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兄長劉彭祖的攙扶下回到未央宮，渾渾噩噩的灌下一碗醒酒湯，劉勝便將自己扔在了榻上，盯著屋頂，目光渙散的發起了呆；</p>
但很快，隨著母親賈夫人的身影，被兄長劉彭祖攙扶著走入屋內，劉勝饒是再不遠起身，也隻得老老實實坐了起來。</p>
待劉彭祖拉來兩把劉勝親手做的木椅，再和賈夫人分別坐在榻前，劉勝才終是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p>
“母親不必擔心；”</p>
“孩兒沒事。”</p>
“孩兒隻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能冷血到那樣的地步······”</p>
神情滿是麻木的道出一語，劉勝也不忘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好讓母親賈夫人安心。</p>
因為劉勝知道：母親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主要的原因，就是擔心回宮路上目光呆愣、一言不發的自己。</p>
在過去這些年，尤其是劉勝年滿六歲之後，無論發生多大的事，賈夫人都不曾來到過後殿；</p>
就算有事，也都是劉勝和兄長劉彭祖商量，然後由劉彭祖前去，將商討結果告知賈夫人。</p>
而今天，賈夫人卻史無前例的來到後殿，第一次出現在了兩個兒子商討、溝通的‘會議’現場······</p>
“勝兒······”</p>
見劉勝分明是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卻仍不忘強裝鎮定，好讓自己不要擔心，賈夫人隻下意識道出‘勝兒’二字；</p>
但後麵的‘別想太多’四個字，賈夫人幾番嚐試，卻始終沒能道出口······</p>
“陛下的性子，勝兒要有心理準備······”</p>
“如果不早日看明白，以後，便很可能會惹來禍事······”</p>
似是隨意，又分明滿帶著深意的提醒，也是讓劉勝如夢方醒。</p>
——賈夫人，確實是後宮的姬嬪當中，少有的老實人、本分人。</p>
但這裏的‘老實人’，也隻是相較於其他的姬嬪。</p>
雖然在善妒、勾心鬥角方麵，賈夫人還算是個‘省油的燈’，但能在這險惡的深宮中生下兩個兒子，並將兩個兒子全須全尾撫養成人，也足以說明：再省油的燈，他也是燈。</p>
最起碼的生存技能，賈夫人，也還是具備的。</p>
而此刻，當賈夫人有意無意的提醒劉勝，要‘早日看清陛下的真麵目時’，劉勝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再次被老爹劉啟騙了；</p>
或者說，天子劉啟，再次刷新了自己的下限。</p>
至於賈夫人一介後宮祭品，一個老實人、本分人，是如何看出天子劉啟‘本性如此’的，就不得不提到天子劉啟，對待感情的態度。</p>
——從現如今，尚在世的十位公子，以及這十位公子的生母，就不難看出：天子劉啟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其實算一個‘深情的人’。</p>
最早受寵的栗姬，先後生下皇長子劉榮、皇次子劉德、皇三子劉淤這三個兒子，中間還有一個生下來，卻沒能養活的女兒；</p>
也就是說，天子劉啟曾經將獨寵一人的態度，維持了‘四胎’的時間。</p>
這，就是五六年，也就是天子劉啟從少年慕艾，到加冠成人之間的感情經曆。</p>
而在栗姬之後，天子劉啟又快速調轉‘槍頭’，在二十出頭的年紀，開始獨寵程姬。</p>
又是七八年的時間裏，得到天子劉啟獨寵的程姬，先後生下皇四子劉餘、皇五子劉非；</p>
