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修斯的情緒確實很激動, 顯然身為治療師所受到的限製和待遇已經讓他壓抑了很久, 以至於一開了頭就滔滔不絕起來:"治療師做過什麽嗎?如果說我們能夠更容易地了解他人的情緒,那也不是我們的錯,為什麽就會受到這樣的對待?”


    雷克斯好像還嫌不夠, 有意要火上澆油似的笑了一聲:"怎麽?難道沃羅先生會喜歡一個時時都能窺測你的人嗎?”


    這句話顯然有些激怒了米修斯,他站了起來:"治療師不等於偷窺狂!我們有自己的職業操守!”


    雷克斯針鋒相對:"職業操守?強行控製別人的思想做偽證, 這就是治療師的職業操守?”


    安寧趁著他們劍拔弩張的時候,已經釋放出精神力先探向了那三個年輕的治療師。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米修斯和雷克斯兩人身上, 安寧幾乎是輕而易舉地就把自己與三個攻擊目標同頻, 然後開始了反控製。幸好這三個人一直都是直直地站在客廳裏,所以安寧用幾個迅速的小振動割裂了他們的精神力場,使他們暫時僵直地站在那裏, 一時倒沒有引起人的注意。


    雷克斯剛才的話顯然是一針見血, 米修斯的表情有些變化,聲音也微微低了下去:"那件事--確實是不得已……”


    雷克斯哈哈笑起來:"不得已?沃羅先生真會說笑話!整個安家都被毀了, 你說這是不得已?請問安家對治療師做了什麽, 要讓治療師派係這麽''不得已''地來給他們扣上反人類罪的帽子,滅他們滿門?”


    米修斯臉色陰沉,冷冷地說:"雷少校,別說得好像索克斯家族半點錯誤和私心都沒有一樣。索克斯家族出軍事天才,可是所使用的武器、機甲、飛船, 全部都不是自生產的,難免受到限製。安家的機甲生產流水線,你們就沒有眼紅過嗎?這次安家的覆滅, 難道沒有索克斯家族樂見其成的旁觀縱容在內嗎?”


    雷克斯淡淡地說:"別用這個來為你們自己辯護了。索克斯家族確實旁觀了,但那不是因為想分安家的生產線,是因為這個時候如果插手,會造成三個派係的混戰,對人類和蟲族的戰爭非常不利。沃羅先生,如果說到反人類罪,真正反人類的是你們治療師派係。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你盡力拖延這場戰爭,明知道安家的生物機甲如果投入戰場就可以盡早結束這場戰爭,你卻毀滅了安家……治療師,你覺得你對得起治療師這個頭銜嗎?”


    米修斯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終於還是冷冷地回答:"我也是逼不得已。治療師的訓練並不比軍人更輕鬆,你們麵對蟲族可能無法生還,而治療師中也有相當一部分在訓練和治療中患上了精神分裂或者大腦損傷。可是你們有榮耀,有軍隊的實權,治療師有什麽?”


    雷克斯像看什麽怪物似的看著他:"治療師的身份不是榮耀?你們現在幾乎已經要被拱上神壇了,你還要怎麽樣呢?”


    "可是我們仍然被人防備!任何一名治療師,不管之前他是做什麽工作的,隻要展現出治療師的天賦,就將失去一切實權,包括他之前奮鬥得來的。這公平嗎?精神力是一種天賦,是自然賜予的神聖之力,這有什麽錯?怎麽可能因為擁有這種天賦反而要被排斥?我們隻是想要一份公平而已!”


    雷克斯仰天大笑起來:"米修斯,你實在太狂妄太貪心了!別說什麽天賦什麽公平了,那全部都是借口!讓我來替你說說心裏話吧。不錯,從前人們對精神力者確實是排斥的,因為人人都有隱私,誰也不願意麵對一個能夠窺知自己內心的人。所以你心裏一直就有著怨氣,隻是沒有發泄的渠道。是戰爭給了你機會,你發現自己原來可以如此被人敬畏尊崇,原來可以如此地俯視你從前覺得高不可及的地方,這種滋味就像吸毒,你上癮了!”


