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庭院正中,桃花樹上掛著殘敗的花朵。風揚起時,稀稀落落的花瓣飄在青草繁盛的地上,也有幾片落在淡藍色的襦裙袖口。衣袖擦著雕刻著精美花紋的劍柄,鋒利的劍閃著刺目的陽光。光影劃過,劍隨著女子的舞動,颯颯掠過空中,每一個動作都矯健無暇,出手的每一擊都淩厲無比。遠遠望去,庭院中仿佛舞起了一道藍色的旋風,致命的風。


    突然,女子踢起腳邊的一顆石子,輕巧的劍一揮舞,石子以迅疾的速度飛往庭院的圍牆上。“哎……哎呀!”“咚!”圍牆外一聲熟悉的重物落地聲傳來,桃夭忍不住得意地噗嗤一笑,她走到牆根,抬頭笑道:“看來最近某人不調皮,是想改做一回梁上君子啊。怎麽樣,從梁上打下來的感覺,舒服不?”


    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沒過一會兒,圍牆上頭露出來一個人的腦袋,哀怨地看著桃夭:“姐,你下手可太狠了吧。你看我這俊俏的額頭上,都給你打出一個包了。”


    桃夭歪嘴:“俊俏的額頭?”


    沐遠兀自摸摸額頭,聞言愣了愣:“好像說法不對……哎呀這不重要啦,總之我這麽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你毀我容,你要賠我!”


    “那是誰做賊似的趴在牆頭偷窺啊?”桃夭一句話哽得沐遠半天說不出話來,桃夭又責備似的哼了聲:“又不是不讓你看我練武,給我下來!”


    “哦……我還不是怕你一個不小心直接紮死我啊……”沐遠嘟噥著,自從大公子被貶往上郡後,姐就變了很多,不僅醫術劍術突飛猛進,而且行事思考都不同於以往,他有些害怕,他覺得現在的姐就像一個陌生人,姐身上逐漸充斥的王者氣質,讓他感到很不安。


    桃夭此時自然不知自家弟弟複雜的心理過程,她隻看著沐遠吃力地翻到圍牆靠裏的一邊,試探地緩緩探下腳,手攀著牆頂,企圖爬下高高的圍牆。她似乎知道等一下會發生似的默默退後了幾步。果然,沒一會兒,沐遠的手便脫了力,“啊!”伴隨著一聲尖叫,沐遠臉朝地重重地砸在了庭院裏的草地上。


    “嗚嗚嗚……”良久,沐遠抬起頭來,一張臉哭喪著,沾了泥土,狼狽不堪。桃夭正彎腰去看沐遠,望見他的臉,頓時爆發出一陣笑聲:“沐遠,你那英俊的額頭上現在不隻有包,還有土了!”


    “哼,姐,你就知道欺負我!”沐遠憤憤地站起身,正欲“拂袖怒去”,牆外一道黑色的身影幹淨利落地一個飛躍,瀟灑地翻過圍牆,穩穩落在牆內。


    “誰?”那人剛剛落地,桃夭的劍已抵到他的脖子上。那人看清是桃夭,臉上現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桃夭頓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等等等等……”剛剛想離開的沐遠慌忙轉了個身,就去攔桃夭的劍:“他……他是我的新跟班,項晟。”


    “他好像是……”桃夭絞盡腦汁,突然憶起:“他不是那日十八世子的侍衛!”桃夭被這個發現嚇了一跳,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望向沐遠。


    沐遠被桃夭瞪得小心髒一抖,忙支支吾吾地解釋道:“我……我已經向……向十八世子把他……要了過來了,他現在是我的跟班。”


    “哼。”話音剛落,項晟冷笑了一聲,輕蔑地瞥了沐遠一眼。沐遠見狀瞪大眼睛揮拳做了個欲打的手勢。桃夭看了看項晟,又看了看沐遠:“你確定……侍衛也可以隨便要?”


    沐遠眨巴眨巴眼睛,腦袋搗蒜似的點了個不停:“項晟是楚將後裔,不是心甘情願跟的十八世子,要不然我怎麽要的到他的。我發誓,絕對不會有問題!”


    桃夭半信半疑地放下手中的劍,繼而又抬起來去托沐遠的下巴,嚇得沐遠連忙舉手投降:“姐,你幹嘛啊!謀殺親弟啊!”


    “你這人是不是有病?你不是討厭他的嗎!”


    “啊……這個嘛……不打不相識嘛……”


    桃夭聞言表示無語地挑眉,沐遠討好地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咻”一聲,桃夭手中的劍回了鞘。沐遠大大地出了口氣,既而看到一臉不爽的項晟,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你你……”指著項晟的鼻子衝到他麵前:“我不是讓你在外邊等的嗎?你進來幹嘛!”


