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是常朝日，上午時分的宣室殿，卻也還是因天子劉啟的‘心血來潮’，而被一道道應召而來的身影，塞了個滿滿當當。</p>
禦榻之上，天子劉啟似笑非笑的低下頭，不知在盤算些什麽；</p>
殿內正中央，黃生、轅固兩位老學閥對坐於一方桉幾前，神情嚴峻，好似是在為即將爆發的大戰，各自做著最後的準備；</p>
殿側西席，丞相申屠嘉、內史晁錯分而落座，首席卻是被興致昂揚的梁王劉武所占據；</p>
至於東席，則是八位皇子依序落座，麵色各異。</p>
——老八劉端，照常缺席了這場辯論。</p>
沒有這位哥哥夾在中間，老七劉彭祖和小九劉勝，自也如願坐在了左右緊挨著的末席。</p>
“《詩》博士轅固，一直都是長安有名的辯論大家！”</p>
“隻不知那黃生，究竟是個什麽來頭，能不能抵抗以雄辯聞名的轅固生。”</p>
對於今日這場辯論，劉彭祖顯然是極為期待，目光更是緊緊鎖定在黃生那老邁的背影上，一刻都不願移開；</p>
倒是劉勝，一邊滴咕著‘辯論有什麽好看的’之類，一邊不著痕跡的昂起頭，望向對席次位，坐在晁錯、劉武二人中間的老師申屠嘉。</p>
“打自太皇太後駕崩，老師，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參加常朝了吧？”</p>
“怎麽今天，父皇連老師都請進宮了？”</p>
各自帶著思緒，兄弟二人便不由自主的坐直些，再將上半身傾向彼此的方向，手指也不約而同的送到了嘴邊，而後又以近乎同一個節奏，放在嘴裏輕咬起來。</p>
也就是在這時，這場天子劉啟親自‘承辦’的辯論賽，便隨著黃生的一聲呼號，正式拉開帷幕！</p>
“商湯、周武即天子位，不是秉承天命，而是弑君！犯上！”</p>
“——是謀朝篡位！賊子所為！”</p>
毫無征兆的一聲沉嗬，頓時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卻見那老儒轅固絲毫不慌，隻悠然自得的捋著胡須，又自顧自搖了搖頭。</p>
“我並不這麽認為。”</p>
“夏桀、殷紂，都是天下公認的昏君，暴虐、昏亂，導致天下苦不堪言、百姓民不聊生；”</p>
“最終導致天下人的心，都歸順於商湯王、周武王。”</p>
“商湯王、周武王也是遵從天下人的心願，興仁義之師殺死夏桀、商紂，將久違的太平，重新還給了天下。”</p>
“夏桀、商紂的百姓，不肯為自己的君主效命，卻心向商湯王、周武王；”</p>
“商湯王、周武王也是因此，才迫不得已立為天子。”</p>
“這不是秉承天命，又是什麽呢？”</p>
“——難道連天下歸心，都不能算作是‘秉承天命’嗎？”</p>
在‘交手’的第一回合，二人便沒有絲毫試探，隻默契的火力全開！</p>
濃烈的火藥味在宣室殿內散開，惹得每個人都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將目光撒向黃生。</p>
——接下來，是黃生的回合；</p>
卻見黃生麵色稍一凝，而後便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抬起頭，將頭頂上的冠帽取下；</p>
莫名其妙的舉動，甚至讓殿內眾人懷疑起來：黃生這是······</p>
辯不過了，打算脫帽謝罪？</p>
不等眾人驗證猜測，便見黃生悠然直起身，神情嚴峻的望向身前，仍是一副澹然之色的轅固；</p>
手指，卻悄然指向了身前，剛被自己放在桉幾之上的冠帽。</p>
“帽子再破舊，人們，也都會把帽子戴在頭上；”</p>
言罷，便見黃生又側過頭，朝殿門外，眾人入殿前脫下的鞋指了指；</p>
“鞋子再嶄新，人們，也隻會把鞋子踩在腳下。”</p>
“這是為何？”</p>
“——因為這，就是上下有別的道理！”</p>
“帽子被人做出來，就是用來戴在頭頂上的；鞋子被人做出來，就是用來踩在腳底下的。”</p>
“夏桀、商紂雖然無道，但是身為君主，而在上位；”</p>
“商湯王、周武王雖然聖明，卻是身為臣子，而居下位。”</p>
“這就好比夏桀、商紂，是破舊的帽子；而商湯、周武，則是嶄新的鞋子。”</p>
說到這裏，黃生的麵色隻愈發嚴峻了起來，氣質當中，更是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神聖使命感！</p>
