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和林恩同時吃了一驚, 本能地把槍指向雷克斯, 隨後才發現他隻是醒了,手腳上的磁力銬還是牢牢地鎖著,並沒有打開。


    “你什麽時候醒的?”安寧沉著臉。剛才他完全沒有感覺到雷克斯的精神波動, 如果他早就醒了,那——能把自己的精神波動遮掩得這麽好, 真是太可怕了。


    雷克斯懶洋洋地動了一下,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被扒得隻剩一條內褲並且還失去自由的情況:“剛剛——”但是他的眼神絕對不像動作一樣懶洋洋, 安寧覺得那兩道目光像拉文的手術刀一樣, 能直刺進他的心髒,“不錯,有前途, 把我都騙過去了。給我打的是那天批你的鎮靜劑吧?”


    雷克斯說得輕鬆, 安寧卻是心中沉重。暗算雷克斯並非他的初衷,但是現在——


    “林道玄的兒子?”雷克斯嗤笑了一下, “有出息。”


    林恩在一邊憤怒地攥緊了拳頭, 他已經顧不得現在頂著自己名字的是安寧,張嘴就要反駁。不過還沒來得及開口,安寧已經冷冷地說:“你沒有資格說這句話!”


    雷克斯哈地一聲笑起來:“沒資格?那誰有資格?是你?還是你那位有叛國罪嫌疑的父親?”


    安寧隻覺得一股火氣騰地躥起來。雖然雷克斯說的是林道玄,但一句“叛國罪”卻讓他想起了死去的父親和兄長們:“叛國罪?你們有什麽根據說叛國罪?就憑臆測嗎!就因為你們的臆測,我就被投進死囚監獄, 就要到戰場上來當炮灰?”


    雷克斯也冷笑了一聲,目光陡然銳利起來,毫不掩飾地釘在安寧臉上:“哦, 原來你並不想上戰場,當初那一通慷慨激昂都是為了今天,很好,我承認我頭一次看走眼了。”


    “慷慨激昂?慷慨激昂的難道不是凱撒將軍?不是軍部?”安寧覺得胸膛都快要被憤怒漲滿衝破。當初他說要跟著雷克斯上戰場的時候,那沸騰的熱血、那少年的雄心壯誌,現在都被雷克斯一句話就抹殺了。這是一種無法自證清白的憤怒和抑鬱,更痛苦的是眾人所能看到的事實正像雷克斯所說的一樣,永遠不會有人相信他當時的真誠!


    “答應我們參軍,但是你們有把我們當軍人看過嗎?到底是前線突擊隊,還是前線魚餌隊呢?雷克斯中校,難怪我們不必有先進的武器裝備,準備送到魚嘴裏去的食餌,又何必再包上一層讓魚咬不動的殼呢?虧你還說過丟棄同伴是軍人的恥辱,這就是你說的話?當初說的時候難道不照樣是慷慨激昂!”安寧簡直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話像決堤的水一樣嘩啦啦自己就往外衝,但是一口氣說完了,回想一下又覺得好像自己想表達的並不完全是這個意思。匆忙之中他是撿著最傷人的話說,至於到底有沒有準確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一時顧不上了。


    雷克斯微微眯起了眼睛,安寧感覺到他的精神波動:一下下的,像心跳一樣,緩慢,卻格外有力,就像是地下的岩漿,一下下地鼓動著,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衝破岩層的阻礙,爆發出來毀滅一切。


    “我們走。”安寧拉了林恩一把。他現在已經能夠從容地處理感覺到的精神波動,但是雷克斯現在的精神波動雖然沒有攻擊性,卻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來,下意識地不想麵對。


    “你們是囚犯!”安寧走到艙門口,雷克斯終於發話了:“凱撒去召募的時候已經說得很清楚,奪回陣地,換取自由。除此之外,他並沒有許諾你們更多。所有應召的犯人都是為此而來,各取所需而已。不過既然應召,就該完成自己的允諾,不想打仗隻想自由,哪有那麽好的事!一群死囚,如果沒有應召隻會死在監獄裏。我早就說過,你們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有退路!”


