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子啟、太後竇氏的刻意鎮壓下,本該引起一場軒然大波的皇室醜聞,便像一顆投入湖水的石子一般,轉瞬便沒了漣漪。</p>
也不知是出於怎樣的心理,犯下滔天大罪的楚王劉戊,非但沒有因為自己犯下的罪感到擔心,反而就這麽施施然乘坐王駕,應召來到了長安城。</p>
劉戊抵達長安城後,也並沒有發生什麽值得關注的事;</p>
——劉戊抵達長安當日,天子劉啟按照往常的慣例,在宣室殿接見了楚王劉戊。</p>
接見過程當中,天子劉啟對楚王劉戊的‘罪責’卻一字不提;</p>
隻道出一番老生常談的‘要關愛本國百姓’‘要勤政治國’之類,便讓劉戊去長樂宮朝見太後。</p>
等劉戊應命到了長樂宮,竇太後也隻是遣退了宮人,在私下裏言語批評了楚王劉戊,在太皇太後喪期內飲酒作樂的行為。</p>
待劉戊隨口給出一個‘當時沒收到太皇太後駕崩的消息’,這種一眼就能看穿的敷衍解釋之後,竇太後也沒多追究;</p>
對劉戊做出一個‘下不為例’的訓示,便又讓劉戊準備準備,在回楚國之前,去太上皇廟、高皇帝廟、先太宗廟,祭奠一下劉氏列祖列宗。</p>
至此,楚王劉戊因罪被召入長安的事,似乎便已經是翻了篇。</p>
那件令人瞠目結舌,甚至足使人神共憤的秘幸,也似乎自此埋葬在了劉戊的心底。</p>
但就在劉戊從長安再次出發,榻上返回楚國的遠途之時,在遙遠的吳國,一個年過六十的老邁身影,終於發出了毒蛇般陰狠的嘶鳴······</p>
·</p>
天子啟新元二年夏六月,吳國都城:廣陵。</p>
垂垂老矣的吳王劉鼻,站在自己的王宮正殿外,雙手背負於身後,目光,則望向遙遠的西方。</p>
而在劉鼻身側,則跟著一名道貌岸然,氣質中,卻隱隱透出些許狠厲的身影······</p>
“楚王,真的去了長安······”</p>
“——非但去了,甚至,還安然無恙的離開了長安;”</p>
“最多再過一個月,楚王,就會回到彭城了·········”</p>
一聲低沉的感歎,惹得身旁的男子麵色嚴峻的點下頭,便見吳王劉鼻緩緩回過身,麵帶唏噓得看向那男子。</p>
“應高啊~”</p>
“長安的皇帝,隻怕,真的已經容不下我了······”</p>
“為了除掉我,就連劉戊做下的那般醜事,長安,都已經可以置之不理了·······”</p>
聞言,吳國中大夫貫高搖頭苦歎之餘,也終是隻得再緩緩點下頭。</p>
“確實如大王所說。”</p>
“我們將那樣的醜事透露給長安,都沒有讓長安的皇帝動怒;”</p>
“怕是削藩的刀子,隻會砍在我們吳國,這唯獨一家宗親諸侯的頭上了······”</p>
聽聞此言,吳王劉鼻不由得又是一陣搖頭唏噓,麵容之上,也隨即帶上了滿滿的苦笑。</p>
吳王劉鼻,生於秦始皇帝六年,也就是秦王政三十二年。</p>
今年,劉鼻已經六十一歲了。</p>
這個年紀,別說是放在民間了,就算是在貴族,乃至劉鼻這樣的皇室身上,都絕對算得上長壽。</p>
——要知道就連太祖高皇帝劉邦,也才活了六十二歲而已;</p>
孝惠皇帝劉盈,二十二歲便英年早逝;</p>
先太宗孝文皇帝劉恒,也隻活到了四十六歲、</p>
跟這些宗室長輩、同輩相比,現年六十一歲的吳王劉鼻,顯然是非常的長壽。</p>
</p>
但即便是到了這個年紀,劉鼻,也依舊還沒能對當年,那件令天下人諱莫如深的‘往事’釋懷······</p>
“可惜啊~”</p>
“故安侯申屠嘉,竟活到了現在;”</p>
“如果沒有申屠嘉,單憑我們透露給晁錯的罪行,就應該能為我們,贏得至少十家宗親諸侯的支持。”</p>
“隻可惜,申屠嘉老而不死,在長安的皇帝身邊,壞了我們的好事······”</p>