“君主有了過錯，臣子本該直言勸諫，糾正君主的過錯，來保持天子的尊嚴。”</p>
“但商湯、周武，卻借其有過而誅殺君主，取代君主，自登南麵稱王之位！”</p>
“這不是弑君篡位，又是什麽？！”</p>
“——難道連弑殺君主，都可以算作是‘秉承天命’嗎？！”</p>
說到最後，黃生更是有些激動起來，猛地側過身，對禦階上的劉啟深一拜；</p>
待黃生回過身，再度望向轅固時，黃生的額角之上，卻陡然冒出了點點冷汗······</p>
“如果連弑殺君主，都能算作‘秉承天命’的話，那如果將來，有人舉兵謀反，弑殺了陛下！”</p>
</p>
“——到了那時，難道轅固生，也要為弑殺陛下的逆賊歌功頌德，讚揚其為‘秉承天命’的聖明之君嗎！！！”</p>
見話題陡然偏向意料之外的方向，殿內眾人不由紛紛一變色！</p>
齊齊側過頭，卻見天子劉啟本還淺笑盈盈的麵容，此刻卻是猛地沉了下來。</p>
“這······”</p>
“這是可以說的嗎？”</p>
末席傳來劉彭祖一聲輕微的呢喃，卻因為殿內陡然的沉靜，而無比清晰的傳到了每個人耳中；</p>
就當所有人都以為，天子劉啟將要大發雷霆，將這兩個滿口胡言的老頭亂棍轟出去時，博士轅固雲澹風輕的麵容之上，卻陡然湧上了一抹決絕之色！</p>
“如果按照黃生的說法，商湯王、周武王，就都是弑君犯上的賊子！”</p>
“——那太祖高皇帝興兵伐秦，建立劉漢國祚，難道，也是弑君犯上的賊子嗎！！！”</p>
“難道秦王嬴政，也配被稱作‘破舊的帽子’嗎！！”</p>
“難道陛下繼承的，是弑君犯上、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所建立的江山社稷嗎！！！”</p>
哄！！！！</p>
隨著轅固寸步不讓的爭辯聲響起，殿內每個人心中，都彷佛被一把萬均重錘砸下！</p>
便是禦階上的天子劉啟，也因黃生、轅固二人的對話，而氣的憋出了一臉豬肝色。</p>
這！</p>
這是可以說的嗎？</p>
——這真的是可以說的嗎？！！！</p>
禦榻之上，天子劉啟似笑非笑的低下頭，不知在盤算些什麽；</p>
殿內正中央，黃生、轅固兩位老學閥對坐於一方桉幾前，神情嚴峻，好似是在為即將爆發的大戰，各自做著最後的準備；</p>
殿側西席，丞相申屠嘉、內史晁錯分而落座，首席卻是被興致昂揚的梁王劉武所占據；</p>
至於東席，則是八位皇子依序落座，麵色各異。</p>
——老八劉端，照常缺席了這場辯論。</p>
沒有這位哥哥夾在中間，老七劉彭祖和小九劉勝，自也如願坐在了左右緊挨著的末席。</p>
“《詩》博士轅固，一直都是長安有名的辯論大家！”</p>
“隻不知那黃生，究竟是個什麽來頭，能不能抵抗以雄辯聞名的轅固生。”</p>
對於今日這場辯論，劉彭祖顯然是極為期待，目光更是緊緊鎖定在黃生那老邁的背影上，一刻都不願移開；</p>
倒是劉勝，一邊滴咕著‘辯論有什麽好看的’之類，一邊不著痕跡的昂起頭，望向對席次位，坐在晁錯、劉武二人中間的老師申屠嘉。</p>
“打自太皇太後駕崩，老師，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參加常朝了吧？”</p>
“怎麽今天，父皇連老師都請進宮了？”</p>
各自帶著思緒，兄弟二人便不由自主的坐直些，再將上半身傾向彼此的方向，手指也不約而同的送到了嘴邊，而後又以近乎同一個節奏，放在嘴裏輕咬起來。</p>
也就是在這時，這場天子劉啟親自‘承辦’的辯論賽，便隨著黃生的一聲呼號，正式拉開帷幕！</p>
“商湯、周武即天子位，不是秉承天命，而是弑君！犯上！”</p>
“——是謀朝篡位！賊子所為！”</p>
毫無征兆的一聲沉嗬，頓時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卻見那老儒轅固絲毫不慌，隻悠然自得的捋著胡須，又自顧自搖了搖頭。</p>
“我並不這麽認為。”</p>
“夏桀、殷紂，都是天下公認的昏君，暴虐、昏亂，導致天下苦不堪言、百姓民不聊生；”</p>
“最終導致天下人的心，都歸順於商湯王、周武王。”</p>
“商湯王、周武王也是遵從天下人的心願，興仁義之師殺死夏桀、商紂，將久違的太平，重新還給了天下。”</p>
“夏桀、商紂的百姓，不肯為自己的君主效命，卻心向商湯王、周武王；”</p>