    米修斯的臉皮抽搐起來:"你胡說!”


    "胡說嗎?"雷克斯哈哈笑著,囂張地舉起手指點著米修斯和他背後的兩個中年治療師,"你們都嚐過在神壇上被眾人歡呼的滋味,可是你們也知道一旦戰爭結束這種光環就會消失無蹤,再加上聯邦規定治療師不得掌握實權,你們就覺得眼下的地位並不鞏固。事實上,戰爭初起的時候你們還在驚訝自己地位的改變,那時候你們隻有驚喜吧?可是到了後來,你們就越來越不滿足,越來越想謀求更高的、更穩定的地位了,對吧?其實你們要的不是什麽公平,你們要的隻是權力和地位!”


    "住口!"米修斯怒吼起來,"你完全是胡說八道!你根本不了解治療師受到的排擠,你們索克斯家族一代代都站在高處俯視著別人,怎麽可能了解那種從地下掙紮上來的痛苦?你自己,不過是個私生子,如果換了別的身份你根本什麽都不是!就因為你是索克斯家族的私生子,所以你才能升遷得這麽快!抓住他!”


    門口站著的兩名軍警迅速上前,兩支激光槍同時頂在雷克斯後背上,其中一個一拳打在雷克斯小腹上,打得他不得不閉嘴彎下了腰。米修斯肩頭因為激動微微顫抖,平靜了一下才有些疲憊地揉揉眉心,低聲說:"先帶他們走,我還有話要問他。”


    他指的是費爾的妻子和孩子們。因為兩名受過訓練的軍警要控製雷克斯,所以薇拉和孩子們就要幾名治療師來監視。本來他已經做好準備可能要用精神力控製雷克斯,現在倒沒有派上用場,雷克斯並沒有做困獸之鬥,而是讓兩名軍警用槍頂住了後背,看來是並不打算現在就拚命。既然如此,費爾的妻子和孩子們再留在這裏就沒必要了,他也並不想把孩子們嚇壞,沒必要當著他們的麵追問費爾的下落。


    但是幾名治療師都沒有任何動作。米修斯眉頭一皺,剛要抬頭看看這些人都在幹什麽,就聽見玻璃窗那裏傳來一聲擊打的脆響,一個軍警大叫了一聲:"沃羅先生小心!"猛撲過來把他按在地上。


    但是並沒有下一步的攻擊,倒是仍舊用槍頂著雷克斯的那名軍警發出了一聲悶哼。米修斯猛力推開護在自己身上的那名軍警,抬頭就看見雷克斯已經脫開了控製,剛才揍了他一拳的軍警一手捂著小腹半跪在地上,手裏的激光槍已經換了人拿著,正指在他自己腦袋上。


    米修斯從牙縫裏罵了一句。軍警的作法並沒有錯,因為他們得到的命令就是首先保護治療師,尤其是像他這種最高級別的。但是他沒想到雷克斯的身手如此之好,被人用激光槍頂著後背,仍舊能夠反擊。顧不上看玻璃窗那邊的情況,他的精神力場已經像上漲的潮水一樣釋放了出去。


    但是這種精神攻擊戛然而止。米修斯抬起頭,慢慢地將目光轉向剛才發出響聲的地方。眼角餘光裏他瞥見自己帶來的幾名治療師都是神情呆滯地站在原地,很顯然,他們的精神力場都已經被割裂了,使他們暫時喪失了活動甚至思考的能力。然後他的視線捕捉到了站在窗外的那個人。


