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蜷縮在電梯上部的夾層裏, 屏住呼吸, 連精神力都緊緊收束了起來。他聽見電梯外頭的軍官有條不紊地指揮人調出各層監控展開全麵搜索,然後自己帶著兩名士兵進了電梯,按下按鈕往上層升去。這個時候人人都以為他從電梯上層鑽出去, 順著鋼纜往上層爬了,卻沒有人想到他仍然躲在電梯裏。


    幸好隻有三個人。安寧放出精神力貼近這三人的精神波動。剛才米修斯的進攻給他上了很好的一課, 大麵積的同時滲透及同步可以更效率地進入一個人的思維,而將對方的精神波動割裂就可以使他暫時失去思考和行動能力, 並且不引人注目, 不會像他攻擊何塞那樣造成那麽大的動靜。


    精神力展開來包圍住下方的三個人,兩名士兵同時表情呆滯,軍官反抗了一下, 想抬起手來按報警器, 但手沒碰到按鈕就垂了下去。安寧從上麵爬下來,換上一個士兵的製服, 把兩個士兵一人一記手刀劈暈, 用他們身上的磁力腰帶吸附在電梯壁上,擺出倚著電梯站住的模樣。幸好這是在太空要塞裏,軍人的製服上都配備著磁力腰帶,預防重力模擬場萬一出現問題時能夠及時穩住身體,這會恰好派上了用場。然後安寧按了一樓的按鍵, 電梯降落,安寧拉著表情木然的軍官走出去,一邊走一邊說:“上校急了, 說讓您馬上過去!這邊的事情都不要管了。我知道上校這件事處理得有占……但是如果鬧大了,對大家都不好……”


    大門處的崗哨一起看著他們。安寧嘴裏發幹,心髒在胸口砰砰亂跳,手不由自主地在衣袋裏握緊了槍。他們看起來確實很像可憐的炮灰勤務兵拖著不情願的上司去應付更大的上司,但是如果門口的崗哨看過監視錄像,就會發現這名軍官應該在大樓內搜索危險分子,而絕不應該在這時候離開軍部。


    軍部的玻璃鋼大門越來越近,安寧覺得自己的舌頭都有點僵硬了,話在嘴裏顛來倒去,不知所雲。但是兩個崗哨最終隻是向軍官敬了個禮,其中一個有禮貌地對安寧說:“大樓內不準喧嘩,請遵守紀律。”


    “對不起。”安寧舉手回禮,拖著軍官快步走出了大門,隻覺得自己後背上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一直走到崗哨看不見的地方,他才扔下軍官,掉頭就跑。等到軍官清醒過來的時候,安寧已經消失在這座龐大的鋼鐵要塞中……


    人造太陽熄滅,要塞的全息天穹出現模擬星空,街道兩邊的路燈開始逐一亮起。微黃的光線投下奇怪的陰影,將這座鋼鐵要塞變成了一隻蹲踞的怪獸,到處都像是藏著尖牙和利爪。


    安寧伏在黑暗之中,所有的精神力都像細細的觸須一樣外伸,感受著周圍每一點波動,卻又隨時準備著收回來隱藏自己。從逃出軍部到現在,他花了六個小時才摸到凱撒住的醫院外麵,期間全靠精神力的偵測,他逃開了四次搜捕。有一次甚至是近在咫尺,但他成功催眠了四個士兵,仍然逃了出來。


    隻是現在,他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潛進醫院裏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緣故,醫院守衛森嚴,而且全部戴著抗幹擾頭盔,再想同時催眠幾個人,已經不太可能了。而且流動崗哨來往頻繁,他也找不到可以不驚動崗哨潛進醫院的路線。如果他一旦被崗哨發現會怎麽樣?凱撒會保下他嗎?也許凱撒會把他當作叛逃者處死,也可能——他根本就沒有機會見到凱撒。


