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家門口的邊昊在自言自語。


    他沒有敲門進去的勇氣,有點挺讓人難以理解的,畢竟他繼承了這個孩子的全部記憶。


    當然,也包括了情感。


    隻是,一想到要開口喊出那兩個字,他真的感覺有點難為自己。


    上輩子,邊昊能順利長到35歲,其實算是撞大運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那個下雨刮風的夜裏,一個10歲的孩子,是怎麽獨自跑到奶奶的家裏,然後鑽進被窩裏瑟瑟發抖……


    所以,


    爸爸,媽媽。


    這個稱呼好熟悉,邊昊卻有些張不開嘴。


    上一世的父母過於奇葩,為了追逐各自嘴裏的愛情,將尚在年幼的邊昊撕扯的體無完膚。


    爭吵,謾罵,冷漠,暴力……


    10歲那年,倆個成年人突然達成了某種共識:


    邊昊交給奶奶養。


    為什麽不是姥姥呢?


    因為奶奶有退休工資,姥姥沒有,是個農民。


    爺爺去世的早,姥爺緊跟其後。


    在那個世界上,最疼愛邊昊的,隻可能是這兩個男人的媳婦,他的奶奶和姥姥了。


    於是,邊昊就在10歲那年,跟在了奶奶身邊。


    不久,他開始練足球,需要營養。


    老太太就大清早的出門,美其名曰的溜達,其實邊昊看到過,奶奶去翻垃圾桶,撿一切可以撿的賣錢。


    買了營養品,還笑眯眯的騙他說,這是他父親專門給他送過來的。


    至今,他還記得那雙黝黑枯槁,皮膚黯淡的手,有著怎樣的力量,撐起了他的夢想。


    奶奶走了,就在他18歲,進入職業隊的時候。


    那年,他隻簽了一份保底合同,也隻來得及給老太太買一身帶花的棉襖。


    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20歲那年,兩個中年人像是又一次的商量好。


    不約而同的找到了小有名氣的邊昊。


    幹嘛呢,向他要錢,養他的弟弟妹妹。


    父親那邊是個妹妹,母親那裏是個弟弟。


    邊昊很大方,掙的大部分錢都給了他們,他們要,邊昊就給。


    就當是替老太太養她的兒女們吧,恍如當初老人拿出來的營養品。


    ……


    後來?嗬,後來不提也罷。


    無非是,賺的少,就給的少了而已!


    你看,很簡單……


    至於他們說什麽,做什麽都不會讓邊昊有一絲波動。


    畢竟,他在乎的,隻是那個老人。


    可是現在,


    這突然之間多了父母,你說怎麽不讓邊昊有點躊躇。


    猶豫的抬起手,又無力的放下。


    這道門,仿佛一道魔咒。


    他吃人呢……


    邊昊通過記憶和情感的判斷。


    這是對普通家庭下的普通父母。


    他們樸實,善良,堅強……


    當然,母親偶爾有些市儈,父親大都是嚴肅厲害的。


    可是,他們卻是真的“爸爸”“媽媽”。


    渴望和期待,也猶豫和害怕。


    ……


    “這孩子怎麽還不回來,我去接接……”


    門開了。


    有些突然,大門處傳來聲音,一個微胖帶笑的中年女子,就這樣突如其來的跟35歲的邊昊碰了麵。


    “大半夜的站門口幹嘛,怪嚇人的!趕緊進屋,這死孩子……”邊媽嗔怪的翻了翻白眼,就重新換上拖鞋進了屋。


    屋裏有些熱,稍有些潮濕。


    客廳中間支著個小圓桌,桌子上擺了滿滿一桌子的吃的。


    桌子後麵坐著個中年男人,他明亮有神的眼睛注視著剛進門的邊昊,一雙強壯有力的手正在撕扯著香菇。


    看到邊昊神色有些異樣,男人沉聲說道:“去洗手,今天吃火鍋。”


    “洗完手去廚房把麵條拿過來。”


    邊昊點點頭,鼻子有點酸,他仿佛看到一進屋奶奶張著嘴,露出僅剩的幾顆牙,喃喃的說著,乖孫,麵條在鍋裏,快去盛啊……


    一家人圍著坐在熱騰騰的火鍋前,格外的溫馨和自在。


    邊爸先把大蝦扔了進去,調鍋底。


    然後放了一小撮枸杞,大概有個七八粒,人到中年不得已……咳,為了營養。


    最後,等鍋沸騰了,開始放羊肉片。


    邊媽看了看邊昊沉默寡言的樣子,有些擔心:“兒子啊,怎麽了?是比賽輸……”


    “趕緊給昊昊夾點肉,一會肉該老了。”邊爸的聲音很醇厚,帶著種中年播音員的磁性,很好聽。


    他把電磁爐的檔調低點,這才給自己倒了一小杯酒。


    “在家還喝酒!”邊媽不太樂意。


    “就在家才能喝出來酒味,你當我樂意在外麵喝啊。”嘖了口酒,邊爸美的眉毛都好似在跳舞。


    放下酒杯,男人看了看從進屋就有些消沉的兒子,皺著眉頭,“趕緊吃飯啊……你也這麽大了,輸場球能咋的!再這樣惹人不高興,我可揍你了!”


    “喲嗬?!你敢打我兒子,你就別想喝酒!給你能耐的,看你喝多了,誰伺候你!”


    “我就說說,又沒真動手……你看看你兒子,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小事兒就一副要哭的樣子!”邊爸躲過邊媽搶酒杯的手,一副想認慫卻死要麵子的樣子,堅決想保持著一家之主的威嚴。


    邊昊看著眼前的一切,笑了。


    也可能是他被邊爸略顯滑稽的樣子逗樂的,笑的很燦爛。


    “爸!媽!今天贏了!我們進全市八強了!”


    兩口子停頓了一下,邊媽一手拍在邊昊的背上,挺響,但是不疼。


    “這死孩子,竟作怪!趕緊吃飯,多吃點……累壞了吧?”


    這回可以安心的喝酒了……


    邊爸悠閑地再次嘖了口酒,大大的哈了一聲,“不錯,還得是我兒子……”


    邊媽一邊給邊爸夾了口肉,一邊調侃著:“這剛剛不說是我兒子麽……別光喝酒,不要胃了!”


    “那不也是我兒子麽……”


    ……


    晚飯後,邊媽去收拾殘局,邊爸喝的滿臉通紅。


    他從抽屜裏拿出500塊錢,放到邊昊的手裏,大氣的說道:“明天周日,去買雙好球鞋,再溜達溜達買件衣服啥的。”


    他想喝茶了,拿起茶壺,皺了皺眉,支使著邊昊:“去,給爸燒壺茶水。”


    頓時,一家之主的風采盡顯……


    晚上,邊昊翻來覆去的躺在小床上,每過一會兒就看看放在書桌上的500塊錢。


    他從來沒有感覺錢長得這麽好看。


    以前,他隻以為,錢很重要!


    他沒睡著,卻折騰出一泡睡前尿。


    邊昊打開屋門,走到衛生間門口,就聽到爸媽那屋傳來的聲音。


    邊媽:“錢給兒子了?”


    邊爸:“唔,給了。”


    邊媽:“給多少?”


    邊爸:“不說好了麽,贏了500,輸了300。”


    沉默了一會,邊媽的聲音幽幽的傳來:“別讓我知道你幫私房錢,要不家裏酒我就都給它送人。”


    “哎呀,明天自己問兒子!趕緊睡覺吧……”


    邊昊輕輕的關上衛生間的門,偷偷的笑的像個剛抓了隻小雞仔的黃鼠狼。


    這一家之主的……風采,


    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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