    客廳裏的燈光穿過窗戶照在那人身上,打出一個有些模糊的輪廓,但是仍舊看得出來那人很年輕。玻璃窗隻是被打碎了。高質量的硬化玻璃受一次槍擊隻會裂出蛛網一樣的紋路,一般要連續槍擊兩次以上這種玻璃才會炸碎開來,所以這年輕人手裏握的槍並不足以造成太大的威脅。可是米修斯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因極度的緊張而微微顫抖,因為他感覺到自己散發出去的精神力正被另一種力量束縛著,就像防輻射皿限製輻射射線一樣。那是另一個精神力場,就是站在窗外的那個年輕人發散出來的。


    米修斯在幾秒鍾內已經發動了三次攻擊,一次比一次更尖銳。第三次攻擊時他的精神頻率已經是第一次的二十倍!如果現在有專門的測精神頻率的儀器擺在這裏,就會爆出一個令人無法相信的數字!如果跟著他來的那兩位中年治療師能夠看見,他們必然會驚訝於米修斯顯露的實力,竟然比平日裏他們以為的還要更強!


    但是這三次攻擊全部沒有什麽效果。米修斯能感覺到自己高頻的衝擊已經幾次讓對方的精神力出現震蕩,但是對方總能用最快的速度調整頻率,繼續把自己圍困在能量場裏。他不能相信一個籍籍無名的年輕人能夠達到自己的頻率,但是事實上,對方與他的頻率之間確實有種無法形容的協調,以至於他的攻擊就像浪頭拍打著沙灘。如果是擊打在堅硬的礁石上,那麽持續不斷的拍打總會在石塊上留下痕跡甚至打碎它。可是柔軟的沙灘會隨意地接納所有的巨浪,然後在潮水退去的時候再顯露出原來的模樣。米修斯現在就有這種感覺--他所有的進攻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完全不得要領。


    安寧已經達到了忘我的境界。剛才他輕易地製服了三個年輕治療師,然後在米修斯情緒激動的時候繞過他攻擊了那兩個中年治療師。這比對付那三個年輕人還要困難一些,但是攻其不備,倒也不是什麽特別棘手的事。但是剛才,米修斯要對雷克斯發動精神力攻擊的時候,他才發現什麽叫做高級精神力者。米修斯在幾秒鍾內就把精神頻率提高到可怕的程度,安寧真懷疑那是不是人所能達到的頻率,簡直比一台中等的能量場振蕩機都厲害!最初他能很容易地與米修斯同頻,但是第三次攻擊的時候,他已經不可能把自己的頻率再提高了。


    兩種不同的頻率會相互衝突幹擾,最後必然要有一種混亂,這就是精神力決鬥。但是安寧想做的不是這個。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勝過米修斯,而且這裏還有五個治療師,如果他和米修斯硬拚,那麽相互衝擊振蕩的能量場對這五個人也是一種刺激,有可能把他們從被割裂的狀態中驚醒,那時候他就要以一對多了。


    所以安寧采用的是他催眠時的對策:先與對方同頻,然後再用自己的頻率潛移默化地去影響對方。同頻首先是一種很好的避免受傷的做法,當然,這首先要求你能做到跟上對方的頻率,而現在安寧有些跟不上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達到米修斯的頻率,至少現在不能。米修斯之所以能成為治療師派係的第一人,必然是要有真本事的。


    在米修斯瘋狂地提高頻率的時候,安寧把自己的頻率下降了,降到了米修斯的二分之一。在這個下降並調節的過程中,他曾經幾乎要被米修斯衝破能量場牆,這也就是米修斯曾經感覺到的震蕩。可是安寧對於調整頻率已經可以算是爐火純青得心應手,因此在米修斯還沒有趁機再加速的時候,他已經調整到位了。


    一和二分之一,這頻率並不相同,可是它們之間,自有另外一種諧調。安寧感覺著那種奇異的諧調。不是完全的同頻,可是仍舊能夠自由地遊走在對方的精神頻率之中。米修斯提高或降低頻率的時候,他隻需要用一半的精力做相應的調整就可以了。