而後，程姬病了一段時間，讓自己的貼身婢女生下了皇六子劉發，病好之後，又自己生下了皇八子劉端。</p>
拋去這三個兒子，以及生病的那段時間，程姬還為天子劉啟，生下了兩個女兒。</p>
等程姬也逐漸色衰，劉啟的專寵，便轉移到了劉勝、劉彭祖的母親：賈夫人身上。</p>
——說來，賈夫人得以生下劉彭祖，還是趁著程姬病沒好利索，讓賈夫人無意間鑽了空子；</p>
也正是在賈夫人懷上劉彭祖之後，明明還沒痊愈的程姬‘強行傷愈複出’，硬撐著病軀生下皇八子劉端，想要贏回天子劉啟的恩寵。</p>
但隨著劉勝的降生，程姬‘重得專寵’的美夢，也正式宣告破碎；</p>
也恰恰是在劉勝出生不到一年之後，天子劉啟的專寵位，便彷如擊鼓傳花般，傳到了一年多以前，生下皇十子的王美人······</p>
“呼~~”</p>
“是啊······”</p>
“一姬進，則專寵；色衰而複一姬進，周而複始······”</p>
“明明早就知道這些事，我也早該明白父皇，是個什麽樣的人了······”</p>
“用之如錙銖，棄之如敝履······”</p>
“嗬······”</p>
搖頭歎息的發出一聲腹誹，劉勝便苦笑著抬起頭，對母親賈夫人輕輕一眨眼，並同時點下頭；</p>
而在看到劉勝這個表情之後，賈夫人，也終於放下了心中的擔憂。</p>
——這個表情，是劉勝、賈夫人母子專屬的表情。</p>
隻要這個表情出現，就意味著劉勝承諾：這件事，我絕不會讓母親失望······</p>
“早日看明白，也不是壞事；”</p>
“就像我一樣，早日找到自己的位置，也不至於像栗姬那樣，總是做出一些不合身份的事；”</p>
“偶爾一兩次倒還好，幾次三番的鬧下去，一旦何時惹惱了陛下，就是為自己，甚至自己的孩子招來禍端······”</p>
聽著賈夫人語調平緩的訓戒聲，劉勝隻溫笑著點下頭：“母親教誨的是。”</p>
心中鬱結，被母親三言兩句間解開，劉勝自也再沒了心理負擔；</p>
重整麵容，與一旁的兄長劉彭祖稍一對視，便將恢複朝氣的目光，撒向眼前的母親賈夫人。</p>
“方才在長信殿，栗姬請母親去鳳凰殿相聚；”</p>
“母親是怎麽想的？”</p>
輕聲一問，卻是惹得賈夫人止不住的唉聲歎氣起來，望向劉勝的目光中，更是隱隱帶上了些許擔憂。</p>
“要不是拿不定主意，我這做母親的，也不至於特地到這後殿，來繞你們兄弟二人清靜；”</p>
“這一下，倒是要我兒勝，好生指點指點我這做母親的了······”</p>
以極為認真地的語調，道出這句滿帶著調侃意味的話，便見賈夫人微一苦笑，便道出了心中的擔憂。</p>
“早先，陛下和梁王聚飲，酒後說出那句話，倒也罷了。”</p>
“勝兒說陛下，那是想要哄騙梁王，我當時也覺得，應該就是這樣。”</p>
“但現如今，太後又插手進來，分明一副逼著陛下頒詔立儲，與立梁王的架勢；”</p>
“有太後插手此事，最終結果如何，恐怕就說不準了······”</p>
說話得功夫，賈夫人的眉頭也已悄然皺起，平日裏總是平和、溫善的麵龐，此刻也是掛滿了憂慮。</p>
“這件事兒，勝兒要好好想想，我母子三人，究竟該怎麽做。”</p>
“若是這儲君之位，真的落到梁王頭上，那這事兒，就不單皇長子的事兒了；”</p>
“而是關乎你們兄弟二人，乃至所有公子身家性命的大事了。”</p>
“——勝兒先說說；”</p>
“鳳凰殿，母親該不該去？”</p>
“去了，又該如何自處，如何應對栗姬呢？”</p>
憂心忡忡的道出此語，賈夫人滿帶著憂慮的目光，也隨即落在了劉勝身上。</p>
卻見劉勝聞言，先是低頭思慮片刻，又側過頭，於兄長劉彭祖稍一對視；</p>
待劉彭祖麵帶讚同的點下頭，劉勝才緩緩抬起頭，朝賈夫人雲澹風輕的一笑。</p>
“梁王叔的事兒，母親不必太過擔心。”</p>
“——父皇絕不可能讓那個承諾，落在任何一份蓋有印璽的詔書之上。”</p>
