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卿不會遊泳,雖然她的身體素質在同行中也勉強算得上及格,但是作為一名國家諜報工作者,不會遊泳實在是太不應該了,幸而每一位諜報工作者的信息都有著一定程度的保密性。不過這個缺陷曾經也不止一次被她的上級長官指出來過,隻是她始終沒有去學。要說原因,她自己也想不明白,隻覺得也許是來自心理上的不明顯的抗拒在作祟吧。


    安卿模糊地想到。


    世界上最凶險的東西是人心。


    那是她的老師在她正式拜入門下時說的一句話,來自他人的意誌以及來自己的意誌。


    她曾經簡單地把後半句理解為“誤入歧途”、“軟弱放棄”亦或是“無知”這樣的狀態,現在想來也許並不是。


    “活下去”才是人要去克服或者麵對的來自自己的最凶險的意誌吧…


    麵臨危及生命的危險與麵臨死亡是兩種不同的概念,確信死亡即將到來的恐懼遠勝於從前接受的所有精神訓練。


    大海的顏色不是藍的,是無光的黑暗,眼耳鼻口,所有能夠感知世界的器官在恐懼下全部罷工。水是冰涼的,或許也不是,因為害怕已經分辨不清充斥在周身的這股黏膩的壓迫是何種形態。


    逐漸下沉的身體碰不到邊界,如果有海底的話。


    漸漸的意識模糊起來,這時候恐懼反而緩和了,安卿將一隻手套小心褪下,把信號器和芯片放進去,紮緊端口,想象著它將安然漂浮上升到遠方。


    “活下去”是深入骨髓的妄念,而她現在不得不主動提前結束她。


    “小姐,不要死…求求您…不要死…嗚嗚嗚…”


    “卿小姐,你怎麽這麽傻,我的傻小姐喲…”


    “都吵吵嚷嚷的圍成一團作什麽?瞎喊一氣!什麽死不死的?!沒得給府裏平添一股晦氣!”


    嘈嘈雜雜間或夾雜著尖利的說話聲,聽不分明,意識再度陷入昏暗。


    浮浮沉沉…


    仿佛落陷在漫長的香甜的黑暗裏,唯有安心和死一般的靜謐緊緊包圍住自己。


    直到嘴裏泛起淡淡的苦澀滋味,安卿才恍然從黑甜宛若夢境的地方醒來。


    緊隨蘇醒而至的是酸疼如散架一般的虛弱身體,提不起一根手指,勉力掀開眼皮。視線還未對準焦距,便被一聲震耳欲聾的吼聲嚇得一個激靈,乃至虛弱的身體立刻回以一身冷汗。


    從出生到現在,安卿雖然是個特種職業者,但是還真從沒遇到哪個時刻像現在這般頹然無力、任人宰割。


    “小姐,你醒啦!我…我…不對…女婢!”


    安卿終於聚起了渙散的目光,現在似乎是晚上…吧,光線很暗,加之身體疲弱到無法長時間聚焦,安卿隻略微看了個大概便又閉上了眼睛。


    這一舉似乎嚇到了守在床邊的丫頭。


    耳邊又是一疊聲小心翼翼的呼喚,緊張夾雜著希冀。


    “…咳…喂我喝了吧。”廢了好大勁兒才讓嗓子重新發揮作用。


    聲音嘶啞卻絕不屬於安卿。


    有些意外,也是意料之中。


    “哎!好!我…女婢這就喂您喝藥。”


    咬到舌頭一般的笨拙回應,緩緩而至的瓷勺卻輕而穩。


    再次陷入昏暗的安卿,隻來得及暗暗感歎一下這非人的神奇經曆。


    “小姐沒事真是太好了。”


    “是啊,卿小姐也真是傻,怎麽會想不開去…去…哎!”


    伴著這一聲長歎,安卿悠悠轉醒。


    隔著厚厚的棉紗,外間的景象影影綽綽,隻依稀辨得清一張桌子和兩個人形的輪廓。


    抬眼是棉紗帳頂,身上蓋著一床繡著大朵大朵豔麗花朵的玫紅棉被,繡工頗為繁複,以她的審美來看俗卻精致,真是不知說什麽才好。


    放緩呼吸,肚子空空,不過在此之前安卿選擇暫時忍耐。


    帳外的聲音低而平緩。


    “大夫那日說,若是小姐醒了,切不可再著涼發熱,也許再請他來換一副藥。茹雲姐,我們是不是該找…請示夫人看看”


    短暫地頓了一頓,另一聲音道:“確是該請示下夫人,昨兒聽吳媽說今兒申時要給夫人送燕窩。我看時辰也差不多了,興許這會兒夫人剛用完,那我準備下這就去吧。”


    “哎!”笨拙憨傻的聲音雀躍道,想想不對又小聲嗡嗡道,“都是我沒用,光有力氣卻笨拙,又要麻煩茹雲姐你了。”


    “無礙,是我分內的事兒。”


    “哎~那…小姐帶來的銀子可還有的使?”


    到這又是短暫的一頓。


    纖細柔麗的聲音安撫道:“無礙的。”


    “定是不夠用對不對?這裏的人真真是氣人,一個個都!都!”聲音不自覺提高,急到後來卻似乎是找不到什麽貼切的詞來形容她的憤憤。


    纖細高挑的人影拍拍粗短人影的手臂,兩隻手臂擱在一起,一隻像柔美的天鵝頸項,一隻像結實枝幹。


    “別亂說話,咱們在這裏需得謹慎,不可再如往常一般口無遮攔。”


    “我…我曉得的。對了,我那還有…一點私房錢,是我從小攢到現在的,先拿出來急用。小姐的身體要緊,等小姐的身體好了我們就…就…”似是自己也想不出就能怎麽樣,嘴拙的人又陷入了低落中。


    “你的私房錢?那怎麽…?”纖柔的聲音似乎是覺得不妥,又道。“不可,我這還餘一點散銀,總是能對付過去的。”


    “茹雲姐,你是不是已經把自己的私房錢都貼進去了?不行!不能再讓你墊著了,你等會,我這就去拿。”


    說是這就去拿,也並沒有走出房間的樣子。


    不一會兒,悉悉索索的聲音從側邊隱約傳來,是房中房吧。


    兩人就銀兩推脫了半響,最後纖柔的聲音不敵憨傻的執著,還是接下了。


    “說好了,我取了你十兩銀子,這筆先記上,等日後我還你。”


    “不不不要,這是小姐需要的,跟借你可不一樣,哪還要你還?你收著,不要緊,咱們都是小姐的人,咱們的就是小姐的,不分彼此。”


    不分彼此…這句話用在這裏頗有些玩味。


    安卿閉上眼,暫時可以了。


    纖柔的女子消失一段時間後,安卿微微翻了個身。


    “小姐?”憨憨的聲音試探道。


    嚶嚀一聲,安卿緩緩睜開眼睛。


    一張普通的扁平的圓臉映入視線,像枝幹一樣有力的胳膊正掀開一邊的床帳掛上鉤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安卿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懶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懶娘並收藏安卿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