略帶遺憾的話語聲,引得一旁的應高再次點點頭,麵上也隨即帶上了一抹憤恨之色。</p>
對於如今的內史晁錯,關東絕大多數宗親諸侯的態度,自然都是恨不能寢其皮、食其肉;</p>
但唯獨對於吳王劉鼻而言,晁錯的存在,卻宛若上蒼,在天子劉啟身邊,埋下的一顆定時炸彈。</p>
為了‘幫助’晁錯大肆削藩,將全天下的宗親諸侯,都推到長安的對立麵,過去這些年,劉鼻也替晁錯,搜集了很多關東宗親諸侯的罪證。</p>
——包括劉鼻自己;</p>
直到今年年初,匈奴使團從長安滿載而歸,讓劉鼻終於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征兆,這才將過去這些年,自己親自搜集的宗親諸侯們的罪證,以一個不會被人察覺的渠道,交到了晁錯的手中。</p>
當然,包括楚王劉戊,鬧出的拿起驚天醜聞。</p>
在當時的劉鼻看來,得到這些罪證,晁錯必然會喜不自勝,而後便不遺餘力的削藩,好將關東所有的宗親諸侯,都推入自己的懷抱。</p>
但最終的結果,卻實在是有些出乎劉鼻的預料······</p>
“這樣一來,能和我們一同起身的宗親諸侯,恐怕就不會太多了······”</p>
“所以,還有機會爭取的那幾家,寡人,一個都不能再放棄!”</p>
惆悵中,又滿帶著決絕的話語聲,也是惹得一旁的應高麵色一肅!</p>
暗下稍一思慮,卻又神情嚴峻的上前兩步,對劉鼻拱手一拜。</p>
“大王;”</p>
“我們給晁錯提供的罪證,就算暫時沒有讓長安的皇帝動怒,但因此治罪關東各家宗親諸侯,也不過是早晚的事。”</p>
“區別隻在於:如今的長安朝堂,在老賊申屠嘉的鎮壓下,將其他宗親諸侯暫時擱置,打算專心致誌的對付大王一人而已。”</p>
“可即便是這樣,大王也還是可以將這些事,告訴那些宗親諸侯;”</p>
“尤其是齊、淮南兩係的諸侯們。”</p>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想必他們,也不會不明白······”</p>
聽聞應高此言,吳王劉鼻的麵容之上,也隨即湧上一抹澹然。</p>
稍一擺手,便見吳王劉鼻望向西方的目光中,再次帶上了先前那抹深邃。</p>
“齊係、淮南係,都已經被打斷了脊梁;”</p>
“就算他們願意和寡人一同起事,也根本無法提供太大的幫助。”</p>
“如果他們願意起事,那當然最好;可若是他們不願,寡人也不會覺得遺憾。”</p>
“寡人真正在意的,是楚王,和趙王······”</p>
說到這裏,劉鼻也不由嘿然一笑,眉宇間,也帶上了滿滿的戲謔。</p>
“楚王劉戊,將元王一脈的名聲,敗壞了個一幹二淨,楚元王劉交的德行,劉戊是一點都沒學到。”</p>
“既然敢做下那般醜事,劉戊,便絕對不可能置身事外。”</p>
“——就算他自己不願意,寡人也有的是辦法,讓他乖乖起兵。”</p>
“但趙王,卻讓寡人有些擔心了······”</p>
說到此處,劉鼻也終是回過身,步調有力的朝身後的殿室走去。</p>
走到王位前坐下身,待應高也落座於自己身旁,劉鼻,才終又是悠然發出一聲長歎。</p>
“唉······”</p>
“想當年,我也曾是太祖高皇帝引以為傲,為朝野內外交口稱讚的勇武之人。”</p>
“就連當時的呂太後,都曾誇讚寡人,是劉氏宗親當中,唯一一個可以托付大事的人。”</p>
“也正是憑借這樣的能力,和平定淮南王英布的武勳,寡人才得以被太祖高皇帝,封到這荊吳蠻荒之地。”</p>
“——為的,也是戒備南方的趙佗,和東海、閩越的南方異姓外藩。”</p>
“但在呂太後駕崩之後,旁支入繼嫡宗的這一脈,卻實在是欺人太甚······”</p>
“就連寡人的王太子,都被如今,那個沐猴而冠,在未央宮號令天下的小人,活生生砸死在了長安街頭······”</p>