“甚至就算太後用了印、頒了詔，父皇也絕對會無所不用其極，逼皇祖母把那封冊立梁王叔的詔書，連布帶字兒吞回肚裏！”</p>
毫不遲疑的將心中想法盡數道出，卻見母親仍舊麵帶疑慮，劉勝隻苦笑著搖了搖頭；</p>
暗下稍一思慮，便緩緩起身，將門口處的火爐拉到母親身邊，就地在賈夫人膝側跪坐下來。</p>
“孩兒，給母親講個故事吧。”</p>
“這個故事，說的就是一位皇帝，和太後母親的往事。”</p>
溫聲一語，惹得賈夫人略帶孤疑的點下頭，便見劉勝深吸一口氣，將目光投降身側的火爐，悄然沉浸於回憶當中。</p>
“說是一位君主，年僅十三歲，便失去了父親，年幼繼位，主少國疑。”</p>
“而這位少年君主的母親，也同樣非常年輕，隻有不到三十歲；”</p>
“丈夫去世過後，兒子年幼登基，貴為君主，又羽翼未豐；”</p>
“這個女人也母憑子貴，成為了太後，卻根本不甘心為死去的丈夫守寡，便逐漸肆無忌憚了起來。”</p>
“——一開始，是和朝中公卿、宮中禁郎私通；”</p>
“到後來，更是直接挑選了一個心愛的男子，隻將這名男子的胡須拔取，就對外謊稱是宦者，將這名男子接入宮中，日日荒淫、夜夜笙歌······”</p>
聽聞年僅十二歲的兒子，當著自己的麵，提及這些令人麵紅耳赤的詞匯，賈夫人的麵色也不由有些別扭了起來；</p>
而在一旁，聽到劉勝所講的這個故事，劉彭祖已是了然，便也溫笑著在賈夫人的另一側跪坐下來，靜靜等候起了劉勝的下文。</p>
“不久，這位荒淫無度的太後，就和心愛的男子，也就是那個假宦官，生下了子嗣；”</p>
“為了避免此事為外人所知，這位太後更是對外謊稱：有卜士占卦，說王宮不吉，便帶著孩子和心愛的男人，躲到了王城外的一處行宮。”</p>
“隻是後來，事情終於還是敗露，有人告訴那位年輕的君主，太後與人私通，誕下子嗣。”</p>
“就連太後私下，對旁人說的‘王死了，就讓這小兒子繼位’的話，都傳到了年輕的君主耳中。”</p>
“母親猜猜，那年輕的君主，是如何處理這件事的？”</p>
聞言，賈夫人隻微微搖了搖頭，又麵帶疑慮的試探著開口道：“羞憤自盡了？”</p>
“還是退位讓賢了？”</p>
“總不能······”</p>
“——真把太後母親殺了吧？！”</p>
卻見劉勝聞言，隻苦笑著搖了搖頭；</p>
與兄長劉彭祖相視一笑，劉勝才緩緩起身，將雙手放在火爐上方，一邊取著暖，一邊繼續說道：“當然不是。”</p>
“那少年君主，既沒有羞憤自盡，也沒有退位讓賢，更沒有殺害自己的母親。”</p>
“——少年君主，將母親心愛的那個男子車裂，還將兩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摔死；”</p>
“至於太後，則被少年君主囚禁在了那處行宮，並下令：永遠不允許太後回王城；”</p>
“少年君主還下令：如果有人為太後求情，就將求情的人陳屍示眾，並用蒺梨刮下脊背的肉，砍下四肢，堆積在城闕之下。”</p>
“最終，因為替太後求情，而被君主殘忍處死的朝公，有足足二十七人之多······”</p>
悠然一語，又惹得賈夫人麵色陡然一滯，目光中頓時湧上些許驚駭，早已算不上細嫩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捂在了嘴邊。</p>
卻見劉勝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繼續道：“將太後私通的男子車裂，將兩個異父弟摔死，再把太後囚禁在行宮，並處死所有為太後求情的大臣之後，少年君主，給曾經的相國寫了一封信。”</p>
“在信中，少年君主說：你對社稷有什麽功勞呢？如今能占據十萬戶的食邑？”</p>
“你和宗室有什麽親密關係呢？要我喊你一聲仲父！”</p>
“不要再礙我的眼了，帶著家人，去蜀地生活吧。”</p>
“收到這份信後，曾經的相國，在封地飲鴆自盡。”</p>