    決定來醫院是安寧幾番思考之後下的決定。為什麽何塞會忽然對他進行精神探測?安寧覺得他極有可能是因為弗雷而遭了無妄之災。治療師這個職業,說到底隻能算一個輔助職業,如果入侵太陽係的不是蟲族而是別的什麽純戰鬥性物種,那麽治療師是絕對不會得到眼前的地位的,他們跟掌握著星係財富和生產線的實業家們不同,更與屢出軍事天才手握實權的索克斯家族無法相比,想上位,就必須在蟲族還在的時候打壓其他派係。但是用什麽辦法打壓?治療師一沒有戰鬥力二沒有實權,無非就是借刀殺人,捏造罪名罷了。比如說安家,自己的父親和兄長如果說會反人類,那簡直不可思議。反人類?反了做什麽?安家是生意人,反了人類,去跟蟲族做生意嗎?這一點,安寧覺得政府不會不知道。可是罪名還是成立了,這其中最確鑿的證據有兩點:其一是安家出廠的一批全部有隱患的戰鬥機甲;其二就是安家研究成功卻始終沒有上報的新型生物機甲技術。


    關於第一點,安寧覺得很好解釋。安家有上百家機甲工廠,那麽龐大的流水線,近萬名工人,如果有人被收買了在流水線上動點手腳,實在太容易。但是二哥的生物機甲為什麽一直沒有把技術上報,這點卻是安寧想不通的。就是因為警察在家裏搜出了一部分技術圖紙,這罪名才最後被坐實了。


    關閉人造太陽之後的要塞溫度下降了十度左右,安寧微微瑟縮了一下,覺得通身冰涼。來找凱撒,其實也是他的賭博。他賭治療師派係已經開始要動索克斯家族,那麽凱撒至少現在應該是跟他站在一條線上的。當然在凱撒眼裏,一個逃跑的囚犯根本不算什麽,但是如果牽涉到了弗雷,那他就應該有點價值了。至少,如果他的囚犯身份被揭穿,要給弗雷安一個勾結叛逃者的罪名,這多少還是會帶來點麻煩的。


    但是眼前更麻煩的是,他進不去醫院啊!安寧在黑暗中向前輕輕爬了幾步。他已經觀察了一個小時,唯一的機會就是在這個拐角處兩組流動崗哨的時間差。第一組過去之後,第二組需要三十秒才能走到能看見這個拐角的地方,如果三十秒之內他能無聲無息地穿過醫院的草坪再爬上大樓外牆至少三米高處,就能不驚動崗哨進入二樓。


    三十秒。安寧在心裏默默地又算了一遍。這時間不算短,但是要知道醫院內部還有旋轉監控鏡頭,他可不能橫穿草坪,必須要隱著黑暗裏走,三十秒已經是非常緊張了。


    第一組流動哨走過拐角。安寧立刻一躍而起,用最快的速度衝出去,沿著早已計劃好的路線往醫院大樓狂奔。然而沒跑幾步,眼角忽然掠到一個人影從自己後麵超了過去。那人不知是從哪裏躥出來的,同樣是奔向醫院大樓,走的路線卻跟安寧不同,速度更比安寧快得多,隻用了十五秒就穿過草坪衝到大樓下,一腳在牆壁上一踏躍起,單手勾住二樓走廊的護牆,遊魚一樣翻了進去。整個過程無聲無息,沒有驚動任何人。


    黑暗之中,安寧腳下打了個踉蹌。他剛才已經做了反複的計算,可是那人奔跑的路線明顯比他更為合理,不僅連攝像頭的旋轉方向都計算得一毫不差,還考慮了草坪的平坦因素,絕對不像他,一腳踩進了坑裏。不過這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安寧覺得那背影似乎有點眼熟,難道是——


    “什麽人!”一聲大喝從旁邊傳來。安寧踩在坑裏的那一腳驚動了流動崗哨,頓時就有四五個人包抄上來,監控鏡頭立刻打開燈光,整個院子裏都被照亮了。安寧再也不考慮什麽爬牆進樓,掉頭就往來處狂奔,堪堪躲過突然亮起來的光束,沒有把行蹤完全落在崗哨眼裏。


    “站住!站住!否則開槍了!”雖然沒有被燈光照住,但訓練有素的士兵還是追了上來。安寧沿著來路狂奔,心裏暗暗叫苦。再跑幾條街就是大道,雖然已經是深夜,但街上仍舊有巡邏人員,任誰看見他這奪路狂奔的模樣都會起疑心的,更別說他現在正在被通緝。