    儲藏艙現在是空蕩蕩的,四周都是冷硬的金屬艙壁,雷克斯的聲音在空艙裏回響,也如同冰冷的金屬。安寧沒有回頭,隻是冷冷地說:“現在有了,這不由你說了算。”想了想,他脫下外衣回頭扔到雷克斯身上,“你還是多操心點你自己吧。”


    雷克斯不為所動地冷笑了一聲:“跟著一群死囚逃跑,你應該先想想自己的退路了。”


    安寧沒有說話,用力關上了艙門。林恩看看左右無人,低聲說:“現在我們差不多是成功了,不過,如果他們要殺中校,你怎麽辦?”


    安寧沉默一下:“我也沒有辦法。除非他自己能跑出去,否則也隻能死。”


    “他要是跑出去,我們不就完了?”


    “所以不是他死,就是我們死。”


    林恩沒再說話。兩人默默地往囚犯們歡呼慶祝的船艙走去。船艙裏這會兒烏煙瘴氣,囚犯們扒出了食品艙裏的東西,雖然沒有酒,但拿著些行軍飲料也當成酒來喝。兩人進去的時候,剛才那個被安寧用槍頂在頭上的囚犯不懷好意地盯了他一眼,端著個杯子晃過來,順手在安寧屁股上捏了一把:“回來——”


    最後一個“啦”字還沒有出口,安寧拔出槍抵在他頭上就是一槍。槍響聲在囚犯們的歡呼亂叫裏幾乎聽不清,但挨了子彈的腦袋卻忠實地給出了反應:炸開了花。有幾滴鮮血混合著腦漿濺到旁邊的囚犯臉上,引發一陣驚叫,整個船艙裏都逐漸安靜了下來,幾個跟死人走得比較近的囚犯已經拔出了槍來指向安寧和林恩。


    “幹什麽!”刀疤從駕駛室裏走出來,厲聲壓住蠢蠢欲動的犯人們,“你們在幹什麽!”


    安寧漠然地收起槍。他很明白,這群囚犯裏頗有幾個在打他和林恩主意的。雷克斯剛才有句話說得對,跟著這群亡命徒逃跑,他和林恩必須給自己留下退路,否則逃跑雖然成功,他也等於出了狼窩再進虎口。


    “你們覺得逃跑已經成功了?”


    刀疤皺眉:“你什麽意思?”


    “在微金星上躲三個月,然後你們打算怎麽辦?回軍部去報道?”


    “你有病吧?”刀疤上下打量他,像看瘋子一樣,“回去送死嗎?當然是跑了。”


    “跑?跑到哪裏去?”安寧冷笑了一下,“不回軍部,生物芯片上的犯罪記錄誰能改掉?走到哪,也是被通緝的份!”


    囚犯們麵麵相覷。這些人裏至少有一半人根本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另一半人雖然想到了也無計可施,準備著自毀程序一失效就逃到最邊遠的星球上去躲躲閃閃地過一輩子算了。安寧一看這些人的表情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冷笑一聲:“怎麽,別告訴我你們根本就沒想到這些事!”


    刀疤卻是想過這個問題的。他想的是冒險回他原來的星球,通過黑渠道想辦法把犯罪記錄抹掉。雖然這很難,但並不是沒有人能做到。不過這主意他隻是自己悄悄在心裏打,並沒傻到說出來。他可不想帶上一串人,這太麻煩了。但是現在安寧卻公開說了出來,難道他有辦法?


    “難道你有辦法?”


    “現在沒有,但是如果安全回到地球,我可能有辦法。”


    有囚犯嗤笑:“可能有辦法?你騙誰呢?”


    安寧淡淡瞥他一眼:“你可以不信。”


    拿著槍的那幾個囚犯對看一眼,都有點猶豫了。他們跟死掉的那個囚犯確實走得比較近,可是也說不上有什麽交情。都是囚犯而已,所謂走得比較近,也是因為想在囚犯群裏形成自己的小勢力,免得吃虧。現在人已經死了,而打死他的這個小年輕又好像有點辦法抹去犯罪記錄,那又何必為了一個死人去得罪可能有用的人呢?