說到傷心之處,花甲之年的吳王劉鼻,也已然是一副老淚縱橫的神容;</p>
而在劉鼻身前,聽聞劉鼻這一番話語的應高,卻是暗自思考起了趙王的事。</p>
按照先前,劉鼻和應高的謀劃,楚王劉戊,必然會因為那件醜聞,而被長安明正典刑!</p>
除此之外,齊係、淮南係各路諸侯,也都會因為五花八門的罪名,而被長安削奪封土。</p>
比如膠西王劉卬,罪名是私下買賣官爵;</p>
齊王劉將閭,罪名是在王宮中蓄養死士、私藏甲胃;</p>
而趙王劉遂的罪名,無疑是各家宗親諸侯當中,僅次於楚王劉戊的存在。</p>
——暗通匈奴,居心叵測!</p>
而這些罪名······</p>
“大王。”</p>
心中有了主意,應高便試探著開口,打斷了吳王劉鼻,對死去的王太子劉賢的思念。</p>
待劉鼻淚眼朦朧的看向自己,應高的麵容之上,也不由掛上了一抹輕鬆地笑容。</p>
“大王;”</p>
“各家宗親諸侯的罪責,都已經被我們透露給了晁錯,晁錯,也肯定將這些罪證,交給了長安的皇帝。”</p>
“眼下,雖然長安的皇帝沒有發作,但這些罪證既然到了長安皇帝的手中,那這些罪名,都早晚會給關東的宗親諸侯們,召來家破人亡的大禍!”</p>
“至於趙王劉遂,私下同匈奴人交易,將朝堂明令禁止的銅器、鹽茶,乃至武器賣給匈奴人,這都是確有其事的;”</p>
“就算現在,長安皇帝不治罪,將來也一定會借此,來削奪趙國的土地,甚至是直接廢黜趙王的王位。”</p>
“所以臣認為,大王應該立刻派出說客,去勸說趙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p>
此言一出,劉鼻的麵容之上,也隨即湧上一抹思慮之色;</p>
片刻之後,便見劉鼻緩緩點下頭,又略帶疑惑的望向應高。</p>
“派說客?”</p>
“——卿的意思是,卿不願意替寡人,去勸說趙王?”</p>
卻見應高聞言,隻滿是坦然的搖了搖頭,對劉鼻再拜。</p>
“勸說趙王,並不是什麽難事。”</p>
“隻要有人告訴趙王:長安皇帝知道了趙王,和匈奴人之間的事,趙王就必然會同意起兵,和大王一同起事。”</p>
“至於臣,恐怕要去一趟膠西國,替大王,爭得膠西王劉卬的支持······”</p>
溫和一語,卻惹得劉鼻麵上疑惑之色更甚。</p>
“膠西國?”</p>
滿是疑惑地一聲輕詢,惹得應高又是一笑,將自己的看法,毫不保留的擺在了劉鼻麵前。</p>
“大王方才說,隻要楚王、趙王願意起事,大王就不會再擔憂;齊係、淮南係是否起事,大王根本就不在乎。”</p>
“但大王沒有想到的是:齊係之所以被打斷脊梁骨,是因為曾經,富擁齊地七十三城的齊悼惠王一脈,被長安分成了如今的七個小國。”</p>
“這七個小國分開來看,確實都沒有什麽湧出;”</p>
“但如果有人,能將這七個小國聯合起來,那對大王而言,也依舊會是不容小覷的助力······”</p>
循序善誘的話語聲,讓劉鼻麵上流露出些許孤疑之色,應高便趕忙趁熱打鐵道:“膠西王劉卬,雖然在齊係輩分不高,但威猛、勇武,且十分好戰!”</p>
“臣聽說,所有齊係宗親諸侯,都對膠西王劉卬十分恐懼,對於劉卬的提議,也總是會聽從。”</p>
“如果劉卬願意支持大王,那齊係的其他六家,也會有大半支持大王。”</p>
“這樣一來,齊係各家聯合在一起,就是不亞於楚王、趙王的龐大力量;”</p>
“對於大王的事,就能提供很大的幫助了······”</p>
聽聞此言,劉鼻暗下思考了很久;</p>
最終,卻又略有些遲疑的看向應高。</p>
“可是長安朝堂,並沒有削奪齊係任何一家的封土;”</p>
“包括膠西王劉卬,也沒有因為私自買賣官爵,而受到任何懲罰。”</p>
“最近,長安甚至傳來消息,說皇帝打算以‘緬懷齊悼惠王’的名義,對齊係大行封賞。”</p>