    噗。一聲輕響,激光束擦過身邊射在牆上,仿生磚的牆麵出現一個小洞,冒出粘液。整麵牆都像感覺到痛楚似地顫動起來。安寧頭也不回,盡量把身體貼近牆壁狂奔,但是背後的追兵卻越來越近,這些人遠比他更熟悉這一帶。


    小巷在前方與另一條路交叉而過,安寧在路口遲疑了一下,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跑。就是這一秒鍾的遲疑,他忽然感覺有一種波動迅速接近,速度快到他幾乎反應不過來。猛然回頭舉槍,手腕卻被一隻手扣住,那隻手像鐵箍一樣,發力一拉,安寧就站不住腳被拽進了黑暗中。他借著最後一點光線看清了那人的臉,登時一震:“雷——”


    “閉嘴!”雷克斯一把捂住安寧的嘴,腳下一蹬,路麵上露出一個洞,“下去!”


    是下水道。太空要塞的排水係統是半生物型的,排水口與地麵生長在一起,隻在積水達到排水需求的時候才會自動張開,不熟悉情況的人,在路上根本找不到排水口。安寧跳下去。半生物型排水道類似於植物的根管,有著自然的彈性,豎井沒有踏腳,但有天然的褶皺,安寧手腳並用地爬到底,頭頂的排水口已經再次關閉,四周一片黑暗。安寧才跨了一步,肩膀就被人一扳,整個人都被按在管壁上,雷克斯一手扣著他握槍的手腕,冷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想跑?”


    安寧閉著嘴沒回答。他剛才確實是想跑,雖然不知道雷克斯怎麽會突然出現在要塞裏,但他很明白,遇見雷克斯他要倒黴的。


    雷克斯沒聽見回答,手上加了點力:“說!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話驀地撩動了安寧的怒火:“怎麽?我在這裏你很失望?你以為我應該死在那顆蟲星上,屍體都該進了雌蟲的肚子,對嗎?”


    黑暗中看不見雷克斯的臉,但他的聲音冷硬如同鋼鐵:“軍前叛逃,死在敵人手裏倒還可以贖贖你們的罪。”


    “我們的罪?”安寧渾身發顫,“我們最大的罪就是不該聽信你們!”他兩手被雷克斯扣著,突然抬腿,膝蓋對著雷克斯腿間撞過去。不過他還沒有撞到雷克斯,雷克斯已經突然放開他左手,接著他小腹上就狠狠挨了一拳,劇烈的疼痛讓他悶哼一聲躬下了身。雷克斯抓住他肩膀將他往上一提,傾身過來,幾乎把他壓在管道壁上,沉聲說:“你說什麽?聽信我們?凱撒去召募的時候你難道不知道突擊隊是做什麽的?當時監獄裏那個醫生沒有提醒你?你們這幫人,根本不想以軍功減刑,根本就是想借這個機會逃跑!前線的軍人拋頭顱灑熱血,拿命在拚,真要讓你們這群人跑了,我也沒臉去見他們!”


    安寧隻覺得胸口悶脹欲裂,他想大吼出來,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雷克斯說得不錯,除了他和安寧之外,幾乎所有的囚犯都是一開始就想逃跑的,刀疤一號召,所有的人就都附和了,根本沒有人真想去前線作什麽戰。可是他又想說。因為他最初是真心想去前線作戰的,如果不是知道軍部根本就打算讓他們去作炮灰,他會毫不遲疑地跟著雷克斯上戰場,哪怕戰死沙場,也是自己的選擇。他張了張嘴,隻覺一團熱血在胸口擁擠翻滾,直湧到喉嚨,再也壓不住地噴濺了出來。


    “我操!”雷克斯罵了一句,不知道做了什麽,黑暗中亮起一點微光,照亮了他肩頭和臉頰上的血跡。安寧嘴角還掛著血絲,眼睛死死地瞪著他,恨不得目光都變成刀子釘在雷克斯臉上。


    雷克斯抬手隨便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漬,皺眉看了一眼:“一拳都挨不住?”


    安寧一言不發。其實雷克斯這一拳雖然揍得狠,但也不至於把他打得噴血,倒是之前他在軍部裏先跟何塞後跟米修斯鬥精神力的時候受了傷。當時急著逃跑,雖然胸口憋悶也顧不上了,這時候被雷克斯一拳打上去震動了內髒,又是怒火攻心,終於把這口淤血吐了出來,倒也未必不是好事。


    雷克斯冷冷看了安寧幾秒鍾,抬手繳了他的槍,兩手從他肩頭往下摸了一趟,把匕首也收了,這才寒著臉說:“你沒死。那麽說跟弗雷一起從那顆蟲星上被救出來的就是你了?”