“——因為那個被太後假扮成宮人，卻日夜與太後在宮中交歡、對外說自己的少年君主的家父，甚至想要篡權奪位的男子，是曾經的相國引薦給太後的······”</p>
“等老相國也死了，又過去了很多年，少年君主才將太後接回了皇宮；”</p>
“卻也隻是因為天下人，都在指責君主‘不孝順母親’的緣故······”</p>
隨著劉勝溫和、平緩的話語聲落下，臥房之內，便陷入了一陣漫長的寂靜之中。</p>
回憶著方才，劉勝所講出的那個故事，賈夫人麵上，更是神情變幻，五味雜陳。</p>
——想到那恬不知恥的太後，賈夫人隻覺得這樣的女人，簡直是讓全天下的女人蒙羞！</p>
想到那與太後私通，甚至生下子嗣的假太監，賈夫人更是恨得牙根直發癢，恨不能將那人一口口咬碎！</p>
但在想到那個殺死假太監、摔死親弟弟，又將母親囚禁起來的少年君主，賈夫人的心中，又隻覺一陣不是滋味兒······</p>
“少年即立，做母親的非但不幫著孩兒，反倒讓先皇蒙羞······”</p>
“唉······”</p>
“這少年君主，大抵也是個可憐人吧？”</p>
見賈夫人一副意不能平，又哀婉歎息的架勢，劉勝這才從地上起身，淺笑盈盈的望向自己的母親。</p>
“母親知道，這個故事裏的人，都是誰嗎？”</p>
“——這個故事裏的太後，就是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帝太後：趙姬；”</p>
“那個與趙姬私通，並生下子嗣的假太監，便是千古奇奸：嫪毒。”</p>
“那個被封與十萬戶食邑，卻最終被少年君主逼死的老相國，是秦相呂不韋；”</p>
“而讓母親為之感到同情、哀婉的少年君主，正是秦始皇帝：嬴政······”</p>
漠然一語，終是讓賈夫人後知後覺的緩過神，呆愣片刻，便忐忑不安的抬起頭。</p>
卻見劉勝又是一笑，隨即回過身，回到臥榻邊沿坐下身來，諱莫如深的指了指殿外，已藏身於黑暗當中的宣室殿方向······</p>
“被逼死的相國······”</p>
“被車裂的逆賊······”</p>
“被幽禁的太後······”</p>
“因為威脅大位，而被摔死的·········”</p>
麵色呆滯的喃喃自語著，賈夫人不由稍抬起頭，卻見臥榻邊沿，劉勝隻苦笑著緩緩點下頭。</p>
</p>
“父皇和嬴政，或許有許多不同之處，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相似之處。”</p>
“但在這一點上，父皇和嬴政，是一樣的人。”</p>
“——決不允許大位遭受威脅，為了宗廟、社稷，能對親人，甚至母親下狠手的人！”</p>
語帶堅定地道出一語，劉勝話頭一滯，便又苦笑著搖了搖頭。</p>
“在先前，我還認為，父皇心再狠，也隻是對外人狠；”</p>
“對於親人，父皇應當不會太過分。”</p>
“但有了今日，在長樂宮這一遭，孩兒才終於明白：父皇和嬴政，其實，是一類人······”</p>
略帶唏噓，又明顯有些自嘲的話語聲，終是惹得賈夫人若有所思的點下頭。</p>
“我明白了······”</p>
“有陛下在，梁王，就永遠隻能是梁王······”</p>
“等陛下不在了，梁王，也早就不在了·········”</p>
見母親終於看透個中厲害，劉勝也不由稍鬆一口氣，又故作堅強的聳了聳肩。</p>
“所以，鳳凰殿，母親得去。”</p>
“但去了之後，母親不需要有什麽動作；”</p>
“和唐姬坐在一起，躲在程姬身後，做出一副很擔心、很恐懼的模樣，就可以了。”</p>
“如果栗姬提出什麽要求，母親可以按程姬的章程來，實在不行，也大可答應下來。”</p>
“隻是答應歸答應；”</p>
“若栗姬真要母親做些什麽，母親，就可以學學今天的父皇了······”</p>
但很快，隨著母親賈夫人的身影，被兄長劉彭祖攙扶著走入屋內，劉勝饒是再不遠起身，也隻得老老實實坐了起來。</p>