“中大夫去勸劉卬,恐怕,無法成功吧?”</p>
卻見應高聞言,滿是篤定的搖頭一笑。</p>
望向劉鼻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滿滿的自信。</p>
“大王有所不知。”</p>
“——膠西王劉卬,曆來都脾性暴戾,整日裏都隻知道打打殺殺,從來都不知謀略為何物。”</p>
“年初,匈奴人攻打邊地的時候,劉卬甚至還上書長安,說自己想率軍出征,抵禦匈奴人······”</p>
說著,應高也不由譏笑著搖了搖頭:“按劉卬的脾性,得知長安皇帝已經掌握了自己的罪狀,肯定會立刻想到起兵。”</p>
“隻不過,單憑膠西王的力量,根本無法和長安抗衡;”</p>
“而在有大王首倡,楚、趙兩國同時響應的前提下,劉卬也肯定會壯起膽子,勸說齊係一同起兵。”</p>
“如果劉卬真的打算勸說齊係,大王甚至還可以許下承諾:事成之後,將整個關東,都封給齊係。”</p>
“——當然,這個承諾是否遵守,也還是在大王一念之間。”</p>
“這樣一來,有劉卬親自勸說,再加上大王的承諾,齊係七王,應該就能加入到大王的宏圖大業之中。”</p>
“而聯合起來的齊係七王,即便是對於長安朝堂而言,恐怕,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p>
聽到最後,劉鼻才終於是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應高的提議。</p>
便見應高笑著一拱手,又繼續說道:“倒是淮南係的三王,才像大王所說的那樣,是可有可無的盟友。”</p>
“自從淮南厲王的那件事,淮南係的三王,便再也不曾生出過違背長安的勇氣;”</p>
“就連厲王的死,都沒能讓這三人記恨長安。”</p>
“所以,對於淮南係,大王可以隨意派些人,嚐試著勸說;”</p>
“如果有願意支持大王的,那大王就帶上,如果沒人支持大王,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p>
“反正起事之後,大王要先行北上,和楚國合兵,順便帶上齊係,而後便向函穀關方向西進。”</p>
“趙王的作用,是嚐試引匈奴人叩關邊牆,吸引長安的注意力;”</p>
“而淮南係,在大王的事中,卻根本提供不了什麽幫助······”</p>
應高話落,劉鼻才終於滿意的點下頭,笑著取出一枚信物,交到了應高手中。</p>
“既然這樣,那就勞煩中大夫,親自去一趟膠西國了。”</p>
“至於趙王那邊,就由寡人選個能說會道的人,去勸說趙王。”</p>
“等趙王同意起事,寡人,就要開始做準備了······”</p>
“中大夫此去,務必要抓緊時間。”</p>
“——秋收,已經不遠了;”</p>
“秋收一過,寡人的檄文,便會發至天下各地。”</p>
“到那個時候,如果齊係還沒有下定決心,那寡人,也絕對不會再等他們。”</p>
聽聞劉鼻此言,應高也是斂去麵上輕鬆之色,鄭重其事的接過劉鼻遞出的信物,再對劉鼻沉沉一拜。</p>
待應高領命而去,劉鼻,卻再次出現在了殿室之外的高台上,看向遙遠的西方,遲遲不願收回目光。</p>
“劉啟······”</p>
“嘿······”</p>
“這一天,寡人等了足足二十年······”</p>
“皇帝的位置,坐著應該很舒服吧?”</p>
“我兒劉賢的性命,也該到血債血償的時候了······”</p>
也不知是出於怎樣的心理,犯下滔天大罪的楚王劉戊,非但沒有因為自己犯下的罪感到擔心,反而就這麽施施然乘坐王駕,應召來到了長安城。</p>
劉戊抵達長安城後,也並沒有發生什麽值得關注的事;</p>
