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青年正是後世大名鼎鼎的鄭成功,隻不過此時他還隻是一個無職無權的青年,陪同自己的叔叔鄭鴻逵、族兄鄭彩前來參加兩廣總督沈猶龍主持的軍議。</p>


    兩廣總督在成化年間開府梧州,後又遷移到肇慶,若在平日裏,要拜見兩廣總督,須得坐船去西江上遊的肇慶,可這一次不同。沈猶龍在借廣東布政使衙門召見官員軍將,名為軍議,實為籌餉,以籌餉論,富足的廣州自然比之肇慶要合適的多。</p>


    布政使衙門所在的街道已經被靜街,身披鐵甲的總督標營士兵把守街道兩頭,禁止來往,沿街商鋪民戶都已經緊閉房門窗戶,不敢發聲。</p>


    十麵大旗分列轅門兩側,旗杆一丈三尺,旗方七尺,都是火焰形杏黃色旗邊,旗心以五形相生之理定下眼色,中心繡著飛虎,鄭福鬆到了之後,眼見鐵甲士兵、十麵大旗,便是讚了一聲好大的氣派。</p>


    “這便是王師軍威麽,當有一日,我也要如此,升衙開府,統禦大軍,滌蕩天下,為我大明內平亂逆,外開疆土。”鄭福鬆忍不住說道。</p>


    “好啊,福鬆有這等大誌,不愧我鄭家男兒,但此時,還是要下馬為好。”門旗前下馬,才能表示對總督的尊重,鄭鴻逵半開玩笑的對鄭福鬆說道。</p>


    鄭福鬆立刻下馬,此時他還不是後來那個橫刀立馬的國姓爺,隻是一個對一切都保持著好奇的、剛剛離開父親庇護的小青年而已。</p>


    兩廣的文官武將幾乎都已經到齊了,類似鄭鴻逵這些,是恰好在此地的客軍,這些人按照親疏、派係圍了一個圈子,各自說著話,而鄭福鬆以為亂糟糟的聲音就是這些人發出的,但定睛一看,在街道的另外一頭,似有一群百姓在聚集,被士兵擋在了外圍。</p>


    “叔,那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那些百姓怎生敢闖總督行轅?”鄭福鬆不解問道。</p>


    鄭鴻逵看了一眼,拉扯一下鄭福鬆:“刁民如何想的,我怎麽知道,你且噤聲,總督大人要來了。”</p>


    正此時,三聲炮聲響起,一群官將連忙按照官職文武排列成序,然後穿過旗門進入行轅之中,兩重院落之後,到了大堂階下。</p>


    而在文武排班結束,又一聲號炮,兩廣總督沈猶龍出現,他腰係玉帶,頭戴烏紗,緩步而出,正坐於公案之後,幕僚也分兩旁侍立。</p>


    在承啟官的安排下,諸官員進入,按照品階高低和文武職差,向沈猶龍報名,行參拜大禮,然後分列兩旁,聽候訓示。</p>


    “......今邊牆有東虜跳梁,中原有流賊作亂,我西南八排瑤擾亂之事,勞煩聖心。諸位皆是世受國恩之人,當一心報國......。”沈猶龍的聲音清朗,別有一股威嚴,讓不少人心生戰戰。</p>


    在一陣訓誡之後,官將退下,接下來就是總督分別傳見的時候了,順序如何,就要看總督本人的意見了。</p>


    “總督大人有請廣東總兵林察。”承啟官高</p>


    聲傳呼,武官之中為首之人立刻隨行進去了後堂。</p>


    鄭福鬆立於堂內,心神已經被剛才沈猶龍的威嚴震的有些激蕩,他那些報國報君的訓誡在這些官場老油子耳朵裏,是聽出老繭子的,說再多,也不會讓其有一絲意動,但在鄭福鬆這類有幸見到總督的青年耳中,那便是振聾發聵,仿若人生點燃了一盞指路明燈。</p>


    “諸位,總督大人要在簽押房內傳見諸位大人。時間較長,大人恩典,請諸位去外間等候。”承啟官又走出,對眾人說道,展現了沈猶龍的體恤之意。</p>


    文武官員移步簽押房外間,這裏已經布置了桌椅,還有仆役奉茶,文武官員神情各不相同,有人忐忑不安,有人滿臉激動,有人滿頭大汗,看的鄭福鬆嘖嘖稱奇。</p>


    “敢問您便是鄭鴻逵鄭將軍麽?”一個模樣俊美的青衣仆人忽然走到一個武將麵前,低聲問道。</p>


    鄭鴻逵聽到自己的名字,站了起來,說道:“本官才是鄭鴻逵。”</p>


    那仆人略顯尷尬,而一個中年文士嗬嗬一笑,從裏間走出,說道:“鄭將軍,別來無恙。”</p>


    “鬆寶,還不跟鄭將軍賠不是。”文士推著仆人說道,又對鄭鴻逵說:“將軍,這鬆寶是東翁身邊新人,沒有見過您,海涵,海涵。”</p>


    鄭鴻逵原本就不生氣,他雖然當年是海盜,但在官場小二十年了,對官場裏的陋規很清楚。眼前這個叫鬆寶的仆人模樣俊美,最是不能招惹的,若是普通沈家仆人,倒也無妨,單是這模樣,聽口音是吳儂軟語,就可能是沈猶龍養的孌童,這類房內人,是外人不敢招惹的。</p>


