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卿在昏暗的“小佛堂”內佇立了些許時間。這間屋子坐北朝南,按理說午時的陽光應當正好,不過房屋的主人卻用兩扇素色的絹繡屏風,首尾相連,把一整個內室隔成一方小小的前廳和一個相對寬大的“佛堂”。


    屏風麵料厚實,不透光也不過風,一轉過屏風便突然由明轉暗、由靜轉沉,空氣在這裏凝結不動,唯餘三支立香在昏暗的房間內不緊不慢地燃燒飄散。清淡的香溢滿一室,一桌一椅一蒲團一睡榻,無一不侵染了香的氣味,早已是個整體。


    安卿的目光從貼牆而放的床榻移到床前側擺的木桌椅上,順著椅子腳滑落到鋪設整齊的青磚地麵上,眼瞼略掀,視線最後落定在那方端正嚴肅的佛壇上。


    一尊麵目慈祥清寡的女像,眼神無悲無喜,似在俯視芸芸眾生,形態似斜倚一側,右手拄頰深思,左手攆一物,形似蓮花。


    佛壇上供著些水果,燃著香爐,此外再無一物。


    佛壇前的蒲團上端正跪坐著個一身藏青色布袍的女人,烏黑的頭發整齊地盤在腦後,上麵隻一支素淨的銀釵固定,兩粒綠豆大小的銀耳釘服帖在豐滿的耳垂上。


    安卿沒有越過女人上前,因此隻知曉她有著挺直的美背和細瘦的腰肢。


    木珠串在她手上攆過一圈又一圈,她開合的唇念誦著辨不清聲音的經文或頌詞,不受幹擾。


    安卿踱步到小桌前,上麵整齊地擺放著一疊經書,以及一疊手抄紙。字跡入眼的時候隻覺得熟悉卻怎麽也轉換不成語言,方正纖細的毛筆字在她的目光下變成一個個扭動著的小蝌蚪,遊來遊去,她越是追逐就越是抓它不住。


    忍不住一皺眉,寂靜的佛堂、默念的女人反襯得心情越加煩躁。


    她於是雙手合十恭敬一拜,緩緩退出這小小一方佛壇,再無心情想與這女人搭話了。


    一出室,陽光喜人,茹雲還沒歸來,她望著這方偏院框出來的四角藍天,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待午休後再一睜眼已是暮色時分,微敞的窗口流瀉進幾縷帶著秋意的涼爽的風,吹散了些許室內的悶熱。茹雲在耳邊輕喚她醒來,白杏在安靜地擺盤。


    安卿在溫暖的棉被裏蹭了蹭,直歎安逸葬人。


    茹雲扶她起身,幫她穿戴好,白杏伺候飯食,一室之內隻聞輕微的碗碟聲和安卿咀嚼食物的細碎聲響,靜謐極了。


    “今天起白杏搬回去吧,不必再整夜候在我屋裏了。”安卿押一口茶,神清氣朗的模樣。


    白杏收拾碗碟的手一頓,轉而想到小姐這兩天身體確實好了許多,心情看上去也平靜了下來,雖然自己還有些擔心,但既是小姐的意思,便也柔順道一聲“是”。


    “茹雲,我白日似是睡多了,現在一時也睡不著,念些書給我聽聽可好?”


    安卿趴回床上,一頭剛剛才挽起的長發又被主人揉散了開來,卻並不會顯得慵懶,隻因那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睛此刻毫無睡意,像埋藏著無盡的私語,卻並不會輕易說與人聽。


    茹雲見此忍不住露齒一笑,忙去自己屋裏取了兩三本線裝書,拖過一把靠背椅,坐在安卿床榻前。


    這時恰好白杏也收拾好了碗筷,她便也大著膽子坐在床榻邊上另一個矮凳上。


    “茹雲姐姐,我從小就大字不識幾個,別說是讀書便是聽人說書也是很少的,今天可得讓我也沾沾姐姐的才氣,說不定哪天我就開竅了。”


    “你呀求我有什麽用?”茹雲一雙含笑鳳眼朝側臥床頭的那位小姐一瞥。


    白杏登時反應過來,又是窘又帶點說錯話的忐忑。


    “是呀,我也指望你早點開竅。還不快去給你茹雲姐備盞熱茶,待到她講的口幹舌燥也好潤潤嘴。”


    “哎!”白杏如蒙大赦,雄壯的身體靈活如脫兔,蹭蹭兩下走到用餐的圓桌旁,倒好兩杯熱茶托在盤子上,又疾走回來,等到安卿和茹雲都接過茶盞,才發現茶水竟然一滴未漏。


    “幸好不算太笨。”安卿輕叨一聲。


    白杏聞言,愈加拘謹起來卻也更顯得喜形於色了。


    茹雲挑了一段古時女大學士所著作的關於勸諫女性德行的文章,娓娓道來,她一邊富有感情地朗讀,一邊也穿插著講述著書人的生平事跡和後世人對她的評價,不光是安卿,連木訥的白杏也聽得津津有味。


    “謙讓恭敬,先人後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是謂卑弱下人也。”安卿念叨這句,又讓茹雲拿書過來指給她看上下文,佯做興味盎然的模樣,兩顆腦袋一起鑽研書本靠得極近。


    她倆一引一合,一個有真才實學,一個慣會虛張聲勢,倒都是越讀越開心。


    “茹雲,有你講書真真是有趣。”


    剛才一直沒插上話的白杏不甘示弱,此刻終於跟得上兩人的談話了:“那可不是,茹雲姐姐原先就是老爺請來給小姐做啟蒙先生的。”


    原來如此,安卿暗道一聲,馬上打趣道:“那我這些天可真是荒廢了一位好先生。”


    “我的好小姐,快別拿我取笑了,我不過是老爺買來的服侍小姐的,何來先生之說,可別因我占了這稱呼而埋汰了天底下做學問的能人。”


    “好好好,那我一人藏著茹雲更好!可別讓別人見著你的好,反而從我這奪了去。”


    三人笑鬧一陣,安卿精力不濟一會兒就哈欠連連。


    於是兩位丫鬟立即收聲,茹雲理床,白杏打水,服侍安卿就寢。


    “把書留這兒吧,興許我哪時醒了還可以看著解悶。”安卿嘟噥一聲,已是閉眼窩進了棉被。


    兩人於是輕手輕腳的推出去,將門帶好。


    燭台已熄,隻有窗戶那兒還有些許月光硬生生穿過厚厚的窗紙,給屋內帶來了些許微光。


    床上呼吸清淺的人兒倏地睜開眼睛,那裏麵哪還有一絲絲的睡意。


    她輕手輕腳翻坐而起,套上一層厚實的外衣,坐在床上就做起了一套古裏古怪的動作。一會兒拉胳膊一會兒伸腿,又是下腰又是前俯,足足來回了一炷香時間。


    熱身運動差不多了,安卿輕巧地翻身下床,這時候她的動作更誇張了,而且也更加折磨人。


    她現在做的是一套軍營裏童年學的柔術,這具身體年齡其實已經偏大,但是她有學過一次的經驗,因此懂得怎麽做對身體的傷害最小,也更容易理解自己身體的極限在哪裏。


    一套動作勉強做完第一節,她就感覺天氣有些轉亮了,而這時她也感到自己到達了身體的極限。


    於是胡亂擦一擦滿身汗水,帶著紅撲撲的小臉窩進被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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