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已至暮春,空氣中仍然彌漫著令人昏睡的溫暖與安逸。被戰爭荼毒已久的帝國子民,在度過了一個欣欣向榮的春季後,竟也有了一絲絲天下安寧的錯覺。然而不知為何,在這表麵的平靜之下,總能嗅到一股異樣的味道。


    “什麽?父親又進宮了!”桃夭驚詫地望著父親書房前的侍從叫道。侍從恭敬地垂著頭,無聲應答。桃夭又是疑惑又是無端生起了悶氣,那個橫眉冷臉的祖父陛下那麽凶,笑起來都跟哭似的,自己在宮裏連片刻都呆不下去,可父親近日居然都是一早便去了宮中,至深夜才歸,真不知道向來溫潤的父親是怎麽才受得了陛下的壞脾氣的。


    “哼,壞陛下。”桃夭以人聽不見的聲音輕輕地嘀咕一聲,轉過身欲走。剛抬腳,卻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來。桃夭嚇得差點心髒驟停,一個回旋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險些撞上背後的侍女們。


    侍女們一時慌得亂作一團,桃夭雖然急著想走,卻根本沒法邁開腿。待她們終於冷靜下來,退至兩側,那道頎長的身影已經半跪在了她的麵前。


    “公主,時辰已到,請您速至清閣。”朗朗清音甚是好聽,但桃夭的臉色卻跟吞了隻蒼蠅一樣難看。自父親把甘郢帶回來之後,奇怪的舉動就沒少過,除了將清閣辟為她的專屬學堂,每日學習醫術古籍之外,甚至還令甘郢教她練武,督促她學習。甘郢可不是憐香惜玉的貨,桃夭被折騰地夠慘,可向父親哭訴,父親卻一改平時對她的寵溺,反而還批評她懶散成性、驕縱任性雲雲。這樣,她就更是拿甘郢沒轍了。


    桃夭自上而下看著跪在麵前的少年豐朗的眉眼,歎了口氣,怏怏地說道:“我知道了,走吧。”說著一百個不情願地小步小步往清閣的方向挪去。少年站起身,望著桃夭哀怨無比的背影,冷漠的宛若雕塑的臉上,竟緩緩泛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嘶——”周遭的侍女隻覺得那笑明媚如光,直閃得眼睛都花了,紛紛倒吸了一口氣。桃夭詫異地回頭看去,少年依然是一幅冷然的神情,侍女們卻已經晃得心神蕩漾,怔怔地都回不過神來。桃夭嘴角扯了扯,三兩步奔到侍女們麵前,捏起指頭在每個人額頭上彈過去:“看什麽看,羞不羞,羞不羞……”“啊……公主,疼……”“疼什麽疼,走!”接著便恢複了往常的速度,風風火火地衝了出去。“公主等等。”引得一眾侍女連忙驚叫著追了上去。


    “脈有陰陽,知陽者知陰,知陰者知陽。凡陽有五,五五二十五陽……”春日的陽光懶懶地灑在捧著竹簡的小人兒身上,桃夭漸漸地泛起了春困,腦袋耷拉著耷拉著,慢慢垂下去,垂下去……


    一處幽暗的石室,她躺在雕刻精美的青銅蓮花包裹著的水晶棺中,“吱呀——”沉重的石門打開,一個衣著怪異的女孩走了進來。她朝著水晶棺走來,一步一步踏上青銅做的階梯……猛然驚醒,桃夭的心“砰砰”狂跳,她瞧了一眼四周,還是熟悉的清閣,熟悉的九頭蛇燈,黑紗帷帳,麵前令人頭疼的醫書仍攤開著,臉上生疼生疼的,是竹簡硌出的印記。


    桃夭長舒了口氣,隨即心想,這幾日果然是太累了,居然就這麽睡著了,還做了這麽奇怪的夢。忽而,她又覺得不對。甘郢呢?他應該會叫醒自己的呀。她四處看去,都沒有甘郢的影子,想著,她朝跪侍兩旁的侍女問道:“甘侍衛去哪兒了?”


    侍女回道:“甘侍衛見公主睡著了,囑咐奴婢別吵醒公主,便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嗯?這麽好心?桃夭心念一動,一個想法在腦子裏醞釀而成。接著,她端正身子,對兩個侍女吩咐道:“我口渴了,你們兩個,去沏壺茶來。記住,要用楚地的茶葉。”


    “諾。”兩個侍女不敢怠慢,起身離開了清閣。兩人剛拉上房門,隻見屋裏的人“噌”一下彈起來,拉開窗戶,輕車熟路地跳了出去——桃夭公主又逃跑了!