    安寧粗魯地用衣袖抹了一下自己嘴角的血漬,反問:“你不是回地球了嗎,為什麽出現在這裏?我剛才看見翻牆的那個就是你吧?來見凱撒你為什麽還偷偷摸摸的?”


    雷克斯嗤笑一聲:“現在是我在問你。”


    安寧尖銳地說:“恐怕你得先回答我,否則凱撒少將說不定會遺憾的。”


    雷克斯盯了他一眼,往後退一步靠到管壁上,不知從哪兒摸了支煙出來點上,抽了一口才說:“翻牆的是我,回地球的也是我,至於其它的,不可能回答你。你是來見凱撒的吧?不管你有什麽秘密,如果現在不說,恐怕你也就再沒機會說了。”


    安寧看了他幾秒鍾,突然說:“你為什麽直呼少將的名字?還有弗雷中校。你的軍銜不如他們,為什麽敢直呼上級的名字?”


    雷克斯微微一愕:“名字?難道你就是要問這個——靠!混蛋!”


    管道裏共鳴性極好,雷克斯一聲出去立刻引起滾滾回音,安寧被他這一聲大喝震得耳鼓嗡嗡作響,雷克斯已經一拳砸在他臉上,把他打得往一邊撲倒過去,重重撞在管道壁上又摔倒在地再站不起來。雷克斯打完這一拳,自己也踉蹌地跌了回去,一隻手死死按住太陽穴,一雙狼一樣的眼睛怒視安寧:“你居然有精神力!說,林道玄到底跟蟲族做了什麽交易?”


    安寧這一拳挨得更結實,隻覺得滿嘴腥鹹,幾顆牙好像都活動了,太陽穴一跳跳地疼,眼前金星亂冒。他剛才確實是暗暗地釋放精神力意圖攻擊雷克斯,隻是沒想到雷克斯竟然如此敏銳,他的精神力隻是剛剛侵入,就被雷克斯發現了。而且雷克斯心誌極其堅韌,安寧拚全力的進攻也隻是強行切出一道裂縫,還沒來得及將他的思維分割,已經被雷克斯打飛了出去。這一拳打在他太陽穴附近,如果不是雷克斯被他的精神力攻擊,他大概已經可以被打死了。不過即使如此,痛苦中他也不能再維持精神力的攻擊,到底是雷克斯占了上風。


    “你怎麽會有精神力?林道玄究竟跟蟲族做了什麽交易?”雷克斯的恢複速度極快,幾秒鍾就站了起來,走到安寧麵前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管道排水高峰馬上就到了,你可以不說,你父親的這個秘密就讓它跟著汙水一起埋葬好了。這種肮髒的交易,也隻配得到這種下場。”


    安寧已經感覺到身子下麵生物管道的微微收縮。再過幾分鍾,大量的生活汙水就會衝過來。他現在都還站不起來,汙水會把他衝到要塞最底部。生活汙水在那裏會經過分離處理,一部分可以作為肥料送去種植區,完全不能利用的則幹燥消毒排入太空。不知道他自己如果被衝下去,會有多少再利用價值。但他現在還感覺不到恐懼,因為他正被憤怒充斥著。林恩死在他懷裏,臨死時還閉不上眼睛,還惦記著要洗清父親的冤屈,可是在雷克斯嘴裏,卻隻是個肮髒的交易?


    “你沒有資格詆毀林將軍——我父親!”


    雷克斯轉身走了一步,踏上豎井的最下一道褶皺:“林家沒有精神力天賦。你如果不說,我就要走了。”


    安寧突然意識到他剛才說了什麽:“你剛才說什麽?為什麽你認為我有精神力就是林——我父親跟蟲族做了交易?你為什麽會這麽說?蟲族跟精神力有什麽關係?”


    轟隆聲由遠而近,生活汙水的潮頭已經衝了過來,一股難聞的氣息頓時充斥了整個管道,微光裏可以看見,黑色的水龍夾雜著各種汙物,短短幾秒鍾,已經衝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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