    刀疤緊盯著安寧:“騙人!你有什麽辦法?看你年紀輕輕的,難道你會?”攻破生物芯片的防火牆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就是黑客,也得是超級黑客,特別牛的那種。


    安寧不動聲色:“你們是為什麽進的監獄?”


    刀疤愣了一下:“還能為什麽,殺了人唄?”


    “你看我像是因為殺人進去的嗎?”


    刀疤又愣一下,低頭看看地上那具腦袋被打成爛西瓜的屍體,很想說是。但安寧怎麽看都不像是他們這種亡命徒,一時沒說出話來。


    “知道我從哪個監獄出來的麽?”


    這個知道。


    “b17,死囚監獄。”而且從死囚監獄來的人還不少。


    “知道死囚監獄關的都是什麽人麽?”


    刀疤被安寧淡淡的語氣壓住,竟然沒有發現自己像個小弟一樣被人在問,不自覺地回答:“死囚監獄,當然關的是死——”他忽然意識到什麽,“你是——政治犯?”死囚監獄有兩種人,一種是犯下滔天大罪的,一種就是政治犯。


    安寧淡淡一笑,沒回答。周圍的囚犯們都盯著他看。一般來說,政治犯這個詞兒代表著相當的背景,如此年輕的政治犯,看起來好像剛剛成年,任誰也不會相信他本人有什麽罪,那麽最可能的就是因為家裏的問題進的監獄。家裏……意味著他有背景,有以前的勢力。當然現在是不可能像以前一樣了,但誰都知道,利益這東西千絲萬縷,現在你不得勢,但以前的利益關係如果能找出那麽一點半點來,就遠遠勝過他們這些隻會喊打喊殺的亡命之徒。


    有囚犯忍不住開口:“那你到底是什麽人,至少交個底吧?”


    安寧眼皮都不抬一下:“知道得越少,對你越有好處。”他以前不擺這種譜,但並不是沒見過擺譜的人,現在拿來用用不在話下。


    他這麽說,囚犯們還真的不太敢問了。雖然也並不是就深信不疑,但至少得罪他是誰也不願意做的。刀疤愣了一會,看一眼地上的屍體,不耐煩地一揮手:“還不趕緊把這玩藝抬走,擺在這礙誰的眼呢。都散了都散了,吃的東西省著點,微金星上說是跟地球相似,但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吃的,省著點用!好好,都散了。”


    囚犯們散去,安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才輕輕把手心的冷汗在衣服上擦了擦。他感覺到身邊林恩上下亂顫的精神波動,轉頭就看見林恩正活動著握槍握得發僵的手指。兩人對看一眼,都在心裏苦笑。剛才那真可算是鋌而走險,兩人都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飛船平穩飛行了大約20幾個小時,船艙裏漸漸又有點亂,有些囚犯已經有點不耐煩了。正在此時,緊跟著刀疤的一個囚犯興奮地從駕駛室裏衝出來:“出了小行星帶了,出了小行星帶了!”


    轟,船艙裏又炸了,囚犯們歡呼亂叫。刀疤躊躇滿誌地慢慢走出來:“自動導航顯示了,目的地也快到了。”


    囚犯們更加興奮,也不知是誰高叫了一聲:“艙房裏頭還有個人呢,怎麽辦啊?”


    刀疤笑起來:“倒忘了,你們,去幾個人把中校請出來啊。”


    幾個囚犯轟然答應,沒幾分鍾就把雷克斯架了出來。船艙裏太冷,雷克斯在裏邊呆了將近一天,嘴唇都略微有點發紫,表情卻還是滿不在乎的。刀疤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瞅他一眼,嘿嘿一笑:“中校,你也有今天啊?”


    雷克斯手腳上都帶著磁力銬,兩腿不能分開,是被人直接拖過來扔在地上的,但他坐在地上氣勢卻也半點不弱,隻是抬了抬眼皮:“你想怎麽著啊?”


    刀疤笑了起來:“中校,我就覺得奇怪啊,你說這飛船上怎麽就你一個人呢?連個手下也不帶?你真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啊?”


    雷克斯瞥了安寧一眼:“要是沒有這小子,你們覺得你們能翻起什麽浪來?”