——劉戊抵達長安當日,天子劉啟按照往常的慣例,在宣室殿接見了楚王劉戊。</p>
接見過程當中,天子劉啟對楚王劉戊的‘罪責’卻一字不提;</p>
隻道出一番老生常談的‘要關愛本國百姓’‘要勤政治國’之類,便讓劉戊去長樂宮朝見太後。</p>
等劉戊應命到了長樂宮,竇太後也隻是遣退了宮人,在私下裏言語批評了楚王劉戊,在太皇太後喪期內飲酒作樂的行為。</p>
待劉戊隨口給出一個‘當時沒收到太皇太後駕崩的消息’,這種一眼就能看穿的敷衍解釋之後,竇太後也沒多追究;</p>
對劉戊做出一個‘下不為例’的訓示,便又讓劉戊準備準備,在回楚國之前,去太上皇廟、高皇帝廟、先太宗廟,祭奠一下劉氏列祖列宗。</p>
至此,楚王劉戊因罪被召入長安的事,似乎便已經是翻了篇。</p>
那件令人瞠目結舌,甚至足使人神共憤的秘幸,也似乎自此埋葬在了劉戊的心底。</p>
但就在劉戊從長安再次出發,榻上返回楚國的遠途之時,在遙遠的吳國,一個年過六十的老邁身影,終於發出了毒蛇般陰狠的嘶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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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啟新元二年夏六月,吳國都城:廣陵。</p>
垂垂老矣的吳王劉鼻,站在自己的王宮正殿外,雙手背負於身後,目光,則望向遙遠的西方。</p>
而在劉鼻身側,則跟著一名道貌岸然,氣質中,卻隱隱透出些許狠厲的身影······</p>
“楚王,真的去了長安······”</p>
“——非但去了,甚至,還安然無恙的離開了長安;”</p>
“最多再過一個月,楚王,就會回到彭城了·········”</p>
一聲低沉的感歎,惹得身旁的男子麵色嚴峻的點下頭,便見吳王劉鼻緩緩回過身,麵帶唏噓得看向那男子。</p>
“應高啊~”</p>
“長安的皇帝,隻怕,真的已經容不下我了······”</p>
“為了除掉我,就連劉戊做下的那般醜事,長安,都已經可以置之不理了·······”</p>
聞言,吳國中大夫貫高搖頭苦歎之餘,也終是隻得再緩緩點下頭。</p>
“確實如大王所說。”</p>
“我們將那樣的醜事透露給長安,都沒有讓長安的皇帝動怒;”</p>
“怕是削藩的刀子,隻會砍在我們吳國,這唯獨一家宗親諸侯的頭上了······”</p>
聽聞此言,吳王劉鼻不由得又是一陣搖頭唏噓,麵容之上,也隨即帶上了滿滿的苦笑。</p>
吳王劉鼻,生於秦始皇帝六年,也就是秦王政三十二年。</p>
今年,劉鼻已經六十一歲了。</p>
這個年紀,別說是放在民間了,就算是在貴族,乃至劉鼻這樣的皇室身上,都絕對算得上長壽。</p>
——要知道就連太祖高皇帝劉邦,也才活了六十二歲而已;</p>
孝惠皇帝劉盈,二十二歲便英年早逝;</p>
先太宗孝文皇帝劉恒,也隻活到了四十六歲、</p>
跟這些宗室長輩、同輩相比,現年六十一歲的吳王劉鼻,顯然是非常的長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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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便是到了這個年紀,劉鼻,也依舊還沒能對當年,那件令天下人諱莫如深的‘往事’釋懷······</p>
“可惜啊~”</p>
“故安侯申屠嘉,竟活到了現在;”</p>
“如果沒有申屠嘉,單憑我們透露給晁錯的罪行,就應該能為我們,贏得至少十家宗親諸侯的支持。”</p>