    項晟麵無表情地回道:“身手好,自然想進哪兒進哪兒。”言下之意,沐遠的身手太差了。


    桃夭忍不住笑出了聲,沐遠臉憋得通紅,好不容易忍住打他的衝動,回頭憤然望一眼桃夭,桃夭立刻假裝一幅“我啥也沒看見”的樣子看天看地。沐遠氣得大哭:“我不跟你們玩了!”說完跳腳奔走了。


    “喂。”桃夭對著項晟,下巴點點遠去的沐遠,揶揄道:“你家主子生氣了,哄哄去。”


    項晟一臉吞了蒼蠅的表情:“誰承認他是我主子。”臉臭是臭了點,可還是乖乖地朝著沐遠離開的方向走去了。瞬時,庭院深深,又隻剩桃夭一人。桃夭望著兩個少年漸行漸遠的背影,桃花漸落,像極了多年前的那段場景。


    十年前,也是這樣的暮春,她初見到沐遠,他還是個孤僻寡言的小屁孩,皇家的孩子自小便利益分明,三公子不甚受陛下喜愛,便牽累著沐遠在眾多皇家子弟裏也備受欺負。那日,諸多兄弟姐妹們在庭院裏做遊戲,她望見沐遠蹲在桃樹下,縮成一團,像一隻受傷的小狗。“別怕,我跟你玩。”她走過去,對他這樣說,他抬起頭來,眼睛裏似乎有光。從那以後,他們成了關係最好的姐弟。


    “姐,我以後一定會一直保護你的!”桃夭記得他說這話時的樣子,眼神裏充滿著信任。沐遠看似大大咧咧,其實內心由於小時候的關係多疑善忌,輕易不會相信別人,可是她看到,他與項晟雖然吵吵鬧鬧,可眼神裏竟也是充滿信任的。她不知道他們兩人怎麽會突然變得關係這麽好,但願,項晟能夠值得他的信任吧。


    “公主!”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時,蒹葭已經跑到了她的麵前,手上拿了一小片羊皮卷:“大公子的信!”


    “父親的信?”桃夭吃了一驚:“快給我看看。”


    桃夭搶過羊皮卷拆開來著急地看完,眉頭就深鎖了起來。


    “怎麽了,公主?”蒹葭小心地問道。


    桃夭歎了口氣:“父親說他在軍中托蒙將軍的照顧一切都好,隻是甚為掛念我。”在如此艱苦的軍中能一切都好?反正桃夭是不信。


    “那……公主需不需要即刻回信?”


    “回啊!”沐遠簡直跟幽靈一般,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躥了回來,身後跟著項晟,突然從桃夭背後冒出,嚇了桃夭一大跳。


    “沐遠,你嚇死我了!”


    沐遠吐了吐舌頭:“姐,你不就是覺得大公子掛念你,你卻不能去見他,感到難過嗎?簡單啊,你畫張畫像寄去不就好了!”


    蒹葭聞言大喜:“沐遠公子說的對,公主,我這就去請畫師來!”


    “等等。”桃夭狐疑地上下看了圈沐遠:“你今天不對啊,怎麽,有什麽陰謀?”


    “我……我這能有什麽陰謀啊,我這不是為我最心愛的姐姐,分憂解難嘛。”


    “滾滾滾……惡心死人。”桃夭嫌棄地把沐遠往項晟身邊推了推:“還是送你吧,這家夥我不要也罷。”


    “什麽不要也罷……等會兒姐你聽我說,甘郢很會畫畫,他的畫功,都可以抵得上帝都最好的畫師了!”沐遠說著拚命給蒹葭使臉色。蒹葭當即明了,行了一禮道:“蒹葭這就去請甘郢侍衛過來。”


    “哎你小子怎麽知道甘郢會畫畫……哎等等……”桃夭剛想阻止,沐遠一把拽過桃夭:“等什麽等啊姐,你快去洗漱洗漱,待會兒給你畫得美美的!”


    “我……”桃夭稀裏糊塗地洗漱了一番,太陽還未西落,她就又被拉到庭院中。那裏,畫板和卷稿已經擺起,甘郢身著白裳坐在畫板前,脫去盔甲的他少了幾分戾氣,倒成了溫潤的翩翩公子哥。如第一次見麵那般,桃夭又有些走了神,甘郢從畫板上抬起眼來,正和桃夭的眼神撞了個正著。桃夭看見,甘郢竟然輕輕地笑了一下。桃夭的心猛然間不受控製地撲通亂跳起來。


    “別看了!來,姐,你就站這兒!”沐遠把桃夭拉到桃樹底下:“站著別動!甘郢哥,我來啦!”接著興衝衝地跑到甘郢身邊,在畫板上如此這般如此那般地一頓指手畫腳。


    桃夭靜靜地站著,也不知道畫了多久,夕陽逐漸染紅了天際,又逐漸落下,在那一抹最燦爛的殘陽出現之際,最後一筆終於完成了。“搞定!姐,你快看。”沐遠高興地直接把畫板搬到桃夭麵前,


    素色綢緞上,繪著一個身穿淡藍色曲裾,抿唇含笑的女子,一枝豔麗的桃花爬進畫的一角,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這盛開的桃花是我讓甘郢哥畫的,好看吧。”


    “嗯……好看。”


    桃夭笑望著沐遠興奮地去拽靠在牆角一臉冷漠的項晟,然後被華麗麗地嫌棄,一旁的甘郢難得地始終笑而不語,燦爛的晚霞輝映,一切都顯得格外美好。桃夭攥著綢緞的手,微不可見地捏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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