待劉彭祖拉來兩把劉勝親手做的木椅，再和賈夫人分別坐在榻前，劉勝才終是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p>
“母親不必擔心；”</p>
“孩兒沒事。”</p>
“孩兒隻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能冷血到那樣的地步······”</p>
神情滿是麻木的道出一語，劉勝也不忘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好讓母親賈夫人安心。</p>
因為劉勝知道：母親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主要的原因，就是擔心回宮路上目光呆愣、一言不發的自己。</p>
在過去這些年，尤其是劉勝年滿六歲之後，無論發生多大的事，賈夫人都不曾來到過後殿；</p>
就算有事，也都是劉勝和兄長劉彭祖商量，然後由劉彭祖前去，將商討結果告知賈夫人。</p>
而今天，賈夫人卻史無前例的來到後殿，第一次出現在了兩個兒子商討、溝通的‘會議’現場······</p>
“勝兒······”</p>
見劉勝分明是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卻仍不忘強裝鎮定，好讓自己不要擔心，賈夫人隻下意識道出‘勝兒’二字；</p>
但後麵的‘別想太多’四個字，賈夫人幾番嚐試，卻始終沒能道出口······</p>
“陛下的性子，勝兒要有心理準備······”</p>
“如果不早日看明白，以後，便很可能會惹來禍事······”</p>
似是隨意，又分明滿帶著深意的提醒，也是讓劉勝如夢方醒。</p>
——賈夫人，確實是後宮的姬嬪當中，少有的老實人、本分人。</p>
但這裏的‘老實人’，也隻是相較於其他的姬嬪。</p>
雖然在善妒、勾心鬥角方麵，賈夫人還算是個‘省油的燈’，但能在這險惡的深宮中生下兩個兒子，並將兩個兒子全須全尾撫養成人，也足以說明：再省油的燈，他也是燈。</p>
最起碼的生存技能，賈夫人，也還是具備的。</p>
而此刻，當賈夫人有意無意的提醒劉勝，要‘早日看清陛下的真麵目時’，劉勝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再次被老爹劉啟騙了；</p>
或者說，天子劉啟，再次刷新了自己的下限。</p>
至於賈夫人一介後宮祭品，一個老實人、本分人，是如何看出天子劉啟‘本性如此’的，就不得不提到天子劉啟，對待感情的態度。</p>
——從現如今，尚在世的十位公子，以及這十位公子的生母，就不難看出：天子劉啟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其實算一個‘深情的人’。</p>
最早受寵的栗姬，先後生下皇長子劉榮、皇次子劉德、皇三子劉淤這三個兒子，中間還有一個生下來，卻沒能養活的女兒；</p>
也就是說，天子劉啟曾經將獨寵一人的態度，維持了‘四胎’的時間。</p>
這，就是五六年，也就是天子劉啟從少年慕艾，到加冠成人之間的感情經曆。</p>
而在栗姬之後，天子劉啟又快速調轉‘槍頭’，在二十出頭的年紀，開始獨寵程姬。</p>
又是七八年的時間裏，得到天子劉啟獨寵的程姬，先後生下皇四子劉餘、皇五子劉非；</p>
而後，程姬病了一段時間，讓自己的貼身婢女生下了皇六子劉發，病好之後，又自己生下了皇八子劉端。</p>
拋去這三個兒子，以及生病的那段時間，程姬還為天子劉啟，生下了兩個女兒。</p>
等程姬也逐漸色衰，劉啟的專寵，便轉移到了劉勝、劉彭祖的母親：賈夫人身上。</p>
——說來，賈夫人得以生下劉彭祖，還是趁著程姬病沒好利索，讓賈夫人無意間鑽了空子；</p>