    這是一種新的方式。如果說之前安寧的做法是讓自己也變成水融入大海之中,那麽現在他就是做了一個弄潮兒,隻要掌握了海的規律,他就可以自由地遊泳,再大的浪也不會傷到他。這種奇異的、幾乎是在他麵前展開了一個新世界的感覺令他進入了無我之境。他甚至試著把自己調整到三分之一頻率,結果發現那樣要承受的衝擊力太大,然後再調整回二分之一來……


    雷克斯一記手刀劈暈了自己身邊那個倒黴鬼,然後在另一個軍警對著安寧舉槍之前搶先開槍,高速激光射線將對方的槍從中截成了兩半。然後他直接舉著槍走過去,一記手刀又把那個無法反抗的軍警打暈了。


    現在客廳內外能站著的隻有三個人。雷克斯看著米修斯和安寧。這兩個人現在已經完全忘記了身旁還有別人,全部都沉浸在自己的精神力場之中。這是精神力者之間的決鬥,雷克斯聳聳肩,收起了槍過去把五個還在發呆的治療師放倒,向緊摟著兩個孩子的薇拉笑了一下:"費爾太太,別害怕,費爾在外麵等著你們呢。”


    薇拉今天晚上已經受了太多的驚嚇,然而最令她驚悸的還是米修斯剛才說的話--費爾出賣了安家。對於安家的滅門,薇拉一直是抱不平的,她絕不相信安家真會反人類,所以私下裏還抱怨過,隻是不敢公開地說出去。想不到安家確實是被冤枉的,出賣他們的卻有自己的丈夫。這個事實已經把她打擊得有些呆住了,隻是本能地緊緊摟住兩個孩子。直到雷克斯跟她說話,這才將她驚醒,有幾分畏懼地看看他:"您是?雷克斯少校?"凱撒少將身邊戰狼的名聲,即使是沒上過戰場的人也聽說過。


    雷克斯笑了一下,一邊警惕地監視著米修斯,一邊溫和地攙扶起薇拉:"是的。索克斯家族可以保證您的安全,現在,我們趕緊離開吧。”


    米修斯微微動了一下。他今晚的目的就是要把費爾抓在手裏,可是現在結果卻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自己這邊隻剩他孤身作戰,對手那邊卻至少有兩個人。再怎麽鎮定的人也不可能完全不分心,隻是他這一分心,安寧的頻率就突然改變了。


    安寧的頻率改變柔和卻極迅速,瞬息之間就打亂了米修斯的精神頻率。平生頭一次,米修斯嚐到了精神力場被割裂的感覺,好像大腦被一塊塊切開,各種感官和神經在逐漸地失去控製……


    外麵突然響起了尖利的警報聲。安寧猛地吃了一驚,精神力震動了一下。就是這一下疏忽被米修斯抓住了。到底是超一流的精神力者,在這一瞬間竟然強行把精神頻率又提高了。而安寧這次沒有來得及跟上,兩個不同的能量場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米修斯是主動進攻者,但安寧的的精神力場卻是完整的,對撞的結果就是兩人同時受傷。


    米修斯摔倒在沙發上,失去了知覺。安寧跌倒在窗外的草地上,隻覺得大腦裏像有把刀在攪,好像他的腦子變成了一包針,無數的針尖都想從太陽穴衝出來。昏沉中他感覺到雷克斯衝了出來抱起自己,然後有個微涼的東西貼到自己太陽穴處,隨即就有些東西流了出去,而那種針刺刀絞一樣的感覺也隨之減輕了一些。


    但是接著,潮水一樣的疲勞湧了上來,四肢百骸都有脫力一樣的酸疼。安寧隱約聽見雷克斯在他耳邊說著話,聽不清楚,可是那種平穩鎮定的聲音卻讓他很安心。於是他完全是胡亂地點了點頭,從喉嚨裏不知哼了一聲什麽,就迅速沉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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