“隻可惜,申屠嘉老而不死,在長安的皇帝身邊,壞了我們的好事······”</p>
略帶遺憾的話語聲,引得一旁的應高再次點點頭,麵上也隨即帶上了一抹憤恨之色。</p>
對於如今的內史晁錯,關東絕大多數宗親諸侯的態度,自然都是恨不能寢其皮、食其肉;</p>
但唯獨對於吳王劉鼻而言,晁錯的存在,卻宛若上蒼,在天子劉啟身邊,埋下的一顆定時炸彈。</p>
為了‘幫助’晁錯大肆削藩,將全天下的宗親諸侯,都推到長安的對立麵,過去這些年,劉鼻也替晁錯,搜集了很多關東宗親諸侯的罪證。</p>
——包括劉鼻自己;</p>
直到今年年初,匈奴使團從長安滿載而歸,讓劉鼻終於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征兆,這才將過去這些年,自己親自搜集的宗親諸侯們的罪證,以一個不會被人察覺的渠道,交到了晁錯的手中。</p>
當然,包括楚王劉戊,鬧出的拿起驚天醜聞。</p>
在當時的劉鼻看來,得到這些罪證,晁錯必然會喜不自勝,而後便不遺餘力的削藩,好將關東所有的宗親諸侯,都推入自己的懷抱。</p>
但最終的結果,卻實在是有些出乎劉鼻的預料······</p>
“這樣一來,能和我們一同起身的宗親諸侯,恐怕就不會太多了······”</p>
“所以,還有機會爭取的那幾家,寡人,一個都不能再放棄!”</p>
惆悵中,又滿帶著決絕的話語聲,也是惹得一旁的應高麵色一肅!</p>
暗下稍一思慮,卻又神情嚴峻的上前兩步,對劉鼻拱手一拜。</p>
“大王;”</p>
“我們給晁錯提供的罪證,就算暫時沒有讓長安的皇帝動怒,但因此治罪關東各家宗親諸侯,也不過是早晚的事。”</p>
“區別隻在於:如今的長安朝堂,在老賊申屠嘉的鎮壓下,將其他宗親諸侯暫時擱置,打算專心致誌的對付大王一人而已。”</p>
“可即便是這樣,大王也還是可以將這些事,告訴那些宗親諸侯;”</p>
“尤其是齊、淮南兩係的諸侯們。”</p>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想必他們,也不會不明白······”</p>
聽聞應高此言,吳王劉鼻的麵容之上,也隨即湧上一抹澹然。</p>
稍一擺手,便見吳王劉鼻望向西方的目光中,再次帶上了先前那抹深邃。</p>
“齊係、淮南係,都已經被打斷了脊梁;”</p>
“就算他們願意和寡人一同起事,也根本無法提供太大的幫助。”</p>
“如果他們願意起事,那當然最好;可若是他們不願,寡人也不會覺得遺憾。”</p>
“寡人真正在意的,是楚王,和趙王······”</p>
說到這裏,劉鼻也不由嘿然一笑,眉宇間,也帶上了滿滿的戲謔。</p>
“楚王劉戊,將元王一脈的名聲,敗壞了個一幹二淨,楚元王劉交的德行,劉戊是一點都沒學到。”</p>
“既然敢做下那般醜事,劉戊,便絕對不可能置身事外。”</p>
“——就算他自己不願意,寡人也有的是辦法,讓他乖乖起兵。”</p>
“但趙王,卻讓寡人有些擔心了······”</p>
說到此處,劉鼻也終是回過身,步調有力的朝身後的殿室走去。</p>
走到王位前坐下身,待應高也落座於自己身旁,劉鼻,才終又是悠然發出一聲長歎。</p>
“唉······”</p>
“想當年,我也曾是太祖高皇帝引以為傲,為朝野內外交口稱讚的勇武之人。”</p>
“就連當時的呂太後,都曾誇讚寡人,是劉氏宗親當中,唯一一個可以托付大事的人。”</p>
“也正是憑借這樣的能力,和平定淮南王英布的武勳,寡人才得以被太祖高皇帝,封到這荊吳蠻荒之地。”</p>
“——為的,也是戒備南方的趙佗,和東海、閩越的南方異姓外藩。”</p>
“但在呂太後駕崩之後,旁支入繼嫡宗的這一脈,卻實在是欺人太甚······”</p>