也正是在賈夫人懷上劉彭祖之後，明明還沒痊愈的程姬‘強行傷愈複出’，硬撐著病軀生下皇八子劉端，想要贏回天子劉啟的恩寵。</p>
但隨著劉勝的降生，程姬‘重得專寵’的美夢，也正式宣告破碎；</p>
也恰恰是在劉勝出生不到一年之後，天子劉啟的專寵位，便彷如擊鼓傳花般，傳到了一年多以前，生下皇十子的王美人······</p>
“呼~~”</p>
“是啊······”</p>
“一姬進，則專寵；色衰而複一姬進，周而複始······”</p>
“明明早就知道這些事，我也早該明白父皇，是個什麽樣的人了······”</p>
“用之如錙銖，棄之如敝履······”</p>
“嗬······”</p>
搖頭歎息的發出一聲腹誹，劉勝便苦笑著抬起頭，對母親賈夫人輕輕一眨眼，並同時點下頭；</p>
而在看到劉勝這個表情之後，賈夫人，也終於放下了心中的擔憂。</p>
——這個表情，是劉勝、賈夫人母子專屬的表情。</p>
隻要這個表情出現，就意味著劉勝承諾：這件事，我絕不會讓母親失望······</p>
“早日看明白，也不是壞事；”</p>
“就像我一樣，早日找到自己的位置，也不至於像栗姬那樣，總是做出一些不合身份的事；”</p>
“偶爾一兩次倒還好，幾次三番的鬧下去，一旦何時惹惱了陛下，就是為自己，甚至自己的孩子招來禍端······”</p>
聽著賈夫人語調平緩的訓戒聲，劉勝隻溫笑著點下頭：“母親教誨的是。”</p>
心中鬱結，被母親三言兩句間解開，劉勝自也再沒了心理負擔；</p>
重整麵容，與一旁的兄長劉彭祖稍一對視，便將恢複朝氣的目光，撒向眼前的母親賈夫人。</p>
“方才在長信殿，栗姬請母親去鳳凰殿相聚；”</p>
“母親是怎麽想的？”</p>
輕聲一問，卻是惹得賈夫人止不住的唉聲歎氣起來，望向劉勝的目光中，更是隱隱帶上了些許擔憂。</p>
“要不是拿不定主意，我這做母親的，也不至於特地到這後殿，來繞你們兄弟二人清靜；”</p>
“這一下，倒是要我兒勝，好生指點指點我這做母親的了······”</p>
以極為認真地的語調，道出這句滿帶著調侃意味的話，便見賈夫人微一苦笑，便道出了心中的擔憂。</p>
“早先，陛下和梁王聚飲，酒後說出那句話，倒也罷了。”</p>
“勝兒說陛下，那是想要哄騙梁王，我當時也覺得，應該就是這樣。”</p>
“但現如今，太後又插手進來，分明一副逼著陛下頒詔立儲，與立梁王的架勢；”</p>
“有太後插手此事，最終結果如何，恐怕就說不準了······”</p>
說話得功夫，賈夫人的眉頭也已悄然皺起，平日裏總是平和、溫善的麵龐，此刻也是掛滿了憂慮。</p>
“這件事兒，勝兒要好好想想，我母子三人，究竟該怎麽做。”</p>
“若是這儲君之位，真的落到梁王頭上，那這事兒，就不單皇長子的事兒了；”</p>
“而是關乎你們兄弟二人，乃至所有公子身家性命的大事了。”</p>
“——勝兒先說說；”</p>
“鳳凰殿，母親該不該去？”</p>
“去了，又該如何自處，如何應對栗姬呢？”</p>
憂心忡忡的道出此語，賈夫人滿帶著憂慮的目光，也隨即落在了劉勝身上。</p>
卻見劉勝聞言，先是低頭思慮片刻，又側過頭，於兄長劉彭祖稍一對視；</p>
待劉彭祖麵帶讚同的點下頭，劉勝才緩緩抬起頭，朝賈夫人雲澹風輕的一笑。</p>
“梁王叔的事兒，母親不必太過擔心。”</p>
“——父皇絕不可能讓那個承諾，落在任何一份蓋有印璽的詔書之上。”</p>
“甚至就算太後用了印、頒了詔，父皇也絕對會無所不用其極，逼皇祖母把那封冊立梁王叔的詔書，連布帶字兒吞回肚裏！”</p>
毫不遲疑的將心中想法盡數道出，卻見母親仍舊麵帶疑慮，劉勝隻苦笑著搖了搖頭；</p>
暗下稍一思慮，便緩緩起身，將門口處的火爐拉到母親身邊，就地在賈夫人膝側跪坐下來。</p>
“孩兒，給母親講個故事吧。”</p>