    刀疤被他輕蔑的態度氣笑了:“可是我們現在就翻起浪來了,而且你——現在已經出了小行星帶,留著你沒用了知道嗎?說吧,你想怎麽死。”


    雷克斯嗤地笑了一聲:“我想怎麽死?你知道你們會怎麽死嗎?”


    刀疤嘿嘿一笑:“中校,我們怎麽死你已經看不見了。來來,大夥說說,這家夥該怎麽死啊?我覺得一槍打死太容易了吧?”


    安寧臉色鐵青。他不能再看著雷克斯,隻能把頭轉過去看著船艙壁。刀疤斜了他一眼,故意問:“1407,這人是你放倒的,你說怎麽辦唄?”


    安寧把手裏的東西往地上一摔:“你們有完沒完?他沒事的時候你們誰敢在他麵前放個屁?現在人倒了你們精神來了?挺有種啊!”


    他這一番話,連刀疤臉上都掛不住,又不能直接噴回去,悻悻地說:“那你說怎麽著?”


    安寧仍舊扭過頭去瞪著船艙壁:“要殺你們就痛快點給他一槍,要敢把他手銬下了跟他打一架算你們有種,要是折騰人,我看你們還是省省吧。”


    雷克斯放肆地大笑起來。有個囚犯忍不住呸了一口:“你小子是讓他上出癮來吧?天生的——”他話沒說完,安寧已經霍然起身用槍對準了他:“再說一句屁話我現在就崩了你,死少一個將來我就少費點力氣,你信不信!”


    沒人敢吭聲了。片刻,刀疤幹咳了一聲:“行了行了,你也收斂點,別拿著這事要挾起我們沒完了。你們,你們也老實點,說點實際的,怎麽辦?”


    囚犯們半天沒人說話,直到安寧收槍坐下,才有人嘿地笑了一聲:“要我說吧,直接扔到外頭去就行了唄,還省子彈呢。”


    安寧微微顫了一下。直接扔到外麵?外麵是什麽地方?是真空!把一個人不穿任何保護服直接扔進真空裏去,沒了大氣壓,血液會立刻沸騰,從全身能冒出來的地方冒出來。眼珠會迸出,人會……


    刀疤放聲大笑:“這主意不錯。來來,來幾個人,把中校請到隔離門那邊去。打開舷窗,咱們來看看戲。”


    安寧終於忍不住轉頭看了雷克斯一眼,雷克斯居然還是那麽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看見安寧回頭,衝他笑了一下:“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安寧緊閉著嘴不說話,兩手死死抓著座椅扶手。刀疤眯著眼看了他一下,又看看雷克斯,笑了一下:“中校,這時候就別想翻盤了,他也不是傻子,誰會願意去送死啊?行了,送中校上路吧。”


    雷克斯歎了口氣,好像挺惋惜的:“自己糊塗就沒辦法了。”兩個囚犯來拖他,他聳聳肩,借著勁兒站起來往艙門處去了。


    安寧緊握著冰冷的金屬扶手,在心裏默默地說了聲對不起。囚犯們興奮地聚到舷窗邊上等著,那雜亂而跳躍的精神波動讓他真想大吼大叫,把滿心的痛苦和抑鬱發泄出來。但是他最終能做的隻是沉默,可是即使閉目塞聽,再屏蔽掉所有的精神波動,他也不能讓自己的內心安靜下來。


    要在太空中把一個人扔出去當然不能直接拉開艙門就扔,否則大家一起出去。艙門是雙層密封的,中間有過渡室。囚犯們要做的就是把內艙門打開,把雷克斯扔在過渡艙裏,然後關上內艙門,再打開外艙門,讓急速傾泄出去的氣流將雷克斯卷入真空。


    電子合成聲在不斷地用死板的聲音報告:“內艙門打開……內艙門關閉……密封完畢……外艙門……”


    砰!一聲巨響,整個飛船都晃動了一下。電子合成聲一瞬間走了調,然後船艙內的緊急報警燈紅光閃爍,“外艙門被擊穿,內艙門開裂,空氣泄漏,空氣泄漏!請求緊急迫降,緊急迫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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