    一路出了公子府,桃夭才鬆了口氣。“不過現在……該去哪兒呢?”桃夭嘀咕著,犯起了難:“宮中肯定是不想去的,去街市的話這身裝扮肯定會被認出來……有了,去三公子那裏吧!也不知道沐遠那小子挨了這麽多板子的屁股好了沒有。”這個決定一做出來桃夭就覺得非常完美,於是風風火火地衝到了不遠處的三公子府邸。因為經常私下和沐遠調皮搗蛋,兩人都在各自的府上搞了條隻有他們才知道的“密道”,桃夭順利地到了沐遠的臥房。


    “沐遠,你的傷好了……沒……”推開房門,桃夭便愣住了,沐遠並不在屋內,桃夭的麵前,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那人明明還在初露鋒芒的年紀,渾身上下卻不斷泄出一股別樣的難以掩藏的驕傲和霸氣。隨著屋門的打開,一雙妖冶的異瞳落在桃夭的身上,瞳孔裏的陰翳冷得桃夭一個哆嗦,這個眼神讓她想起了她最懼怕的一個人——她的祖父,皇帝陛下。


    “十……十八世子!”桃夭結結巴巴地念道。沒錯,麵前這個人,就是皇帝陛下最寵愛的小兒子,帝國唯一一個可以威脅到父親長子之位的皇子——胡亥。


    胡亥望著桃夭輕輕一笑:“原來是大公子的女兒桃夭啊,也來看沐遠?”明明是普通的客套,但是玩味的眼神卻令桃夭不寒而栗。雖然她向來不喜政事,但關於這個十八世子和父親的事也是知道的,十八世子頗受皇帝陛下寵愛,父親帝國繼承人的位置又久久沒有陛下明確的肯定,外人早已在傳,陛下其實是想把帝國傳給胡亥,至於胡亥,恐怕早有了奪權之心。沐遠向來和胡亥沒什麽交集,生性暴虐的他總不可能是好心泛濫了來看望,想必是為了拉攏三公子吧。那自己作為最大的競爭對手,大公子的女兒,豈不是自己送上門……想到這,桃夭不禁叫苦連連,父親說的一點兒沒錯,現在自己怕是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隨意亂跑了。


    胡亥望見桃夭蒼白的臉色,眼裏的陰翳更甚了一層:“你怕我?”


    “我……”桃夭根本說不出話來,若是說不怕,她自己都不信。


    “公子。”一道陌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身著暗青長袍的男子穿過桃夭走進來。桃夭看見,胡亥身上原本不可一世的氣焰頓時收了回去,恭敬地對來人頷首:“老師。”老師?桃夭詫異地望著走進來的人,那男子大約三十歲,長得豐清俊朗,眉眼之間,縈繞著和胡亥如出一轍的陰翳,頗有奸邪之感。不愧是師生,桃夭不禁心想。


    那個被稱作老師的人不經意地望了眼桃夭,也不知道是不是桃夭的錯覺,他的眼裏竟劃過一絲詫異和不解。隨即,他畢恭畢敬地向桃夭行了一禮:“原來是桃夭公主,在下中車府令趙高,見過公主殿下。”


    “中車府令……”這麽年輕?桃夭正欲說話,隻聽門外一陣嘈雜之聲。


    “你是哪裏來的野猴,居然敢這麽跟我說話,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隨便打人還有理嗎!”


    “我……我就打你怎麽樣!”


    接著傳來一陣哼哼哈嘿的廝打聲,趙高和胡亥皆是一愣,桃夭嘴角抽了抽,打架的兩人中有一個聲音她很熟悉,那是沐遠的聲音。


    “住手!住手!你們都給我住手!”隨之,三公子的聲音傳來,廝打聲立刻停止,沒過一會兒,沐遠就被提溜著進了屋內,扔到了床上。“臭小子,受傷了還這麽精神,想挨板子不成!”沐遠一臉委屈樣縮在床上:“是他拿石頭砸我……”這時,一個不過十四五歲的男孩走了進來,聽見這話,撇嘴道:“我是往草叢裏扔的,誰知道裏麵會鑽出來個人……”


    “你……”沐遠剛要發火,立刻被三公子喝了回去:“閉嘴!”三公子一回身,卻看見了桃夭:“桃夭公主,你怎麽來了?”


    “姐!”沐遠看見桃夭,眼睛一亮,就要下床,被三公子一個眼神殺了回去,桃夭隻好走到床邊。三公子又忙向胡亥賠禮:“沐遠頑劣,十八弟見笑了。”


    胡亥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道:“沐遠可真是放蕩不羈,在草叢裏小解。”三公子臉上一紅,又瞪了沐遠一眼,這小子八成是想避著十八世子,結果沒想到……真是蠢透頂。


    “也沒有啦,那還不是十八世子家的侍衛太厲害了嘛。”沐遠倒是沒皮沒臉地嘀咕道。


    “我叫你閉嘴!”沐遠委屈地閉上嘴巴,卻是滿臉的不甘心。他瞪著那侍衛,那侍衛瞪著他,倆人看著對方的眼神,都跟吃人的老虎似的。


    “咳咳……”忽然,桃夭輕咳了聲:“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沐遠,我改天再來看你啊。”


    “等會兒姐……”沐遠還沒說完,桃夭已經跳腳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此時她想的是,離這個可怕的十八世子越遠越好。今日是運氣好,莫名其妙地解了圍,可是腿到現在,也還是虛軟的。


    沿著府中的大路沒走多遠,身後,一道輕飄飄的聲音響起:“公主請留步。”她還未來得及多想,暗青的長袍擋在了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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