“商湯王、周武王也是因此，才迫不得已立為天子。”</p>
“這不是秉承天命，又是什麽呢？”</p>
“——難道連天下歸心，都不能算作是‘秉承天命’嗎？”</p>
在‘交手’的第一回合，二人便沒有絲毫試探，隻默契的火力全開！</p>
濃烈的火藥味在宣室殿內散開，惹得每個人都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將目光撒向黃生。</p>
——接下來，是黃生的回合；</p>
卻見黃生麵色稍一凝，而後便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抬起頭，將頭頂上的冠帽取下；</p>
莫名其妙的舉動，甚至讓殿內眾人懷疑起來：黃生這是······</p>
辯不過了，打算脫帽謝罪？</p>
不等眾人驗證猜測，便見黃生悠然直起身，神情嚴峻的望向身前，仍是一副澹然之色的轅固；</p>
手指，卻悄然指向了身前，剛被自己放在桉幾之上的冠帽。</p>
“帽子再破舊，人們，也都會把帽子戴在頭上；”</p>
言罷，便見黃生又側過頭，朝殿門外，眾人入殿前脫下的鞋指了指；</p>
“鞋子再嶄新，人們，也隻會把鞋子踩在腳下。”</p>
“這是為何？”</p>
“——因為這，就是上下有別的道理！”</p>
“帽子被人做出來，就是用來戴在頭頂上的；鞋子被人做出來，就是用來踩在腳底下的。”</p>
“夏桀、商紂雖然無道，但是身為君主，而在上位；”</p>
“商湯王、周武王雖然聖明，卻是身為臣子，而居下位。”</p>
“這就好比夏桀、商紂，是破舊的帽子；而商湯、周武，則是嶄新的鞋子。”</p>
說到這裏，黃生的麵色隻愈發嚴峻了起來，氣質當中，更是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神聖使命感！</p>
“君主有了過錯，臣子本該直言勸諫，糾正君主的過錯，來保持天子的尊嚴。”</p>
“但商湯、周武，卻借其有過而誅殺君主，取代君主，自登南麵稱王之位！”</p>
“這不是弑君篡位，又是什麽？！”</p>
“——難道連弑殺君主，都可以算作是‘秉承天命’嗎？！”</p>
說到最後，黃生更是有些激動起來，猛地側過身，對禦階上的劉啟深一拜；</p>
待黃生回過身，再度望向轅固時，黃生的額角之上，卻陡然冒出了點點冷汗······</p>
“如果連弑殺君主，都能算作‘秉承天命’的話，那如果將來，有人舉兵謀反，弑殺了陛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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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時，難道轅固生，也要為弑殺陛下的逆賊歌功頌德，讚揚其為‘秉承天命’的聖明之君嗎！！！”</p>
見話題陡然偏向意料之外的方向，殿內眾人不由紛紛一變色！</p>
齊齊側過頭，卻見天子劉啟本還淺笑盈盈的麵容，此刻卻是猛地沉了下來。</p>
“這······”</p>
“這是可以說的嗎？”</p>
末席傳來劉彭祖一聲輕微的呢喃，卻因為殿內陡然的沉靜，而無比清晰的傳到了每個人耳中；</p>
就當所有人都以為，天子劉啟將要大發雷霆，將這兩個滿口胡言的老頭亂棍轟出去時，博士轅固雲澹風輕的麵容之上，卻陡然湧上了一抹決絕之色！</p>
“如果按照黃生的說法，商湯王、周武王，就都是弑君犯上的賊子！”</p>
“——那太祖高皇帝興兵伐秦，建立劉漢國祚，難道，也是弑君犯上的賊子嗎！！！”</p>
“難道秦王嬴政，也配被稱作‘破舊的帽子’嗎！！”</p>
“難道陛下繼承的，是弑君犯上、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所建立的江山社稷嗎！！！”</p>
哄！！！！</p>
隨著轅固寸步不讓的爭辯聲響起，殿內每個人心中，都彷佛被一把萬均重錘砸下！</p>
便是禦階上的天子劉啟，也因黃生、轅固二人的對話，而氣的憋出了一臉豬肝色。</p>
這！</p>
這是可以說的嗎？</p>
——這真的是可以說的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