    鑒於當年朱元璋給官員定的規矩,導致大明官員養孌童分外流行,尤其是南方官員。旁的不說,現在北,京城的妓院,主要接客的便是鴨子,等這風氣改過了,已經是改朝換代,到了清朝中期了。</p>


    “無妨,無妨。鬆寶小哥找我,可是大人有什麽吩咐。”</p>


    鬆寶唇紅齒白,小意說道:“老爺說了,今日公務繁忙,就請將軍和鄭公子先回去。”</p>


    “回去?”鄭鴻逵不解,他此次來,是鄭芝龍派來的,可是沈猶龍有求於鄭家,而非鄭家有求於他沈猶龍。</p>


    “老爺說了,明日設宴招待。”鬆寶又說。</p>


    簽押房外間,人人都聽到了這話,眼見總督給了福建客將特殊待遇,個個豔羨不已,但其中緣由,大家也多知曉,這次籌餉,是希望福建鄭家多多出力。</p>


    鄭鴻逵哈哈一笑:“那就聽大人安排,這就告辭了。”</p>


    那文士卻說:“鄭將軍,學生送您。”</p>


    “豈敢,豈敢,趙先生又打趣我。”鄭鴻逵與這趙先生倒是熟絡,二人讓了讓,一起出了簽押房外間。</p>


    在衙門大門口二人互敘了一會,約定明日席上再見,趙先生說:“將軍慢走,學生去忙了。”</p>


    鄭鴻逵叔侄眼見這趙先生走向了街</p>


    尾的亂民,二人上馬,看著趙先生的到來,讓局麵更為混亂,鄭鴻逵當下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衝了過去,鄭福鬆少年豪俠,也隨即跟上。</p>


    “哇啦啦,你們這群刁民,連趙先生也敢冒犯,速速退下!”鄭鴻逵拔出了刀子,寒光閃閃。</p>


    </p>


    而鄭福鬆驅馬上前,不斷勒韁繩,他胯下黑馬躍起前蹄,嚇的百姓紛紛後退,如此幾個來回,硬生生讓數十百姓後退十幾步。</p>


    “哎呀,鄭家的麒麟兒真是了不得。”趙先生誇讚說道。</p>


    鄭福鬆正是少年意氣風發的時候,大笑一聲,翻身下馬,拄刀在趙先生身前,對百姓喝道:“爾等百姓,不許再有犯亂之舉,有什麽話,慢慢說來,有趙先生為爾等做主,若再敢在這裏放肆,總督大人饒的,鄭某絕不輕饒!”</p>


    諸人這才安靜下來,趙文及上前,招呼他們到了樹下陰涼處,說道:“爾等所言之事,我早已上報總督大人。今日大人從粵北回行轅,第一件事便是求證於廣東總兵林察,實情如何,非得要問過才知道。爾等且再等半日時間,若真如你們所說,總督大人代天巡牧,如何會棄百姓於不顧呢?”</p>


    “那我們就在這裏等,必須等到總督府派兵才行。”</p>


    “是,我們可以做向導,也可以駕船。”</p>


    百姓們叫嚷個沒完,倒也不鬧事,不擁前了,盤腿坐在樹下。</p>


    “先生,這些人在鬧些什麽?”鄭福鬆給趙文及遞上一杯茶,問道。</p>


    趙文及對鄭福鬆剛才的勇武和威嚴很是滿意,不住的誇讚,這個時候後輩詢問,也不藏著掖著,喝了一口茶,解釋說道:“這些人自稱是珠江口做買賣的小商人,早先在內伶仃島附近做買賣。</p>


    後廣東總兵林察帶兵掃海,這些人被四姓海盜擄去,要賣去外洋做奴工。卻是被一個什麽東方商社的李肇基連同林總兵麾下的總旗陳平救了,少數人逃脫,就是眼前這些人,前來告狀,還說有數千人被困在大嶼山島上,讓朝廷去解救。”</p>


    “這事聽著玄乎,一個總旗麾下有幾個兵,那什麽商社,又豈有兵甲,怎麽可能在四姓賊寇手中救人?”鄭鴻逵哈哈笑道。</p>


    鄭福鬆卻搖搖頭:“叔叔,卻也沒那麽不可思議,您想,數十個人眾口一詞,總歸有幾分真的。草莽之中亦有龍蛇,難說有豪傑之士行俠仗義,做出這等驚天大事來。”</p>


    趙文及歎氣一聲:“鄭公子說的在理,可這事稀奇就稀奇在,前日這些人來鬧了,東翁派人問詢林總兵,林總兵直言麾下沒有一個叫陳平的總旗。”</p>


    “奇哉怪也,真是奇哉怪也。”鄭福鬆搖著腦袋說道。</p>


    鄭鴻逵說:“那便是這些人瞎編亂造的了。”</p>


    趙文及搖動著折扇,又說:“更離奇的在後麵,今日總督開行轅,這些人又來告狀,總兵林察秘派親信阻攔。將軍您說,若沒有陳平,此事與他無關,林總兵阻攔作甚,還秘密動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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