“這個故事，說的就是一位皇帝，和太後母親的往事。”</p>
溫聲一語，惹得賈夫人略帶孤疑的點下頭，便見劉勝深吸一口氣，將目光投降身側的火爐，悄然沉浸於回憶當中。</p>
“說是一位君主，年僅十三歲，便失去了父親，年幼繼位，主少國疑。”</p>
“而這位少年君主的母親，也同樣非常年輕，隻有不到三十歲；”</p>
“丈夫去世過後，兒子年幼登基，貴為君主，又羽翼未豐；”</p>
“這個女人也母憑子貴，成為了太後，卻根本不甘心為死去的丈夫守寡，便逐漸肆無忌憚了起來。”</p>
“——一開始，是和朝中公卿、宮中禁郎私通；”</p>
“到後來，更是直接挑選了一個心愛的男子，隻將這名男子的胡須拔取，就對外謊稱是宦者，將這名男子接入宮中，日日荒淫、夜夜笙歌······”</p>
聽聞年僅十二歲的兒子，當著自己的麵，提及這些令人麵紅耳赤的詞匯，賈夫人的麵色也不由有些別扭了起來；</p>
而在一旁，聽到劉勝所講的這個故事，劉彭祖已是了然，便也溫笑著在賈夫人的另一側跪坐下來，靜靜等候起了劉勝的下文。</p>
“不久，這位荒淫無度的太後，就和心愛的男子，也就是那個假宦官，生下了子嗣；”</p>
“為了避免此事為外人所知，這位太後更是對外謊稱：有卜士占卦，說王宮不吉，便帶著孩子和心愛的男人，躲到了王城外的一處行宮。”</p>
“隻是後來，事情終於還是敗露，有人告訴那位年輕的君主，太後與人私通，誕下子嗣。”</p>
“就連太後私下，對旁人說的‘王死了，就讓這小兒子繼位’的話，都傳到了年輕的君主耳中。”</p>
“母親猜猜，那年輕的君主，是如何處理這件事的？”</p>
聞言，賈夫人隻微微搖了搖頭，又麵帶疑慮的試探著開口道：“羞憤自盡了？”</p>
“還是退位讓賢了？”</p>
“總不能······”</p>
“——真把太後母親殺了吧？！”</p>
卻見劉勝聞言，隻苦笑著搖了搖頭；</p>
與兄長劉彭祖相視一笑，劉勝才緩緩起身，將雙手放在火爐上方，一邊取著暖，一邊繼續說道：“當然不是。”</p>
“那少年君主，既沒有羞憤自盡，也沒有退位讓賢，更沒有殺害自己的母親。”</p>
“——少年君主，將母親心愛的那個男子車裂，還將兩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摔死；”</p>
“至於太後，則被少年君主囚禁在了那處行宮，並下令：永遠不允許太後回王城；”</p>
“少年君主還下令：如果有人為太後求情，就將求情的人陳屍示眾，並用蒺梨刮下脊背的肉，砍下四肢，堆積在城闕之下。”</p>
“最終，因為替太後求情，而被君主殘忍處死的朝公，有足足二十七人之多······”</p>
悠然一語，又惹得賈夫人麵色陡然一滯，目光中頓時湧上些許驚駭，早已算不上細嫩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捂在了嘴邊。</p>
卻見劉勝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繼續道：“將太後私通的男子車裂，將兩個異父弟摔死，再把太後囚禁在行宮，並處死所有為太後求情的大臣之後，少年君主，給曾經的相國寫了一封信。”</p>
“在信中，少年君主說：你對社稷有什麽功勞呢？如今能占據十萬戶的食邑？”</p>
“你和宗室有什麽親密關係呢？要我喊你一聲仲父！”</p>
“不要再礙我的眼了，帶著家人，去蜀地生活吧。”</p>
“收到這份信後，曾經的相國，在封地飲鴆自盡。”</p>
“——因為那個被太後假扮成宮人，卻日夜與太後在宮中交歡、對外說自己的少年君主的家父，甚至想要篡權奪位的男子，是曾經的相國引薦給太後的······”</p>
“等老相國也死了，又過去了很多年，少年君主才將太後接回了皇宮；”</p>
“卻也隻是因為天下人，都在指責君主‘不孝順母親’的緣故······”</p>