“就連寡人的王太子,都被如今,那個沐猴而冠,在未央宮號令天下的小人,活生生砸死在了長安街頭······”</p>
說到傷心之處,花甲之年的吳王劉鼻,也已然是一副老淚縱橫的神容;</p>
而在劉鼻身前,聽聞劉鼻這一番話語的應高,卻是暗自思考起了趙王的事。</p>
按照先前,劉鼻和應高的謀劃,楚王劉戊,必然會因為那件醜聞,而被長安明正典刑!</p>
除此之外,齊係、淮南係各路諸侯,也都會因為五花八門的罪名,而被長安削奪封土。</p>
比如膠西王劉卬,罪名是私下買賣官爵;</p>
齊王劉將閭,罪名是在王宮中蓄養死士、私藏甲胃;</p>
而趙王劉遂的罪名,無疑是各家宗親諸侯當中,僅次於楚王劉戊的存在。</p>
——暗通匈奴,居心叵測!</p>
而這些罪名······</p>
“大王。”</p>
心中有了主意,應高便試探著開口,打斷了吳王劉鼻,對死去的王太子劉賢的思念。</p>
待劉鼻淚眼朦朧的看向自己,應高的麵容之上,也不由掛上了一抹輕鬆地笑容。</p>
“大王;”</p>
“各家宗親諸侯的罪責,都已經被我們透露給了晁錯,晁錯,也肯定將這些罪證,交給了長安的皇帝。”</p>
“眼下,雖然長安的皇帝沒有發作,但這些罪證既然到了長安皇帝的手中,那這些罪名,都早晚會給關東的宗親諸侯們,召來家破人亡的大禍!”</p>
“至於趙王劉遂,私下同匈奴人交易,將朝堂明令禁止的銅器、鹽茶,乃至武器賣給匈奴人,這都是確有其事的;”</p>
“就算現在,長安皇帝不治罪,將來也一定會借此,來削奪趙國的土地,甚至是直接廢黜趙王的王位。”</p>
“所以臣認為,大王應該立刻派出說客,去勸說趙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p>
此言一出,劉鼻的麵容之上,也隨即湧上一抹思慮之色;</p>
片刻之後,便見劉鼻緩緩點下頭,又略帶疑惑的望向應高。</p>
“派說客?”</p>
“——卿的意思是,卿不願意替寡人,去勸說趙王?”</p>
卻見應高聞言,隻滿是坦然的搖了搖頭,對劉鼻再拜。</p>
“勸說趙王,並不是什麽難事。”</p>
“隻要有人告訴趙王:長安皇帝知道了趙王,和匈奴人之間的事,趙王就必然會同意起兵,和大王一同起事。”</p>
“至於臣,恐怕要去一趟膠西國,替大王,爭得膠西王劉卬的支持······”</p>
溫和一語,卻惹得劉鼻麵上疑惑之色更甚。</p>
“膠西國?”</p>
滿是疑惑地一聲輕詢,惹得應高又是一笑,將自己的看法,毫不保留的擺在了劉鼻麵前。</p>
“大王方才說,隻要楚王、趙王願意起事,大王就不會再擔憂;齊係、淮南係是否起事,大王根本就不在乎。”</p>
“但大王沒有想到的是:齊係之所以被打斷脊梁骨,是因為曾經,富擁齊地七十三城的齊悼惠王一脈,被長安分成了如今的七個小國。”</p>
“這七個小國分開來看,確實都沒有什麽湧出;”</p>
“但如果有人,能將這七個小國聯合起來,那對大王而言,也依舊會是不容小覷的助力······”</p>
循序善誘的話語聲,讓劉鼻麵上流露出些許孤疑之色,應高便趕忙趁熱打鐵道:“膠西王劉卬,雖然在齊係輩分不高,但威猛、勇武,且十分好戰!”</p>
“臣聽說,所有齊係宗親諸侯,都對膠西王劉卬十分恐懼,對於劉卬的提議,也總是會聽從。”</p>
“如果劉卬願意支持大王,那齊係的其他六家,也會有大半支持大王。”</p>
“這樣一來,齊係各家聯合在一起,就是不亞於楚王、趙王的龐大力量;”</p>
“對於大王的事,就能提供很大的幫助了······”</p>
聽聞此言,劉鼻暗下思考了很久;</p>
最終,卻又略有些遲疑的看向應高。</p>
“可是長安朝堂,並沒有削奪齊係任何一家的封土;”</p>
