋的木椅也不嫌棄,隨意坐下,低頭吃餛飩的少年抬起頭,雍正訝然,竟然是方才遇到的那少年,雍正瞳孔微微一縮,莫非自己的行蹤暴露了,但是望著那肖似宋芷嵐的氣質,雍正心中竟不願懷疑這少年。


    王君嵐吞掉口中的餛飩,亦是有兩分驚奇,開口道:“想不到竟再遇老先生,真是緣分。”


    雍正打量著王君嵐,白玉一般的臉頰被熱氣騰騰的餛飩蒸出了一點粉紅,仿佛一段說不出的風情,聽到王君嵐的話語,麵色略帶了一點和緩,仍沒有說話,隻微微點一點頭。


    很快,老板端了餛飩上來,被蘇培盛接了過去,掏出筷子湯匙等器物,又親自試吃了一個,才雙手捧給雍正。


    青瓷大碗裏的餛飩皮極薄,仿若蟬翼一般,中心一點粉紅的肉餡,漂浮在乳白色的湯裏,有幾粒細小的綠色蔥花,仿若穿花蝴蝶一般翩然,那湯很鮮美,似乎是用骨頭吊出的高湯,雍正喝了幾口湯,又吃了兩個餛飩便擱下了勺子。目不轉睛的看著一旁的王君嵐不緊不慢一口一口的吃餛飩,王君嵐吃相斯文雅致,仿佛麵前擺放的是珍饈佳肴一般。


    雍正的眼神極為肆無忌憚,讓人想忽視都難,王君嵐吃了兩個便抬頭望向雍正,有些困惑道:“你不吃?滋味挺好的。”


    一旁的蘇培盛膝蓋一軟差點給跪下了,自打孝純憲皇後逝去之後,皇上吃的是越發少了,更多的時候是食素,甚至食用丹藥,這後生真是冒失,若是惹怒了皇上,該如何是好?


    更讓蘇培盛瞠目結舌的是,雍正竟然真的拿起湯匙,一口一口的舀起餛飩,吃了起來,最後滿滿的一碗餛飩都被雍正吃盡了,方又放下了湯匙。


    王君嵐早已擱下了筷子,用手支著下頜,這女孩子做的動作在他做來竟不見女氣,隻分外讓人覺得瀟灑從容,見雍正吃完了餛飩,王君嵐笑吟吟的說道:“這餛飩滋味好吧。”


    “確實不錯。”雍正沉聲說道,率先站起身子,走出了餛飩攤,是時候回宮了。王君嵐好笑的望著雍正的背影,若是雍正回頭的話便能看到王君嵐眼裏的戲謔,嘴角的笑容與宋芷嵐別無二致。


    夜晚的街市更是熱鬧非凡,處處張燈結彩,王君嵐津津有味的看著一隻舞獅的隊伍熱鬧的從街道上穿過,引得不少人紛紛駐足,拍手叫好。


    王君嵐順著人群悠然自得的走在人群中,氣息收斂的與常人無異,但緩步行走間卻與旁的人有著急不可見的距離,飄然而過,不沾染半點塵埃。


    街道兩旁掛著各式各樣的彩燈,鯉魚吐珠燈、雙龍搶珠燈、龍鳳呈祥燈、仙女荷花燈、嫦娥奔月燈……那些燈要麽精美異常,要麽趣味十足,每盞燈下都係著一個燈謎,若是猜中的人,便可把燈取走。


    駐足在一盞四君子花燈前,這是用竹木、綾絹紮成的梅蘭竹菊,竟是立體的,修竹挺拔,菊花招展,栩栩如生,上麵掛著一個燈謎:一行白鷺上青天。


    王君嵐略一思索,輕笑道:“長空比翼。”


    “長空比翼。”


    另一個聲音同時響起,王君嵐一回頭,竟然又是雍正,佇立在人群中,沐浴著燈光,讓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種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情懷。


    第三次呀,這種感覺讓王君嵐心情突然有些飛揚,燈謎攤子的老板有些遲疑的望著兩人,王君嵐取過燈籠,遞給了雍正:“沒想到倒是與先生有緣。”


    雍正萬萬沒有想到,宴席散了之後,他再一次出宮竟然又遇到了這個少年,鬼使神差一般的接過那燈籠,竟覺得有些燙手,不由自主的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王君嵐湊了過去,一旁護衛的人如臨大敵一般,雍正麵色不變,仍如冰雕一般冷硬,隻用寒冰一般的眸子冷冷的望著王君嵐,王君嵐輕聲一笑,竟仿若化病之後的迎春花一般柔和:“我叫王君嵐,記住了才好。”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雍正有些怔忪的望著王君嵐的背影,為何這少年這般熟悉,屢屢觸動他的心弦,這感覺就如同再見嵐兒一般。略帶自嘲的搖搖頭,雍正突然沒了興致,提著這花燈,轉身離開了街市。


    胤g,若下一次再能相逢,那縱使有違天道,我亦會死死困住你,陪在我身邊,王君嵐唇邊含笑的想。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日雍正帝病,仍理朝政。二十二日夜病加重,二十三日子夜去世,舉國哀喪。


    王君嵐終究沒能等到期待的重逢,斷是有緣卻無情,吾與汝此緣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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