隨著劉勝溫和、平緩的話語聲落下，臥房之內，便陷入了一陣漫長的寂靜之中。</p>
回憶著方才，劉勝所講出的那個故事，賈夫人麵上，更是神情變幻，五味雜陳。</p>
——想到那恬不知恥的太後，賈夫人隻覺得這樣的女人，簡直是讓全天下的女人蒙羞！</p>
想到那與太後私通，甚至生下子嗣的假太監，賈夫人更是恨得牙根直發癢，恨不能將那人一口口咬碎！</p>
但在想到那個殺死假太監、摔死親弟弟，又將母親囚禁起來的少年君主，賈夫人的心中，又隻覺一陣不是滋味兒······</p>
“少年即立，做母親的非但不幫著孩兒，反倒讓先皇蒙羞······”</p>
“唉······”</p>
“這少年君主，大抵也是個可憐人吧？”</p>
見賈夫人一副意不能平，又哀婉歎息的架勢，劉勝這才從地上起身，淺笑盈盈的望向自己的母親。</p>
“母親知道，這個故事裏的人，都是誰嗎？”</p>
“——這個故事裏的太後，就是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帝太後：趙姬；”</p>
“那個與趙姬私通，並生下子嗣的假太監，便是千古奇奸：嫪毒。”</p>
“那個被封與十萬戶食邑，卻最終被少年君主逼死的老相國，是秦相呂不韋；”</p>
“而讓母親為之感到同情、哀婉的少年君主，正是秦始皇帝：嬴政······”</p>
漠然一語，終是讓賈夫人後知後覺的緩過神，呆愣片刻，便忐忑不安的抬起頭。</p>
卻見劉勝又是一笑，隨即回過身，回到臥榻邊沿坐下身來，諱莫如深的指了指殿外，已藏身於黑暗當中的宣室殿方向······</p>
“被逼死的相國······”</p>
“被車裂的逆賊······”</p>
“被幽禁的太後······”</p>
“因為威脅大位，而被摔死的·········”</p>
麵色呆滯的喃喃自語著，賈夫人不由稍抬起頭，卻見臥榻邊沿，劉勝隻苦笑著緩緩點下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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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和嬴政，或許有許多不同之處，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相似之處。”</p>
“但在這一點上，父皇和嬴政，是一樣的人。”</p>
“——決不允許大位遭受威脅，為了宗廟、社稷，能對親人，甚至母親下狠手的人！”</p>
語帶堅定地道出一語，劉勝話頭一滯，便又苦笑著搖了搖頭。</p>
“在先前，我還認為，父皇心再狠，也隻是對外人狠；”</p>
“對於親人，父皇應當不會太過分。”</p>
“但有了今日，在長樂宮這一遭，孩兒才終於明白：父皇和嬴政，其實，是一類人······”</p>
略帶唏噓，又明顯有些自嘲的話語聲，終是惹得賈夫人若有所思的點下頭。</p>
“我明白了······”</p>
“有陛下在，梁王，就永遠隻能是梁王······”</p>
“等陛下不在了，梁王，也早就不在了·········”</p>
見母親終於看透個中厲害，劉勝也不由稍鬆一口氣，又故作堅強的聳了聳肩。</p>
“所以，鳳凰殿，母親得去。”</p>
“但去了之後，母親不需要有什麽動作；”</p>
“和唐姬坐在一起，躲在程姬身後，做出一副很擔心、很恐懼的模樣，就可以了。”</p>
“如果栗姬提出什麽要求，母親可以按程姬的章程來，實在不行，也大可答應下來。”</p>
“隻是答應歸答應；”</p>
“若栗姬真要母親做些什麽，母親，就可以學學今天的父皇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