“包括膠西王劉卬,也沒有因為私自買賣官爵,而受到任何懲罰。”</p>
“最近,長安甚至傳來消息,說皇帝打算以‘緬懷齊悼惠王’的名義,對齊係大行封賞。”</p>
“中大夫去勸劉卬,恐怕,無法成功吧?”</p>
卻見應高聞言,滿是篤定的搖頭一笑。</p>
望向劉鼻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滿滿的自信。</p>
“大王有所不知。”</p>
“——膠西王劉卬,曆來都脾性暴戾,整日裏都隻知道打打殺殺,從來都不知謀略為何物。”</p>
“年初,匈奴人攻打邊地的時候,劉卬甚至還上書長安,說自己想率軍出征,抵禦匈奴人······”</p>
說著,應高也不由譏笑著搖了搖頭:“按劉卬的脾性,得知長安皇帝已經掌握了自己的罪狀,肯定會立刻想到起兵。”</p>
“隻不過,單憑膠西王的力量,根本無法和長安抗衡;”</p>
“而在有大王首倡,楚、趙兩國同時響應的前提下,劉卬也肯定會壯起膽子,勸說齊係一同起兵。”</p>
“如果劉卬真的打算勸說齊係,大王甚至還可以許下承諾:事成之後,將整個關東,都封給齊係。”</p>
“——當然,這個承諾是否遵守,也還是在大王一念之間。”</p>
“這樣一來,有劉卬親自勸說,再加上大王的承諾,齊係七王,應該就能加入到大王的宏圖大業之中。”</p>
“而聯合起來的齊係七王,即便是對於長安朝堂而言,恐怕,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p>
聽到最後,劉鼻才終於是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應高的提議。</p>
便見應高笑著一拱手,又繼續說道:“倒是淮南係的三王,才像大王所說的那樣,是可有可無的盟友。”</p>
“自從淮南厲王的那件事,淮南係的三王,便再也不曾生出過違背長安的勇氣;”</p>
“就連厲王的死,都沒能讓這三人記恨長安。”</p>
“所以,對於淮南係,大王可以隨意派些人,嚐試著勸說;”</p>
“如果有願意支持大王的,那大王就帶上,如果沒人支持大王,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p>
“反正起事之後,大王要先行北上,和楚國合兵,順便帶上齊係,而後便向函穀關方向西進。”</p>
“趙王的作用,是嚐試引匈奴人叩關邊牆,吸引長安的注意力;”</p>
“而淮南係,在大王的事中,卻根本提供不了什麽幫助······”</p>
應高話落,劉鼻才終於滿意的點下頭,笑著取出一枚信物,交到了應高手中。</p>
“既然這樣,那就勞煩中大夫,親自去一趟膠西國了。”</p>
“至於趙王那邊,就由寡人選個能說會道的人,去勸說趙王。”</p>
“等趙王同意起事,寡人,就要開始做準備了······”</p>
“中大夫此去,務必要抓緊時間。”</p>
“——秋收,已經不遠了;”</p>
“秋收一過,寡人的檄文,便會發至天下各地。”</p>
“到那個時候,如果齊係還沒有下定決心,那寡人,也絕對不會再等他們。”</p>
聽聞劉鼻此言,應高也是斂去麵上輕鬆之色,鄭重其事的接過劉鼻遞出的信物,再對劉鼻沉沉一拜。</p>
待應高領命而去,劉鼻,卻再次出現在了殿室之外的高台上,看向遙遠的西方,遲遲不願收回目光。</p>
“劉啟······”</p>
“嘿······”</p>
“這一天,寡人等了足足二十年······”</p>
“皇帝的位置,坐著應該很舒服吧?”</p>
“我兒劉賢的性命,也該到血債血償的時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